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她笑着唤紫岫上茶,目光不经意在眼前女子身上扫了一遭。
孟夫人年岁不大,面容端秀,只眼角的细纹可窥得美人的迟暮,她笑得温婉,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
老夫人想起她的情况,也不免叹气。
孟侯爷好些年前去世了,孟夫人伤心之下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多年,如今却来他们陆府——
这不得不让陆老夫人多想。
果不其然,孟夫人还没喝两口茶,便已道明来意,“老夫人必是在困惑,我一个早已吃斋念佛的妇道人家,怎的又出了门,”
她垂了垂眼,眉间带着许久未同人说话的不自然,“实不相瞒,我听闻谢三姑娘近日有定亲的意向,故前来叨扰陆老夫人,敢问......我们孟家二公子如何?”
永宁侯府门庭简单,前侯爷虽早早逝去,可大公子还算争气,孟夫人性情和善温婉,孟公子本人又才学出众,况且将来若出门游历,带着阿鸢到处逛逛散散心也极为不错。
真是上上之选,
因怕出些为众人所不知的差错,陆老夫人特意将陆明钦叫到明德堂来细细询问了一番,
明明是极佳的人选,未曾想陆明钦一听便蹙起了眉,他目光落了过来,不复往日的清冷无波,
语气坚定,
“孟瀛,绝不可。”
*
从陆老夫人那出来后,陆明钦又去了一趟宫里。
彼时宋誉启正同自个儿下着棋,殿内宫女们各忙各的,悄无声息。
今晨落了一场雨,薄衫遭不住凉风,他身上松松垮垮批了件外袍,
清冷矜贵的男人进殿时,带来一阵凉意,鸦青色广袖上还带着些微水汽,清冽如薄雾,又似压在他眉目下的寒气。
宋誉启被风吹得停了手里的动作,不明所以抬头望向他,
“你今日怎的有功夫来我这?”
他说着唤了个宫女要替他批件披风。
那宫女才靠近陆明钦,便被他作的手势挡了动作,黑眸沉沉望向宋誉启,
“还需几日?”
宋誉启伸了个懒腰,他丢了颗棋子到棋篓里,斜眼睨过去,“你急什么?饵下完了,网才铺好呢。”
“况且——”他瞅了眼棋局,无意识念叨,
“你又不是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他眸色蓦然变化,“你莫不是要提前?”
被他望着的男人黑眸沉寂,只静静看着他,并不作声。
“陆明钦,你疯了吗?”
宋誉启把手中的棋子啪嗒一下扣到棋板上,黑子强占过道,局势瞬间转赢为败。
他手指点着桌面,侧眸冷笑,
“你又不是不知,一步行差踏错,满盘皆输,现下是在这发什么疯。”
宫女们早已悄悄退了下去,殿内一时之间只有太子的薄怒声。
“是不是又是谢知鸢?”宋誉启未等他回答,神色莫名又带着恍然,“从瑾,如你我这般于刀尖上行走,最怕有软肋。”
“你不该不知晓这个道理。”
殿内一瞬间落入沉寂,连风声也被隔在门外。
阒寂中,男人声音响起,
“我割舍不下,也全然不会割舍。”
“至于其他人——”
他忽地掀起长睫,眸中宛若淬了冰,字字透着凛冽寒气,“孟瀛,他可真是好样的。”
*
今日晚膳时,谢老爷难得再次下厨,可——
“嗐,”谢夫人再次叹气,惹得谢老爷频频侧目,在听得她又出声时,他忍不住了,搁下筷子眉头直蹙,“夫人啊,为夫做的不好吃你直说就是,不必如此吓人。”
谢夫人瞪他一眼,骂道,“你个呆瓜,你懂些什么?!”
在孩子们望来时,她又和缓了下语气,“今日陆老夫人派人来同我说,永宁侯府有意同我们结亲。”
“我记得永宁侯府没庶子呀——”谢知礼心直口快,趁着众人没动筷赶忙抢了块排骨,“他们那样的人家,又怎会瞧上咱们。”
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官家本就瞧不起行商的,更何况勋爵,还是永宁侯府这样一等一的清贵人家。
谢夫人捏着筷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下,“咱们家怎么了?若不是你不争气,咱们也无需被别人说道,那香还是阿鸢做出来的,可你呢?”
