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51章

作者:洋洋兮与 标签: 天作之合 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她回想自己逃离周家后的这短短三个月,几乎是将前十余年想都不敢想的事,统统都做了一遍。

  她睁了一夜的眼睛并不觉得困倦,反倒在将近天明的时候,越来越清醒。

  她在沈淮安的敲门声中下了榻,打开门并没有多说别的,问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待会儿,可以把弓箭交给我吗?”

  沈淮安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看着她瘦弱的样子,却也不免迟疑道:“你当真会吗?”

  刺杀这种事,往往只有一次的机会,若是第一箭射偏了,被人发现后兵荒马乱下的第二箭,便很难说了。

  沈淮安原本想的是,她不会也没关系,他会手把手替她把着箭,叫这支箭,准确无误地射到褚长势的脑门上。

  哪想瑜珠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毫不迟疑道:“我会。”

  她当真会。少时邻居家曾搬来一位与沈夫人本事无异的女将军,是随丈夫一道被贬至钱塘,在太守的手底下掌管军务的,她教过瑜珠射箭,亦教过瑜珠投壶、捶丸,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去他们家玩耍。

  可惜的是,他们夫妇到钱塘不过三年又被圣上调去了别的地方,此后数十年的人生中,瑜珠再没有见过那对夫妇,亦没有再听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有些人走了,就是一辈子。

  她接过沈淮安递上来的弓箭,站在门口,对着猎户家墙上的靶子射了一箭。

  正中靶心。

  沈淮安靠在墙上的姿势慢慢挺得笔直,盯着那支射穿靶心的箭,终于正了正脸色,看向瑜珠道:“你在家里练过?”

  “从小学的。”瑜珠放下弓箭道,“原本忘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在家闲来无事,便又练了起来。”

  他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比起不能手把手教导瑜珠的失望,瑜珠身上每多一个闪光点叫他发现,都能激起他莫大的兴趣。

  他向瑜珠招招手,示意她可以跟着自己出发了。

  从前只在别人的话里或者是街边的话本上才见到过的刺杀,瑜珠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会亲自上手。

  天色尚未亮透,她同沈淮安便埋伏在半山的草丛间,穿着的衣裳颜色十足默契,都是与青草一般的绿。而在他们身后,还有许多穿着夜行衣的魁梧壮汉,防的就是瑜珠到时候万一跑不动,那好歹也还有人能驮着她在林间飞奔。

  清晨一早,城门开始缓缓打开,带着镣铐流放的一批罪犯由刑部的一位办案人员牵头,不少的官兵看护,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西南的城门口,沿官道在走。

  瑜珠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等到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此时的天色虽然已经大亮,但看护犯人的官兵显然都还没有提起什么警惕,因为这还是皇城近郊,没有人认为,有人敢在这里对罪犯动手。

  可瑜珠敢。

  她拉起早就准备好的弓箭,在沈淮安的指引下,认出那个叫褚长势的男人。

  弓箭射出的一刹那,沈淮安拉起她的手,即刻便往山林后面跑。

  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究竟有没有射中人。

  “射中了。”沈淮安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看到她射中了,拉着她狂奔在笔驼山的林间小道上。

  身后那群穿着夜行衣的人举着弓箭,对着他们一路护送,直至将他们送到另一边的山脚,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朗朗乾坤底下。

  瑜珠一路心脏都狂跳的厉害,尤其马车摇摇晃晃,撞的她更加心神不宁。

  她望着马车与外界相接的帘子,甚至已经不敢去掀开它。

  她害怕掀开后看到的就是官兵,害怕掀开后就有一堆的人要拉她去官府。

  她杀人了,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真的成功,但是,她真的杀人了。

  杀了人的恐惧与终于能够亲手为爹娘报仇的喜悦错综复杂,交织在她的心头,她忍不住颤抖着浑身,落下茫然的泪水。

  马车要带着她去到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杀了人,自己终于亲手为爹娘做了件事。

  突然,她颤着煞白的脸颊,抓住沈淮安问:“那些人会不会有事?猎户会不会有事?官兵会追上来吗?若是有事,我可以自己出去承担的……”

  她虽然害怕官兵,但她自认自己此生已经无有遗憾了,若有旁人会因为她的事而受到牵连,丢了性命,那她宁愿自己去认罪伏法。

  “那都是家里自小为我培养起来的死士,你放心,这种事他们早不知干过几百回了,身经百战,绝不会出问题。”

  沈淮安瞧出她的害怕,便坐的离她近了些,粗糙的大掌握紧她刚射过弓箭的两只手,给她传递过去自己的力量。

  “适才跑了一路,是不是累坏了?待会儿我们去道观里歇一歇,从长计议。”

  他不说,瑜珠本还没有觉得累,但是他这一说,瑜珠才想起,自己的双腿分明是已经酸软到快要失去知觉。

  她后知后觉,边逼着自己停下啜泣,边想去捶捶自己的腿,想要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不知何时都被沈淮安捂在了掌心里。

  她瞬间又同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将双手从他的掌心抽出。

  她彻底茫然失措地看着沈淮安,沈淮安也静静地凝眸注视着她。

  看她呆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了眨的样子,沈淮安蓦然笑出了声,坐的离她更近一点,且得寸进尺的,将自己的上半身探了过去。

  活了二十余载,软玉温香的场合他见过不少,旁人给他塞美人,他也偶有逢场作戏,但也仅限于逢场作戏,在外人面前,喝喝她们倒的小酒,搂搂人家的香肩,更多的,便再没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亲亲瑜珠。

