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24章

作者:梅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爽文 古代言情

  姜月见叹气:“宜笑,你真的想好了?”

  留于岁皇,不归幽州。

  若房是安不肯妥协,那就是和离的结局。

  宜笑顿了顿,她放下了手中的毕罗,接下玉环递来擦拭的帕巾,将沾染糕点碎屑的手指一根根擦净。

  “皇嫂是知道宜笑任性的,事已至此,他不肯低头,我亦不能妥协,何必继续?反倒良缘终成怨侣,到那时,才是真真正正地辜负太后娘娘一片心呢。”

  姜月见听得出来,宜笑对婚事已经很不满意,但这桩婚毕竟是她赐下的,她这么小心谨慎,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放她去和离。

  姜月见道:“也许,房是安只是愚孝,不能顾全两头?宜笑,如若这样,哀家给他一个旨意,让他以后就留在岁皇城做官,不回幽州了,到时候房家两老无论怎么唠叨,到底是传不到你们耳朵里边去。”

  宜笑郡主失笑:“皇嫂,你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说我么?”

  姜月见一怔,宜笑郡主又道:“生不出儿子,那些最恶毒,最下流,最恶心的污言秽语,宜笑只怕说出来,都会污浊了娘娘的尊耳。”

  那些话姜月见是从未听到过,但她见识过赵娴柔。

  当赵娴柔发现自己一出生就是个不带把儿的女儿时,那种嫌弃与痛恨,早已埋下了根源。生女如此,若没有生,所受的刁难和非议更加无从想象。

  然而,宜笑嫁到房家,也仅仅才过去了十六个月。

  小皇帝在母后温暖的怀中,翘着木屐里头的两只大脚趾百无聊赖地晃悠,听到母后与姑姑的交谈陷入沉默时,他仰起了小脸,望向母后,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母后。”

  姜月见垂下眸,“怎么了?”

  小皇帝不解地问道:“要是父皇还在,他想纳妾,怎么办?”

  南窗下,正摇扇看顾火候的一截腕,停滞了。

  南风摇曳玉兰婆娑的树影,宛如誊写的孟夏的音讯,静谧地洒落窗棂,洒落男子秀雅的泛着玉石光泽的侧脸与耳垂。

  药气拂卷,火候已至。

  姜月见没想到自己竟被儿子问得怔了一怔,竟难以措辞回答。

  显而易见的是,宜笑郡主对这个问题也似乎很有兴趣。

  姜月见被两路目光夹着,求助一般地瞥了一眼正在滤药渣的男人,半晌后,得不到一点儿回音的太后娘娘叹了口气。

  “第一,你父皇是谋天下于胸,不在意这些情爱小事,他没那想法,”太后娘娘竖起了第二根玉指,“第二,就算他要重开大选……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太后娘娘不急不缓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乌眸婉婉,望向窗边的模样恍如出神。

  “咱们家,有皇位要继承。”

  作者有话说:

  楚狗:你爹不会纳妾,兔崽子少挑拨离间。

第33章

  “太后, 您的药。”

  躬腰送上汤药的青年,垂眉,嗓音清沉。

  碧玉的药盏, 盛着一碗泛墨光的药汁, 伴随着雾气,苦涩的味道直钻人脑髓。

  姜月见是看也没看一眼,继续同小皇帝说:“你父皇不喜欢母后, 所以他纳不纳妾,不重要。”

  “你这小孩儿家的不明白。若是一面口头允诺着情深似海, 一面行动又与之背道而驰, 那才是真恶心人。”太后又道。

  苏探微抬高了一点视线,正好够着太后腻白如霜的脸庞,她的嘴唇上扬的弧度是柔和的, 但眼底, 全无一丝与之符合的笑意。

  宜笑想到了自己。

  其实皇嫂说得一点不错。

  她的夫君, 就是说着爱她, 深爱,用一遍又一遍的承诺麻痹她被婚姻囚困得日渐无力的心房,却从来不敢为了他口中的“情深”哪怕一次,对抗他的父母,在谗言诋毁她的房家两老面前替她说上一句半句好话。

  真个, 恶心人。

  宜笑郡主抽离思绪, 眼底寂寥剥落, 低声应道:“皇嫂说得对。”

