作者:小舟遥遥
而这一坐下,在场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往上首打量,想要一窥那位贵妃娘娘的真容。
只见高高上座,皇帝一袭朱色团龙纹锦袍,玉带金冠,身量高大,真真是龙章凤姿的美男子。
而他身侧坐着的女子,乌发高髻,身姿纤丽,着一位华贵明艳的淡紫色裙衫,宽大的裙摆上用金银线绣着繁复而精细的蔷薇花纹,朵朵重瓣蔷薇在裙摆娇艳盛放,枝叶和点缀的团花都格外的细致,再加上大内绣娘独特的绣法,在辉耀烛光下,不同角度去看那条裙衫都好似闪耀着若有似无的的碎光。
裙衫华美,身姿优雅,可惜美人面上系着一条轻纱,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致如画的眉眼。
饶是这般,也能从那眉眼窥得这是位美人。
“既来赴宴,为何还戴着面纱啊?”
“是啊,本以为今日能一睹仙容呢,白期待一场。”
“难道是面容有瑕,要以纱巾遮挡?”
“……难道就我一人,觉得贵妃的眉眼有些眼熟么?”
这话一出,另也有几人附和:“的确是有些面熟。”
然而便是认出来了,她们却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毕竟李家嫡女去岁已死于非命,谁敢将那短命倒霉鬼与怀着皇嗣的贵妃娘娘相提并论?若是叫有心人听去,传入陛下耳朵里,她们便是有八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而不远处楚国公府的位置,赵氏与楚明诚看到上座那位盛装美人,皆变了脸色。
“阿妩……”楚明诚目光直愣愣的,几欲起身,奔向上首之人:“阿妩……”
一旁的孙氏见他这般,吓了一跳,忙拉住他,疑惑低语:“夫君,你做什么?”
这一句没唤回楚明诚的魂儿,却叫面色煞白的赵氏回过神来,端着瓷杯的手猛地颤抖两下,她左手按着右手,哆哆嗦嗦才将瓷杯妥善放下,一颗心却悬在嗓子眼狂跳不止。
李妩不是死了么?为何…为何会出现在正殿之中!
她是贵妃?她竟是贵妃!而且腹中还怀了皇嗣!
天爷啊。赵氏只觉晴天霹雳,后背也被涔涔冷汗浸得湿透,若不是宫宴之上不得失仪,她真想就此昏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杯子都拿不稳。”楚国公也不解看向老妻。
赵氏没理他,只深深缓了一口气,再次定神看向皇帝身旁那抹华贵的身影。
没错,是她,的确是那个狐狸精。
当了三年多的婆媳,她自不会认错李妩的身段与眉眼——便是那道纤瘦身影如今小腹隆起,稍显孕态,自己也不会认错!
一时之间,赵氏脑中窜出无数个想法,一会儿惊骇于“李妩怎么还活着?甚至还成了什么沈贵妃?”,一会儿又恼恨于“这个狐狸精真是有本事啊,去年定是早就存了攀高枝的心,才闹着和离,害的她与彦之母子离心“一会儿又奇怪“这李妩嫁到楚家三年都没个喜信,如何现下就怀五个月了?”……种种念头交错涌出,赵氏的脸一阵青白红绿,精彩纷呈。
而楚明诚痴痴地望着上首那抹倩影,心潮澎湃,眼眶也不禁泛红。
是阿妩,太好了,她还活着。
可她为何……会是贵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刻,他很想冲上前,拉着李妩问个清楚明白。
可他不能。
他为臣,而她为君妻,甚至还怀了皇帝的孩子。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孙氏被楚明诚忽然泛红含泪的模样吓住了,转脸想与婆母说,却发现婆母的脸色也不比自家夫君要好,甚至婆母铁青着面孔喘不上气,好似一个不注意就会厥过去:“母亲,您哪儿不舒服么?夫君脸色也不太好,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氏强掐着掌心才稍缓心情,侧眸看了眼新儿媳妇孙氏,只觉她这副怯懦慌乱模样上不了台面,她心想,若换做李妩,无论如何都是一副平淡冷静的神态——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赵氏嫌恶地晃了晃脑袋,也不去理孙氏,只抬手借着桌案的遮挡,狠狠扯了下楚明诚的袖子:“你个没出息的,给我镇定些,莫要失态!”
