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于是内心中一些深沉的,发自本心的渴望越发被她深埋下去,更难被人知晓。
“夜色也晚了,今日就到这里。”萧问渊声音轻缓,指了指案上刚满上的热茶,“喝完再回去。”
宋秋觅将茶盏捧在手心,雾气蒸腾而起,氤氲在她的视线前,使眼前帝王的面貌有片刻的模糊。
这位被无数人景仰畏惧的漠冷帝王,在她这里,似乎染上了一丝色彩,多了一些生动的印象。
她对他依然尊敬,只是心中的忧惧不知何时消散了许多。
暖炉热气渐散,已被她放进了衣袖的荷包里,现在捧着的茶盏,暖融融地向周边释放热意。宋秋觅小口小口地喝着茶,不时看向不远处重新开始处理政务的萧问渊。
话语在唇齿间流转徘徊了一会儿,终是吐露出来:“今夜……”她踟蹰了一瞬,似是不知道说什么,浮华的词句她已说过太多,相信帝王也听过太多。
于是最后仅是化为一句纯朴之语:“谢过圣上了。”
热茶从她的唇舌间淌过,流过喉管,到了腹中,与之相伴的是,一路流转下去的暖意,仿佛热到了她的心底。
殿内的地暖早已烧了起来,与初来时的寒凉不同,现下反而有些热了。
宋秋觅与萧问渊告退的时候,脸上已是因热意染上了潮红之色,好似扑了层胭脂一样,分外娇俏。
她丝毫未察觉,自顾自地说着告退之语。
只是注意到帝王的视线在自己的面上停留了甚久,让她有些微微发麻。
“圣上。”见帝王盯着自己的脸,宋秋觅微有些紧张,“妾身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顺势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只觉有些微微发烫。
闻言,萧问渊终于将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挪走,垂眸道:“无事。”
他的眸光恰好降落在她的领口处,于是顺理成章,十分自然地抬手,拉紧了她领口披风的系带。
“外面风大,穿紧些。”他的睫毛纤长,如鸦翼般扇动,掩住了流动的眸光,“让张仪和你一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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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尽职尽责,一路将宋秋觅送到了密道出口,又送出了竹林,才被她拦下来。
宋秋觅裹着披风,披风很大,将她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着,只露出一张小脸,在深黑的夜色中,她的脸依旧在宫灯的映照下白得发光。
她笑得灿然:“张公公,多谢您了,送到这里就行了,剩下也没几步路了,再往前怕是要遇到东宫的宫人。”被萧祁的人看到,解释起来或许有些麻烦。
张仪停住了脚步,亦笑道:“那您多加保重,奴才回去复命了。”
宋秋觅朝他点了点头。
她一路脚步轻快,心中亦是难得的轻松,到了柔仪殿前,正准备不惊动侍女,悄悄地溜回卧榻,却突然被叫住了。
“阿觅,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秋觅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萧祁。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半隐在夜色中,不仔细看或许真看不出来,此处还站着一个人。
萧祁今日见宋秋觅对自己的态度改善了些,以为她终是愿意给自己机会了,于是晚上忙完事务后,便准备趁热打铁,继续在她面前献殷勤。
来到柔仪殿前,却发现殿门禁闭,往里看,寝殿一片漆黑,问了宫人,宫人低头说,太子妃已然入寝了。
萧祁不由得有些郁闷,但也无法,在殿门前徘徊几圈,正欲离去,却不期然间撞见了回宫的宋秋觅。
他不禁蹙起眉头,向她看去:“阿觅,你不是睡了么?我听宫人们说……”
萧祁试探性的目光逡巡在宋秋觅的身上,扫过她的脸,又往旁处移。
宋秋觅的心跳突然砰砰跳得很快,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萧祁的神色,确定他只是刚巧寻来柔仪殿,对其他的事一无所知,才说道:“睡下之后,有些难眠,便又起来看看月色,宫人白日疲累,也不愿再惊动他们,就没有声张。”
她斟酌着开口说道,找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祁却突然说道:“阿觅,今夜无星无月,哪来的月色?”
