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 第31章

作者:梅燃 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爽文 古代言情

  何德何能。

  娘娘这样说,其实她们心里也都明白了。

  看完了杂耍,陛下还意犹未尽,小手指了指就近的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并让苏探微把自己放下来,他要自己走。

  等落地,楚翊像一只活泼玲珑的兔子,一下便钻到了人家的摊位面前,被一排排颜色、形状各异的面具吸引了目光。

  那摊主笑眯眯地从满架面具里头探出一个头来,邪门的绿灯照着他的络腮胡子大脸盘子,差点吓住了陛下。

  八面玲珑的摊主友善地向楚翊介绍:“小公子喜欢面具吗?我这里有十二生肖的,有伶人面具,有鬼面具,还有各种美人哟。”

  楚翊的个子太小,他只能从最下边的一排生肖面具里,挑中了自己的属相——可爱小猪。

  陛下将小猪面具的挂绳从架子上抽了出来,戴在脸上晃了晃。

  摊主正要怂恿他买,一看身后从容跟来的男子,顿时明白,便笑得弯了眼睛,“小公子要是喜欢,就让令尊给您买一个吧,五文钱。”

  苏探微脚步顿了一下。

  陛下握住小猪面具也是愣了个神儿。

  他的小手支在脖子上面一点,正好用一张花里胡哨的面具挡住了脸,扭过头。

  苏探微正要伸手替他拿掉。

  从那面具底下却传出来一道闷声闷气的撒娇声:“爹爹。”

  隔了面具上两个眼睛洞,他清楚地看见陛下狡黠的眼波正在不断扑闪。

  “我要这个。”

  鬼灵精的小皇帝正想让他闹一个笑话,看他被自己叫了“爹爹”是什么反应。

  这可不是一般人受得起的。

  小的时候,楚翊刚知道一点儿事,他爹爹已经没了,他羡慕人家都有阿爹,独独自己没有,他也想有。

  陛下到处管人叫“爹”,最开始是真的无知,后来便是纯粹使坏。起初是内侍孙海等人,后来,也轮到了一些前朝官员。当他们每个人被陛下促狭地叫上这么一句时,无不吓得趴到了地上瑟瑟发抖,直呼饶命。

  玩儿多了也挺没劲的,被母后知道后制止并训斥了一通,他悻悻然认了错,加上渐渐长大,真正懂得了这两个字的意思,楚翊再也没有瞎闹过。

  今天他只是被小摊贩这么一说,所以借坡顺道下来了,可是他还真的挺想看看平素清风霁月的苏太医的反应的。

  可是好像,让他有一点点失望。

  苏太医只是反应慢了一点点,怔了那么一下下。他的手,便稀松平常地高高越过了自己头顶,去向摊贩递了银子。

  “不用找了。”

  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小皇帝气得咬牙切齿。

  占谁便宜呢,哼。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姜月见将陛下再度抱满怀时, 小皇帝的脸上已经盖上了一张雪白肥嫩的小猪面具。他歪着脑袋,在母亲的怀里拱来拱去撒娇,又滑稽又可爱。

  姜月见忍着笑意将他的小猪面具往上揭下来一点儿, 露出半块额头与完整的双眼, “怎么买了个这个?”

  逛了半天,回头挑中了一个猪面具。

  陛下一提这茬便控诉:“哥哥欺负我。”

  姜月见把眼向他身后看去,灯火阑珊处, 男人颀长的身影徐徐而来,身后的烟花炸裂开, 宛如流银碎屑纷纷洒洒地飘落, 姜月见看见他之后,若有其事地问陛下:“他欺负你?怎么回事?”

  苏探微脚步一顿,怕陛下一个不高兴, 将卖面具的小摊贩和他的对话供认不讳, 插了一嘴进来:“太后, 陛下嫌臣付了一锭银子。”

  姜月见照着楚翊头顶的猪面具摸了摸质地, 确实不值什么钱。那这事,只好各打五十大板了。

  她先训斥儿子:“你的小金库呢?自己要买东西,怎好意思同别人拿钱,过年娘给的压祟钱,你怎么不拿出来。”

  情知苏探微胡说八道, 可小皇帝又不敢告状, 他偷偷叫了一声“爹爹”的事, 不然母后听到了又要不高兴了, 他的小屁股只怕又得开花一回。

  默默地将这些实情吞下去, 楚翊一个字也没辩驳。

  姜月见摸着他的脑袋, 转而向苏探微挑了一下纤长的眉梢, 斜睨过去:“几文钱的面具,小苏太医好大的手笔,你这样败家,将来谁养得起你?”