楚明诚怔了怔,而后红着眼眶看向赵氏:“母亲,那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早已与你没了关系!”
赵氏狠狠咬牙,低语警告:“你可别忘了,她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便是为了楚国公府上下的人头,你也给我克制着这一对眼珠子,莫要再乱瞧乱看!”
这话说的极重,楚明诚眉头紧拧,沉默好半晌,才颓然颔首:“知道了。”
赵氏这才松口气,缓缓坐直身子,再看欲言又止的孙氏,只板着面孔道:“不该你问的,你别多问。”
孙氏悻悻地垂下头:“是。”
还算有点儿媳妇的谦卑样子。赵氏这般想着,直起腰杆,刚要整理下桌面洒出的酒水,忽觉一道冷淡的视线从上首投来。
她心下一惊,干巴巴咽了下口水,才硬着头皮朝上看去。
这一看,刚好对上华灯之下,那双清冷如霜的乌眸。
第61章
灯火辉耀处,李妩搭在膝头的手被捏了下。
她怔怔回神,头颅微偏,就对上男人漆黑的凤眸:“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没什么。”李妩瞥过他紧握住的手,还是解释了一句:“在看楚国公夫人。”
裴青玄盯着她两息,好似确认这话真伪,过了一阵才松开她的手,往下看去:“那阿妩肯定也看到了楚世子的新夫人……”
他举起酒杯浅啜一口,狭眸睇着她:“你觉得他们可般配?”
这要换做从前,李妩高低要呛他两句,他越想听什么,她就与他反着来。不过现下,她连那个心情也没了,只顺着他的话,看向下首那对新婚夫妇,平静评价:“男才女貌,很般配。”
“阿妩真这么觉的?”
“不然呢?”李妩蹙眉看他,觉得这男人可真是奇怪,既怕她惦记着前夫,又怕她不惦记:“那位孙娘子从前就爱慕着楚世子,如今她总算得偿所愿,嫁给心上人,想来日后定会一心一意待他。”
“你早知道她爱慕楚明诚,你从前不会……”裴青玄薄唇轻抿,还是没忍住问:“不会吃味?”
李妩想了想,摇头:“不会。”
见他眼神仍带着探究,她夹起一块樱桃酥肉慢慢吃了,才道:“也许在你眼里,楚明诚软弱无能,不堪大用。然各花入各眼,你不喜欢,总有人喜欢。何况他的品貌家世,放在长安公贵之间,也算得上夫婿的中上人选。当年就算我与他已成婚,仍有些人不死心,想取代我坐那个世子妃的位置……更别说赵氏隔三差五就往院里塞些美貌丫鬟,或是在外安排些风流艳遇……我若吃味,岂不是天天泡在醋缸里,那日子还要如何过下去?”
“况且,我心里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不会做对不住我的事。”
说到这,李妩眉眼不禁浮现一份怅然的柔色。
裴青玄看得喉头发哽,只觉嘴里心里像是塞进了一缸子的醋芹,酸涩难言。深缓一口气,他往她碗中夹了块芙蓉鸡块,语气不冷不淡:“他便是再好,也娶了旁的女人为妻,与你再无干系。”
李妩瞥他一眼:“不必提醒。”
默默低头吃着碗中吃食。
裴青玄胸间愈堵,又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开始就不该问,现下好了,又叫她念起那该死的楚明诚。
一身无端邪火无处撒,再看下首那频频往上看的楚家人,裴青玄神情越发冷淡。
从前是看在阿妩的面子上,未曾找他们算账。如今楚国公府频频将李家脸面踩在地上,实在是愚蠢至极,不识好歹。
正思忖着如何惩戒,身侧传来一声轻唤:“你跟前那碗桂花酒酿若是不吃,便给我吃了。”
裴青玄恍神,侧身看向李妩,只见她双眸盯着他桌前那盏菊瓣翡翠汤盅:“我的吃完了,想再吃些。”
她愿意吃东西,裴青玄自是求之不得,以目示意宫人将那汤盏给她端去,也不忘提醒:“汤水可以喝,糯米圆子就少吃些,不然夜里要积食,又要喊难受。”
李妩嗯了声,拿起瓷白汤匙舀起一勺清甜软糯的桂花酒酿,慢慢吃了两口,忽又道:“你刚才是在想如何处置楚国公府?”