  即便她曾经是周渡的又如何,只要他想要,便没有人能够阻拦。

  他将脑袋倾下去,在与她隔着一寸之遥的地方顿住,他抬着近在咫尺的眼,瞧了眼瑜珠,她的脸颊因为过度的紧张与奔跑,到现在还是红扑扑的样子,他轻笑着,闭了眼凑了上去。

  可是下一瞬他就被推开了。

  瑜珠紧贴在马车壁上,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似乎也是在害怕他。

  她想说话,但是马车却先一步停了下来,车夫敲响车厢的外壁,与他们道:“主子,白云观到了。”

  瑜珠浑浑噩噩,在沈淮安有所动作前,先他一步下了马车,站在了白云山的山脚下。

  “来这地方做什么?”望着头顶透亮的青天.白日,她总算心神缓过来些,看着沈淮安问。

  “我说过了,带你来休息。”沈淮安下了马车,颇有些遗憾地盯着她的嘴唇,不过几息,便别开目光,走到她身边,道:“走吧,上去吧,上面我都安排好了。”

  瑜珠却仍旧不肯走:“原先不是说好,先去你的庄子里头住一晚,明日再顺理成章地回城吗?”

  “是,可是我改主意了,想先带你上道观看看,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她现在说不去,貌似也已经太晚了。

  如今的她除了跟紧沈淮安,当真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

  只是这回,她不再与他肩并肩地走,也不再与他距离过于亲昵,而是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雷打不动跟在他的身后。

  沈淮安瞧出她的小心思,也没有多说什么,带她装模作样去拜过几位老神仙,便将她送到了自己早就安排好的屋内。

  大门敞开的屋内,瑜珠只当没什么异样地走了进去,却不过走进去只三步,便突然站在原地,呼吸一窒。

  昨日出城说要来拜白云观的沈夫人,今日居然还在白云观。

  —

  褚长势在京郊被人暗杀的消息很快便传回到了京中。

  即便他是罪犯,但也还是贵妃的亲兄长,褚贵妃在殿前一连跪了几个时辰,哭着求皇帝为他找出刺杀的凶手。

  皇帝其实不必她哭,已经是震怒难当,毕竟这还尚在京郊,皇城根底下,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敢刺杀流放的罪犯,简直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他盛怒当头,当即便喊刑部去彻查此事,禇家其他要流放的罪人,重新先关回到刑部的大牢,再另做处置。

  而那边的刑部尚书一得到这个消息,当即便将此事安排给了周渡。

  一来是因为最近唯有他因为快要去闽州赴任,所以手头上的案子清闲;二来则是他私心里看重周渡,周家出了那种事,不仅周渡要受到牵连,周开呈的官声也是需要大打折扣,他想尽力再拉周渡一把,保不齐这桩案子办好了,他就可以暂时不用离开京城了。

  周渡一开始却并不想接手这个案子,褚长势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那是杀害瑜珠全家真正的罪魁祸首,所有的灾难,都不过起源于他的一句话,他的一声令下。杀他的人,如若与他没有血海深仇,在得知他已经被流放的前提下,应当不会再轻易动手。

  而血海深仇,却往往是最无解的答案。

  但他还是得照规矩,先跟着所有人去案发现场走一趟。

  从褚长势倒下的位置,箭射来的方向,推断暗杀之人应该是埋伏在笔驼山的半山腰附近。

  笔驼山不高,不过是座丘陵,他同几个刑部一道来的同僚一步步走到推算中有人埋伏的地方,翻看着这片草丛。

  无甚蛛丝马迹。

  看来是一群专业的杀手。

  就在他们起身要走的时候,周渡却眼尖地在草丛通往林子的入口处,发现了一根丝线。

  是金丝线,混在草丛角落里,极不引人注意。

  却几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和离那日瑜珠身上披的那件纯白绣着金丝飞鸟图案的大氅。

  褚长势,瑜珠,血海深仇。

  但是,没有人刺杀一个人会穿复杂繁冗的大氅,何况,现在已经开春,已经不是穿大氅的时节。

  但是,专心想要刺杀一个人,怎么不会在他必经的途中,提前来蹲过点呢?

  捏着这根金丝细线的手渐渐收紧,周渡的眼神也随之变得讳莫如深。

  同僚见他久久不动,上来问他是否是发现了什么,他神情一凛,几乎是立刻将那根丝线藏进了自己的衣袖当中,回头拧着冷峻的眉峰,道:“没有。”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上一章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熬夜不头秃女士 3个;夏千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hida 10瓶;47933965 1瓶;

  谢谢你们!笔芯!

第55章 砸砚台

  臣不想接手此案

  瑜珠站在沈夫人跟前, 与她两两相望。

  白云观中悠远绵长的香火气息缭绕在她鼻尖,使她冷静下来的同时,又清楚地知道, 沈淮安的确就是出卖了她。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看着沈夫人那张杀伐决断又历经岁月沧桑、似梦中许久不见的母亲的脸颊,她倏忽, 通红的脸蛋上滚落两行清泪。

  “我又没责骂你, 你哭什么?”沈何云微蹙着刚烈的眉毛,上前两步, 不甚温柔地替她擦拭去泪水。

  “我知晓你爹娘的事是你心中最后一块心结, 我也坚信这世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血债就应该血偿。所以你打算杀他, 我不反对。只是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与我说实话, 怎么就不愿意叫我来帮你做这件事呢?”

  她当真是一句责骂也没有, 一点被隐瞒欺骗的愤怒也没有,连质问她这种事,语气都是怜惜的。

  瑜珠本想好好止住泪再与她说话, 这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掉不停的金豆子落得更加汹涌如潮水,源源不断。

  “因为, 因为,沈, 沈夫人是好人, 我, 不能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