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汪碎大冰
就是连指节处也有细细小小的伤口,似是荆棘划过后残留的痕迹。
不过是一瞬的功夫,谢知鸢心口已不住翻涌,酸涩泛上眼眶。
一如小时候见到表哥躺在床上时的,那种无力与心疼。
往日的谢知鸢必会为着这架势与“表哥病弱我竟还要拿这些事来烦他”的念头不敢再开口,可如今全然不同,
她不是个傻的,既已下决心割舍,又怎会容许他人破坏自个儿的亲事。
谢知鸢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她忍住那股子心疼,稳了稳心神,开口道,“我是来问表哥......孟公子那件事的......他——”
“不可,”他轻轻抬眼,露出乌黑如墨的眸,“这门亲还需三思。”
听说是一回事,被他当面驳斥又是另一回事,昨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的胡思乱想瞬间涌入脑海里,
表哥是不是觉得,她配不上孟公子。
“为何?”
谢知鸢手不自觉绷紧,她语气不自觉带上些呛人的意味,没等陆明钦回复就再次开口,
“我觉着孟公子极好,我娘也对他极为满意,”
出于莫名的情绪,她加上最后几个字,“他极喜欢我,我也极欢喜他。”
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大,在书房里来来回回荡漾。
她一次用上四个极,好似他再不允就是罪大恶极。
陆明钦黑眸凝在她柔软的发旋儿,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爱慕的人,甚至可以为之与他顶嘴。
原本他想着,她不通情爱也不打紧,他可以慢慢教她,不曾想她竟先对他人生起了爱慕之心。
他摩挲着指腹间夹着的茶盏,忽地笑了下,“为何?谢知鸢,孟瀛来日将外出游历,你难不成乖乖在家等他?”
意思就是说她身娇体弱、全然吃不了苦?
还是忧心孟公子被她拖后腿,耽误了行程?
一想到表哥对孟公子的仰慕与前些日子对她的冷落,谢知鸢便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他。
她攥着裙子的手越来越紧,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
陆明钦再度开口,语调带上些许压迫,
“况且,哪有那么多缘由,非要扯落出几个,那通通都是我不允。”
谢知鸢垂着脑袋,声音细若蚊响,
“......不要......”
陆明钦手顿住,她这话太轻,习武之人自是可以将她的念叨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下意识问,
“你说什么?”
小姑娘刷地一下抬头,手攥着裙子,纤长睫毛上的泪珠要落不落,望向他时,那黑溜溜的眼睛带着委屈与控诉,
“您凭什么管我,”
“为什么要倒我的银耳汤,为什么要丢了我的盒子,为什么要对我那般冷漠之后还来管我?”
说到后来,她的语气不复平日的柔软,甚至带着嘶哑与哽咽,
陆明钦视线在她颤抖的长睫顿住一瞬,神色罕见闪过几分错愕,调转目光时,又落在她滑落至玉雪脸颊处的泪水,
几道还不小心濡湿了她因说话而微张的唇,“我自小都听表哥的话,表哥不虞我便不做,可这回不一样了,”
谢知鸢一字一句道,
“往后之事,我再不需您管,”
“我现下便和老夫人说,说我与孟公子两情相悦,明儿就定亲,我的亲事,那自然是我说了算。”
小姑娘认真极了,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可再没那种叫人觉着是小孩子的神情。
她说完最后一句,头一回没再同他行礼,径自旋身朝门口行去,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子。
陆明钦敛了敛眉,眸底波澜不兴,看着她的跑远的背影,直至瞧不见了,才收回视线落在身前如山的文牍上。
斜风透窗入内,掀起宽大的衣摆,雪袍翻飞间,因表小姐哭着离去而担忧入屋的伴云瞥见一抹血色,
这才骇然发觉,世子爷手紧紧攥着破碎的瓷盏,血绕着绷起的筋络,一滴一滴落至月色广袖,如泼入白纸上的红墨,惊心动魄。
*
永宁侯府人丁稀少,是以定亲事宜很快便被敲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似赶鸭子般在半月内全部走了一遭,
几日里,谢知鸢原本烦闷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纳吉那日,孟瀛跟着孟府的人来了趟谢府,清隽的男人手里拎着一对大雁,才入了门,便被谢夫人笑着拦下,说是今日谢老爷下厨,邀他亲口尝尝晚膳。
孟瀛推阻不得,温和笑着应下。
席间,谢夫人不经意间试探起他,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无不悦,淡笑着一一作答。
一边的谢老爷又他斟满酒,高兴地同他碰杯道喝喝喝。
孟瀛垂睫看了眼酒盏,也一杯不落地喝了,翠玉杯盏落在如玉如竹的指间,竟不知哪个更耀眼些。
谢夫人越看,她心中的满意越发止不住。
孟瀛去岁及冠,可家中并无通房妾室,洁身自好、性情和善、样貌上乘不说,那时不时落在女儿身上的目光——
谢知鸢也好紧张,原先和孟公子相处时还好,可定亲后在这样的场合看到他,总觉得有些别扭,
心里这样想着,她不自觉总要往那边瞄去。
清隽端秀的男人指腹摩挲了下酒杯,垂眸时将酒液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滑动了下,
谢知鸢目光也不自觉望向那处,
倏忽间,他微掀长睫,越过重重佳肴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下,他颇有几分好整以暇。
谢知鸢吓得猛扒几口饭,却不小心被呛到,清咳了好几声。
吃完饭后,谢夫人夺过谢知鸢手里的帕子,手一揪就要把她往院子里赶。
谢知鸢侧眸瞧了眼庭中立着的翩翩公子,忸怩得拼命挣扎,小声惊道,“娘,你做什么啊!”