被提及的谢知鸢忙缩在一边扒饭,心里却还有些诧异,孟公子竟对她有意吗?
一旁的谢老爷眼见着谢知礼一言不发拳头紧握,忙将问题拐回原点,“好了好了,方才不是说道孟府欲与咱们结亲吗?这不是大好事吗哈哈哈。”
谢夫人顺了顺气,又喝了口水,压下心中的火气,才继续道,“陆世子并不同意此事,想将这门亲压下。”
从老夫人那得知这事时,她一直急到现在,她虽对孟瀛极为满意,可古往今来都讲究个尊卑秩序,孟府若是同老夫人交涉此事,那他们是万不能越过她直接同孟府定下的。
谢夫人话才落地,谢知鸢刷地一下从碗里抬起了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饭。
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倏忽间想起什么,眸中水色渐渐蔓延而上,将眼眶染红。
表哥对孟公子那般钦慕,
是不是,是不是觉得她配不上他......
不知为何,谢知鸢胸口泛起一股子气,那股气撑着她说道,“我去同表哥说,”
“定亲是我自己的事,若我与孟公子两情相悦,那他再没干涉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性情软弱,或野心重”——
到时好抢点喽
小孟是故意让孟夫人找陆老夫人而不是谢夫人的。
表哥:这个狗东西膈应人可真有一套。
第58章 、争执
暮夏白昼渐短,天色也亮的晚。
洒扫声自木制外廊处传来,新来的小厮着青色短打,于晨光中细细拂去透雕的花牙子上吹落的叶子。
扫帚再次轻扬时,一双粉色绣鞋轻轻踩在那辞柯的枯叶上,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
他抬头望去,视线划过少女藏于兜帽下的尖尖下巴。
“谢姑娘——”自身后快步走来的是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小总管,他笑眯眯着眼,躬身问,
“谢姑娘今日怎有功夫来此?”
被他叫作谢姑娘的少女仰了仰脸,月白兜帽垂落之际,秀发如墨锻显露于微光中,
小厮这才瞧清楚她乌黑莹澈的双目,柔软的鬓角。
单薄的眼尾因晨起的单寒泛着薄红,在素白的脸上恍若暮夏里不堪一折的菡萏。
她开口时,声音又轻又软,
“我今日是来求见表哥的,”
她说着,又不自觉抿了抿红嫩小巧的唇珠,“是有要事相商,这样......他会见我吗?”
鸦黑的睫羽扑扇时,那黑白分明的大眼里也流露几分因不确定而生起的怯意,
小厮几近想按着小总管的头要他立马应承下来,谁会忍心拒绝这样的美人。
伴云依旧笑着,“世子爷因着前些日子的病,积压了一堆公务,若不然要小的先进去问问?”
他一面说着,一面摆了个手势示意谢知鸢跟上。
再次举起扫帚的小厮瞧了眼两人的背影。
少女提步时,身上月白绣金云纹披风裙摆维扬,卷起的弧度宛若水中一圈一圈的涟漪。
谢知鸢被带到偏殿坐着,她望向伴云踏入内殿通报的背影,手不自觉紧攥住裙子。
昨日才夸下海口,可今日见着那牌匾,那股子不自觉便能滋生的紧张瞬间窜上心头。
伴云给人安置在外厅稍等候,这才拐入内屋通报。
休沐日,陆明钦身上只批了件月白织锦单衣,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
伴云边说着余光也不自觉落在世子爷的脸上。
苍白孱弱,唇色浅淡,越发显得双目漆黑,宛若画本子里所描绘的病弱贵公子。
虽说暗中编排主子是大忌,可他经不住地想——装病装的可真像。
陆明钦垂着眼听完,指骨不紧不慢地敲了下扶手,似乎早有预料般地抬了抬眉,
“请她进来。”
谢知鸢原以为自个儿又要不被允许入内,没曾想今日倒是顺顺溜溜进去了。
细细算来,离上次见到表哥,已近一月。
她控制住要朝他脸上瞟去的视线,可难免扫到了两眼,
月白锦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半阖着眼,眉心微蹙,苍白病弱的眉眼,拿着泛着热气的杯盏。
他并未睁眼,手指轻轻敲了下扶手,“有何要事?”
谢知鸢目光不自觉落到他的手上。
清隽修长,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横亘着几条疤痕,因快近一月而变浅,可不难想象当时皮肉绽开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