  “……”

  这不是为了哄她的儿子高兴么。

  买完面具,这场小小风波过去,似乎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有楚翊暗暗地生着闷气,但每当太后的目光转回他身上时,他又只好压抑着,一声都不吭,也不泄露丝毫风声。

  姜月见却看出来他兴致缺缺,低声哄着道:“你还想要什么,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

  楚翊看一眼身旁的男人,他目视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留意也不在意他们母子之间的谈话,只是专注地走向璀璨的潮浪里,姿态松闲,早已从刚才的面具摊上发生的事情掠过。

  小皇帝的脑海里,不知怎的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做过的一场梦,梦中的场景好像突然间照进了现实,唯一不同的是,梦里面容模糊的父皇牵着母后的手,他们很恩爱的。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现实里,让母后牵这个太医的手,恐怕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楚翊也不想母后牵他的手。

  能牵母后手的人,只有父皇,别的什么人都不行。

  一家人漫步在街衢。

  龙雀天街确实非同寻常的热闹,走着走着,太后将陛下抱得累了,便将他塞给玉环帮着分担,身上轻松了之后,姜月见理了理襟口,笑问身旁沉默寡言的男人:“耒阳是什么样的?”

  男子步履稍顿。太后一句话,确实问倒了他。

  他又怎会知道,他这一生根本从未去过那个地方。

  本想信口胡诌一个,然而姜月见却问得严肃,一股子刨根究底的架势。

  苏探微没了辙,正在心中草拟腹稿,大人毕竟不像小孩儿那样好骗,姜月见的一颗心上开了十七八个窍,更加是不易糊弄。

  思索间,突有惊马驰骤,呼啸而过,于街市上卷起一股飓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个眨眼之间,便已狂奔至近前。

  苏探微眼疾手快,瞳孔微微一震,在惊马即将撞上太后的左肩之际,握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抱到了街道旁侧,一闪身,踅进了深巷口。

  姜月见惊魂未定,耳中听到那一道声如洪钟的“雨讯——”,逐渐拉长扯远,消失在了夜色尽头,姜月见胸脯急促起伏,整个身子贴在男人的胸膛,兀自颤得如一粒青荷尖尖上将坠而未坠的露珠,娇弱惹人怜。

  苏探微呼出一口气,抱住太后的两臂,将她轻轻地拍了几下,安抚道:“无事了。只是太常寺晴雨司的报信,已经过去了。”

  姜月见点了一下头,早已忘记了刚才问的什么问题,见玉环抱着陛下过来了,大家都无事,心神稍宽,“回去吧。”

  报雨讯的人都来了,这般急促,只怕这雨势汹涌激烈,不一会儿就要下起来。

  姜月见所想的不错,没等折回去多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须臾之间,天街的人影狼狈奔逃起来。

  太后的御麟车停在天街口,雨势如泼如倒,身边又无雨具,若等赶过去,只怕人早已淋坏了。

  姜月见与苏探微对视一眼,彼此默契地达成了一致,不如就近在巷口寻一户人家先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入夏之后,岁皇城偶尔会有这来时没有一点征兆去时也毫无影踪的完全不讲道理的阵雨,若是运气不好,还会遇见雷暴。幸好今日只是滂沱大雨,倒不闻雷鸣。

  一行数人来到了青石巷中一户人家的房檐底下,小皇帝也不哭不闹,静静地待在玉环的怀里,听着头顶上嘈嘈的雨敲瓦檐声,看着齐整整的一帘水瀑沿着瓦当不绝飞溅坠落。

  玉环渐渐臂酸了,抱不动陛下,苏探微看出了宫人进退维谷的尴尬,贴心地建议:“将陛下给臣吧。”