  姜月见又垂下眼帘, 抚着儿子的脑袋顶, 对他道:“我们家有皇位, 你父皇呢, 是天子,倘若不是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子,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于江山社稷也挺危险,那些大臣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要是不死,母后迟早得和别人分享他。就……”

  姜月见幽幽道:“死得也还行。”

  “……”

  苏探微暗抿薄唇,怫然不悦地暗了眼色。

  楚翊却认认真真地摇着脑袋,板起小脸道:“母后,父皇不知道,但朕肯定不会这样,朕以后只会有一个皇后。”

  苏探微眸光露出一缕讶色,望着儿子奶白的小脸,深感欣慰。

  姜月见摸他脑袋的手没停,小皇帝沉思片刻,他再度仰起小脸,对宜笑姑姑和母后一本正经地道:“朕只和皇后生娃娃,我们生一屋子娃娃!”

  小皇帝那奶声奶气的话,传遍了整个坤仪宫,每个人都睁大了铜铃眼睛。

  可谁也不敢给出反应。

  太后与宜笑郡主先哈哈大笑起来,一殿的宫人也开始掩唇偷着发笑。

  在笑声中,母后前合后偃,姑姑花枝乱颤,唯独小皇帝,那张嫩嫩的小脸羞臊得彤红,急忙去扒母后的胳膊,“朕认真的!”

  可陛下的认真,在一屋子觉得他人小鬼大的成年人看来是恁的可爱。

  姜月见抱了抱他胖墩墩的身子,将陛下还挂着两团婴儿肥的小脸揉着,在陛下悒悒不乐地嘟起嘴巴时,太后好整以暇地点头认同:“行,只要有陛下这句话,哀家还愁找不着儿媳妇?宜笑,你回了岁皇,以后可得替哀家掌掌眼。”

  宜笑郡主正要接话,蓦然,捕捉到了太后这句话隐含的深意,她无法接了,她起身,心悦诚服地向太后盈盈拜倒:“宜笑谢皇嫂!”

  姜月见深感愧疚,将儿子放落在地,双臂托住了宜笑露出袖口的轻盈皓腕,“宜笑,是哀家对不住你,这婚事,你不要就罢了,哀家替你做主。明日,哀家让陛下亲自同房是安说。”

  宜笑郡主将脸埋在博鬓之下,不说一话,只是肩膀轻轻地颤抖着,看得姜月见心疼。

  宜笑是端王最宝贝的女儿,先皇疼爱的妹妹,在幽州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怪她不查,让宜笑踏进了这深坑!

  姑嫂两人一个愧悔,一个感激,差点儿执手相看泪眼,姜月见想不出安抚的话语,短暂的静默之间,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再一次递到了面前。

  她微愣神,抬起眼睑来,逆着光身形鹤立的男人,瞧不清容颜,依然感觉得到他必然是神清骨秀的好相貌。

  “太后,药该凉了。”

  他的声音打断了这一段宁静,劝她喝药。

  姜月见最怕良药涩口,好几次背着人将药偷偷倒掉了,他其实心里有数,但还是不厌其烦,更甚至亲自上手。

  苏太医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亲手煎的药,太后多半舍不得倒,哪怕装样子,也会对付几口。

  姜月见故意晾他在旁这么久,最终还是叹息一声,端住药碗,凑在唇边吹凉了,闭上眼闷尽。

  皇嫂贵为太后,几时这么听一个人的话?

  宜笑郡主打量的目光在姜月见与苏探微之间来回,这两人中间好似有一种无形的气场,你推我让,你来我往,极度默契,极度融合,身份的悬殊反而让这种关系变得更加扑朔,耐人寻味。

  皇嫂眼光真好。她想,这个太医容貌虽然比皇兄逊色许多,但一身水静流深、孤竹拔节的气质,却是与先帝大相径庭,如根生水中,于涛浪摧毁间稳固岿然。

  清傲不骄,谦恭不馁。实在难寻。

  宜笑郡主不大相信这会是个“以色侍人”的面首,黑黝黝的眸露出若有所思的深意,向太后掷去轻轻一瞥。

  被宜笑郡主盯着瞧的太后,没有一丝不自在的模样,看起来和那个年轻英俊的小太医彼此之间已经非常熟稔,她皱了一下眉峰,口吻隐含嗔怪:“好苦!”