裴青玄眉梢轻挑。
旁人若揣测君心,那是杀头的罪过,但李妩猜测他的心思,他只觉得欣然:“看来阿妩与朕心有灵犀。”
李妩权当没听到他这腻歪话,自顾自道:“虽说楚国公府行事不地道,但他们到底于李家有恩,恩将仇报的事若做了,我父亲良心不安。”
“那就由着他们这般失礼轻慢?那个赵氏从前可没少寻你麻烦……”
“是,那对夫妇糊涂得很。”李妩淡淡扫了眼下首楚国公府的位置,虽隔着一段距离,但看赵氏的表情、楚明诚的脸色,还有那孙氏唯唯诺诺的模样,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会是番如何的对话——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治罪楚国公府,楚世子夫妇也会受到牵连,他们无辜遭罪,实非我愿。赵氏这人呢,第一看重儿子,第二喜欢摆谱,夺了她儿子与摆谱的机会,比直接杀了她更叫她痛苦。”
“阿妩有主意了?”
“将楚明诚调去外地任职吧,越远越好,最好三年五载也别回来。”李妩垂下眼睫,嗓音不疾不徐:“让孙氏陪他一起,小俩口去外面过,离这对老的远远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据朕所知,楚明诚不喜孙氏,便是前阵子圆房,也是赵氏从中使了手段。”
“现在不喜,日子长了就喜欢了。”
感受到那落在面上的目光灼热几分,李妩侧过脸道:“他是个软心肠的好人,只要孙氏不是什么品行刻薄的蠢货,日子久了,楚明诚瞧见她的好处,自会看在正妻这个名分上,给予她应得的爱护与尊重……”
这话换来一声意味不明的感慨:“你倒是了解他。”
李妩:“……”
缓了口气,她斜挑起眼看他:“你今夜杯中盛的是酒还是醋,怎的说一句酸一句?”
裴青玄一怔,俊颜不自在绷起:“朕没有。”
李妩轻抚温热的杯壁,不置可否:“总之你若想替我出气,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多余的事便别罢了。不然狗急跳墙,真逼疯了赵氏,她那张嘴巴可不是省油的灯……”
就是要温水煮青蛙,让赵氏有苦说不出,只能憋闷着慢慢熬。
至于楚国公,所谓娶妻当娶贤,赵氏那性子,她不好过,折腾不到儿子儿媳,就只能朝楚国公撒气——
往后楚国公府的日子,怕是少不了热闹。
想到这,李妩扯了扯嘴角,很轻地笑了声。
“就这么高兴?”裴青玄问。
“高兴谈不上,只是忽然觉得,难怪人人想当皇帝,原来手握权势,操纵旁人命运,竟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与赵氏斗法那么久无法解决的麻烦,如今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话,便迎刃而解。
就像当年,她与裴青玄的命运,也不过是太上皇的一道旨意,就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无上的皇权,的确太容易改变一个人。
她静静看着眼前金冠玉带的男人,仍是记忆中的俊美无俦,却再无从前那般温润澹然的气质。
可她又如何去责怪他呢?他若仍是从前光风霁月的端方君子,怕是早就死在北庭,成为一具埋在冻雪里的枯骨,哪还有今天高坐帝位,受世人顶礼膜拜的一日?
这本就是个悖论。
裴青玄看着她突然间魂不守舍的模样,浓眉轻折,唤了声她的名:“可是哪不舒服?”
李妩摇了摇头:“大概是有些累了。”
“朕扶你去偏殿歇息。”
“不急。”她往殿中投去目光:“先开宴吧,看过一支歌舞,我再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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