  玉环偷偷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娘娘似乎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便大胆将楚翊送过去了。

  想来娘娘对他们现阶段培养感情应当是喜闻乐见的,毕竟,娘娘看起来是指定了要让苏太医做陛下的继父了。

  有些话虽不必说得太过直白,但在娘娘身旁伺候数年,这些含而未宣的意思,她还是能品味得出。

  这雨听了有片刻,仍不见停的架势。

  一道“嘎吱”声,杂糅进了雨声里,从背后突兀地响起,所有人均回头,只见内院站着一个身形伛偻的妇人,左手持一根竹杖,右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

  “雨太大了,各位客人,进来避一避雨,莫湿透了衣衫,不好赶路。”

  灯笼灭了,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听得竹杖在青石板上发出的节律的敲击声,推测出妇人眼睛不好,可能双目已经失明。

  姜月见笑道:“会不会,太过打扰?”

  老妇人摇头道:“不会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进来坐坐吧,雨太大了……”

  见老人又要去拿伞,苏探微快了一步,将陛下先放到地面,冲进雨帘之中,见右手边的回廊底下放了几把积灰的伞,先都取了,折回来时,给了姜月见及两个宫人。

  姜月见掸了掸他肩头的衣衫,轻声道:“都湿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巾,想到楚翊在这儿,没有亲自给他擦掉脸上的水珠,只是递了过去,苏探微一手接下帕巾擦脸,另一手撑开竹骨伞,为太后娘娘遮去前路的雨水,跟随老妇人身后引路。

  院落不大,正堂也不宽敞,老妇人摸摸索索找到火石,弯腰去点灯,她打了好几下,没见将火生起,翠袖步上前,搭了把手,“我帮您吧。”

  老妇人“嗳”两声,抱着竹杖坐下了。

  屋外风雨如晦,屋子里却点燃了灯光,亮了起来。

  他们猜测老妇人眼盲看不见,所以平日里不大点灯,打火也不熟练。但灯盏这些物件都备得整整齐齐,可见平日里有客。

  姜月见将稚子拥在怀中,一面替他擦雨水,一面亲和地对老妇人道谢。

  老妇人摆摆手:“屋子里没什么人,滴珠不回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住着,也没人说话,左邻右舍的怕我这个瞎了眼的老婆子,也都不同我往来。这些东西我一个人的时候不怎么用,都不大会使了。”

  灯光照着她如一潭死水的眼睛,看不出一丝光亮。

  姜月见微怔:“滴珠?”

  莫不是钱滴珠。

  她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苏探微。

  出于信任,钱滴珠在宫中消失了以后,这件事被太后压下来了。她也没有问过,苏探微将人弄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但目前看来,钱滴珠没有回来,这个老妇人也不知情。

  提起钱滴珠,老妇人语气变得更温和:“是的,我有一个侄女,在宫里做女官。有蒙太后娘娘厚恩,每逢望日她便会出宫来探我,所以这天我都留了门在屋子等着,今天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来,许是耽搁了吧。”

  原来如此。姜月见会意过来,将陛下抱在膝上,对老妇人和颜悦色道:“实不相瞒,我家中也有在宫里谋差事的亲眷,走动也颇频繁,可为您打听一二。”

  老妇人感激不尽,欣喜道:“那就太好了,多谢女公子。”

  姜月见表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并煞有介事地真的向老妇人打听起了钱滴珠。

  老妇人幽幽道:“滴珠是个苦命的丫头,孝顺,善良。她管老婆子叫一声姑妈,其实我也不是她的亲姑妈,她是被人牙子卖到这里的,我看她小小的一只,待在那么大的兽笼子里边,实在可怜,便出手买了她。我也没女儿,死了丈夫以后依这祖宅寡居,本想收了她做我的义女,但她却很固执,说这辈子恨透了自己的爷娘,在心里诅咒了他们千遍万遍,不想将来连累我,所以叫我姑妈,不叫娘。”

  蜡烛在百姓家里是稀罕物件,即使岁皇城天子脚下,普通平民家中的蜡烛也是劣等次货,发不出太过明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