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
谢知鸢还是被赶到了院中,她垂首理了理方才因推搡而稍显凌乱的罗衫,看向侧身望来的公子。
他似乎是在醒酒,眼尾透着些红,发上系带同云青广袖随着穿堂风翻飞。
谢知鸢有些拘谨地对他笑了笑。
院子里,两只雁儿在水池旁互相啄着身上的白羽,扑腾起翅膀时,带出些微水珠。
孟瀛注意到谢知鸢目光落到了那上面,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温声道,
“那是家养的雁子,不是捉来的。”
他的轮廓被月色浸染,显出几分模糊,唯有双温润清透的黑眸直直望过来。
谢知鸢无措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垂眸时,耳尖莫名有些发烫,她小声道,
“我只是想到了——雁肉,味甘平;主益气,轻身;久服长发,耐老不饥①。”
轻笑声自头顶传来,谢知鸢蓦然发觉,他们离得很近,近到孟公子身上略微酒气混着清冽气息都清晰可闻。
“谢姑娘,”他垂下长睫看她,轻轻唤了一声。
女孩仰起小脸,纯澈的眸懵然望来,乌发红唇,雪肤花貌。
孟瀛再度笑了笑,语调又轻又柔,“可容许孟某唤你一声阿鸢?”
谢知鸢揪了揪手指头,眼睫轻颤。
他怎么这个都要问啊。
没等她回答,男人的大掌已轻轻抚上她的头顶,袖间的气息寸寸逼近,谢知鸢甚至能感受到滚边在脸上划过时,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怔愣着没有动弹。
不一会,那只手收回,她不自在地动了动睫毛,疑惑问,“孟公子,那是什么呀?”
孟瀛但笑不语,谢知鸢夜里回房后,才在铜镜中瞧见了它的模样。
天青色玉坠在如墨锻的发间盈盈闪着光,顶端的小桃子说不出的可爱娇憨。
谢知鸢摘下一看,玉簪背部刻着独属于他的字迹,“永安十年,容珏赠阿鸢。”
容珏,是他的字吗?
*
“阿鸢,你再快一些——”
陆明霏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穿着襦衫的少女,她此时方系上系带,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
“你今儿怎有功夫到我这呀,前几日也瞧不见个人影儿,反倒是要上学堂时来了。”
陆明霏将她的香囊递过去,见她接过后这才叹气道,“别提了,这几日我一直被我爹禁足呢,今日才寻到机会出来见你,不曾想你都和孟公子定亲了,我原以为你同三哥——”
谢知鸢抿抿唇,跳下拔步床时,小巧的玉足踩在了粉色绣鞋上。
陆明霏瞧见她的神色,忙改了口,“好嘛,是我说错了,孟公子在贵女那风评更甚于三哥呢,不知是多少少女的深闺梦里人。”
才起的少女脸上还带着懒散,她嘴角扬扬,“我会好好对孟公子的。”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像画本子里那种不负责任的渣男。
陆明霏没再开口,待谢知鸢梳洗打扮完,才牵着她的手一同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内,谢知鸢才打了个哈欠,又听陆明霏开口,
“过些日子,太皇太后寿宴将至,你可收到了请帖?”
她侧靠在窗下的榻上,斜斜望过来,
“祖母要我和你说不必紧张,太皇太后与逝去的孟侯爷交好,如今孟公子定亲,也存了想见见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