  宜笑觉得,就连皇兄,大概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皇嫂。

  皇嫂这般的姿容,温柔腼腆、含羞带怯地说上这么一句话,让男人听了,大概骨头都软了半边吧?

  宜笑郡主又把目光移向太医,年轻男子侍奉得极其温柔,精细入微地看顾着太后的玉体,对他来说,珍贵的好像不是太后的名衔,而仅只是因为身旁的女子,因为她是她自己。

  宜笑郡主呼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皇嫂,宜笑心里有数,这就告辞了。”

  姜月见将沾了苦涩的味道与淡红的唇脂的药碗放落,起身道:“可要哀家送送你?”

  宜笑郡主阻止了她起身的动势,笑道:“不用,我看皇嫂这里,忙着呢。”

  说罢,她将手递给楚翊:“陛下,咱们去鞍辔库走走?姑姑正想挑一件合适的辔头,给我的爱驹装上,下月大狩之际,用处可大呢。”

  小皇帝哪里看得懂这里的暗流涌动,懵着,被姑姑牵起了小手,他回头看了眼母后,“朕要安慰安慰姑姑,母后你等等朕,朕很快就回来。”

  姜月见心里想着最好他今日不要回来了,面上和蔼微笑,“去吧。”

  小皇帝被牵着走了。

  姜月见感到些微倦意,手指揉捏了一下肩膀,对还在一旁的男人扬起了眼波:“过来,给哀家揉揉。”

  苏探微坐上她身侧。

  然而这张藤椅太过于狭窄,容不下两个人这般挤着,姜月见抬高了屁股。

  最后,太后娘娘神态自如轻置玉臀,坐到了身后太医的双腿上。

  柔软的娇躯,熨帖融化成春水。

  太医的身体逐渐紧绷,手指僵硬地替太后按揉肩部。

  刺金描凤的昳丽裙摆层叠铺陈,翡翠鸾绦轻压着裙边,在太后微微的颤之间,衣袂如波浪绵迭。

  长睫垂落下来,为鼻梁山根两侧覆上浅浅的翳。

  太后抱怨道:“你不知道,每日处理那些奏折有些累人,哀家这里快酸死了。”

  她想,要是楚珩还在那个位置上,照他的那个兢兢业业挑灯达旦的勤勉程度,大概活不到四十也得猝死。

  而她更就凄惨了,她还要一边忙碌,一边做保养。生过孩子的女人太过于劳累,一年都老十岁。

  第二春来得跌宕起伏,到如今都没有真实感,姜月见还要留驻青春,往温柔乡里多沉湎几年。

  身后的男人低声道:“太后为国政烦心么?”

  手上的力度,让姜月见闷闷哼了一声,侧过眸,看不见他的面孔,只是加重了口吻说给他听:“哀家再将精神抛在朝政上几年,很快就老了,到时候年老色衰,小太医就连虚与委蛇,也不肯了吧。”

  苏探微指尖一重,肩颈酸胀的感觉令太后身子轻轻地战栗,他从身后轻笑。

  “娘娘青春美貌,怎么就有了暮色黄昏之叹?”

  姜月见抬手,越过肩,覆盖在他按摩的右掌之上,不用几分力地一捏,“男人重色。实则没什么地久天长,你瞧那个房是安……不说了,就连先皇,哀家刚进宫的时候,他也是很喜欢哀家的,每夜里都会过来了。渐渐地日子长了,尤其等哀家生了陛下之后,先帝就腻烦了哀家这日趋松弛的皮囊,再也没好脸色过。”

  苏探微想了想,姜月见刚进宫时,那般黏人,一刻离开都不行,由不得他不勤于后宫走动,在她的种种把戏里也曾色令智昏,日日流连于美人鸾帐。

  后来识破了她种种争宠献媚的诡计,他心思确实淡了许多。

  那个乖顺温柔的皇后,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喜欢自己,她的情意绵绵,其实全由扮演,没有半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