宋秋觅神色一震,抬眼望去,果然,漆黑无际的夜空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同样是暗色,看得不甚清晰的薄云。
“再者,方下过小雨,你怎么不带伞就出去赏景了。”萧祁一步步朝宋秋觅走来,到了她的近前,停住脚步,他的神情有些微妙。
宋秋觅微侧过脸,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是出去后才知道没有月亮的。方才雨下得小,很快就停了,不是什么大事。”
她复又转过头,神情如常,淡淡地出口:“时辰也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她又是这般淡然的神情,仿佛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就如从前他们每次有了矛盾之后的情景。
萧祁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的难受劲又起来了。
宋秋觅嘴上似乎在关心他,但话外之意,分明是在赶他回去,他再怎么说,也是她的夫婿,她就这么见不得他。
本以为有了回宫路上的和谐之后,两人的关系会柳暗花明,却没想到,仅仅是一顿晚膳的功夫,宋秋觅就又变回了之前冷漠淡然的样子。
他大半夜的不歇息,赶着来到她的寝殿,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多看她一眼,与她说两句话罢了,但她却连一个稍微软和一点的脸色都不愿意给她。
萧祁的心情骤然低落下来。
他注视着宋秋觅清冷的面容,心中的黯然怎么也止不住,视线挪移到她身上,本来只是想多看她几眼,却意外地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方才他只顾着关注她的情绪,内心难受,倒是没有怎么在意她的穿着。此时因为憋闷的心绪,想故意转移注意力,才发现她今夜穿得格外多。
最外面拢着一件毛皮做的披风,看起来不仅很厚,而且十分大,将她的身子裹了起来不说,还额外多绕了半圈,往下更是垂坠到了她的脚踝处。
看上去,不太合她的体型。
而且——萧祁眯起眼睛,他总觉得这件披风十分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深究
“阿觅,你很冷吗?”萧祁朝宋秋觅又走近了些,他伸手朝她的身上探去,似是要替她整理衣物。
宋秋觅却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了般,神色微变,往后连退两步。
萧祁的手一下子突兀地僵在了空中,往前也不是,往后也不是。
半晌过后,他才慢慢地收回了手,似是为了掩饰尴尬,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定睛朝宋秋觅看去。
“阿觅,你我实在不必如此生分。”
他的脸上染上了淡淡的失落:“你莫要想多,我只是看你的披风起了皱褶,想顺便帮你整理一下。在你原谅我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
“嗯。”宋秋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很清凉,“确实有些冷,所以,殿下,请您放妾身回去安寝吧。”
她的声音有些微哑,好似真的是受了凉。
萧祁见她借着自己的话头顺势找坡下,不愿再与他待在一处,唇角泛起一丝苦涩,也只有道:“那今夜就到这里了,你先回去吧。”
过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小心些身子,莫要真的受了寒。”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向前望去,才发现宋秋觅已经走远了几步,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也不知道有几句能送到她的耳边。
萧祁伫立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再次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远去的不仅是她的背影,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而他只能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连开口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也不知道在此处停留了多久,他才从这寂寥的夜色中落寞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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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总算是摆脱了萧祁,只觉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丝毫没有去考虑他是如何在想。
她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寝殿中,在黑暗中她摸索着解开系带,然后借着窗外透来的依稀灯光,将披风挂在了架子上。
伸手抚平披风上的皱褶时,她忽然忆起,萧祁方才似乎是盯在她的身上看了一会儿。
宋秋觅的心跳突然有些加快。
这既是帝王的衣物,萧祁从前或许在哪处见过,刚刚夜色深浓,也不知他看清了几分。
明明自知自己与萧问渊之间光明磊落,处事有礼,但不知怎的,她的内心却生出了一丝难言的羞意。
宋秋觅不太清楚这种情绪的由来。
她将披风整理好,抚摸过上面的绒毛,细细软软的,仿佛挠在她的心上,她突然有些纠结,这件披风究竟何时送还给帝王。
他低头为她系上系带的时候,也没有提过归还之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外面冷,别受寒了。
披风此时粘着她的体温,但同样缭绕着另一股无法忽视的气息——是萧问渊衣物上的淡香,俯首轻嗅,仿佛彼此缠在一起,龙涎暗香中散着少女的温度。
宋秋觅无法照镜子,却感觉到脸颊上莫名有了微微的热意。
她轻轻抿唇,将唇角浅淡的弧度压了下去,打定主意,明后日将披风清洁保养完备,三日后去找帝王时再顺便一路带上。
想到这里,心底竟传来轻微的不舍,至于这种不舍的来源……或许是她太贪恋短暂的温暖。
宋秋觅摇了摇头,试图甩去脑中纷乱的思绪,干脆躺在床上,外裙都顾不上脱,扯来被子蒙住头。
身侧的空间一下子狭窄又逼仄,却让心跳声在寂静黑暗中更加清晰,白日里细微的情绪此时也被一一展露出来,催发出更幽微的,无法探知的分支。
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清心静气的佛偈,或许是白日太过疲乏,静心之后疲惫一齐涌来,宋秋觅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本以为是一夜深眠,却在睡梦当中,无端起了梦境。
梦中的萧祁发现她披着圣上的披风,拧眉质问她是不是与圣上有了什么首尾。
她心中颇觉好笑,毫不留情地讽刺他:“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么?”
或许是她的言语太刺耳,一下子就戳中了萧祁的肺管子,他面色大变,怒气之下将她软禁到了寝宫,每日除了他,以及送一日三餐的宫人,谁也进不来。
第一次他来见她,她第一句就是问,他将她的披风拿去放哪里了,她到时候还要还给圣上,萧祁听了,当场甩袖而走。
第二次则是她为了表示抗议,拒绝进食,萧祁亲自来了她的面前,端着碗表示要喂她吃,她却扭头拒绝:“你还未回答我的话。”
萧祁脸色一沉:“不用问了,本宫拿去烧了。”
他像是等着她发脾气哭闹,早有预备。
她却转过来头,面上丝毫不见生气,反而接过汤勺,粲然一笑:“不,你不敢。”
此话一出,萧祁当场猛地站了起来,气得发抖,死死盯着她泰然自若的神色。
她眸中波光盈盈,却泛动着一种笃定,以及似有似无的挑衅。
萧祁眸中几番激烈挣扎,最终摔碗离去。
她含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并不慌乱,她总感觉,萧问渊一定会来救她。
她也不清楚这股自信是从何而生,但它就是,那么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