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卫郁行事雷厉风行,手段毫不留情,进去诏狱的人多半是站着进横着出,有幸见识过他行事章法的萧祁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外加之他油盐不进,除了帝王以外,谁都未分过一分脸色,是出了名的冷面修罗,更加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讨好献媚,久而久之,根本就没有人妄想去拉拢他了。
既然不能拉拢,萧祁从此见他都是绕道走,他身份尊贵,却也不想平白惹这个疯子。
此时见他阴冷着一张脸,半夜出现在自己的床前,萧祁魂都被吓了出来,第一反应就是在记忆中查找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他什么,得出否定的答案后,他好不容易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维持几分体面,却又如何都想不出来卫郁大半夜找自己的原因。
萧祁还想在这边与卫郁打哈哈,卫郁却懒得与他废话,只是对后面跟着的锦衣卫做了个手势:“搜。”
眼见着一队锦衣卫径直闯了进来,到了他的营帐内,毫不客气地四处翻找,甚至因动作粗鲁,有案阁倒在了地上,上面放置的东西亦随之散落一地,萧祁的脸色顿时发青。
他的口气略有些不好:“卫大人,本宫向来尊重您,但可以请您解释一下您现在做的事吗?本宫到底是大雍储君,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萧祁开了口,但锦衣卫向来只听从指挥使,手下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反而将营帐内翻的更乱了。
卫郁斜睨了萧祁一样,似是嫌他太过聒噪,从袖口径直掏出一块令牌,在萧祁的眼前晃了晃:“殿下可看好了。”
萧祁定睛看去,却见是一面纯金制成的令牌,四周有五爪金龙腾飞环绕,中间刻有四字——如朕亲临。
上面挥斥方遒的四个大字如刻在了他的心上一般,令他心神均一震,此乃帝王随身之物,从太.祖皇帝的时候,便存在了,见之如见帝王,持此令者可全权替帝王行事。
萧祁“咚”地一下坐回了床榻,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反倒是背后和额角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很快又急忙起身,对着令牌的方位拜道:“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思索着,究竟是什么令帝王派遣卫郁深夜对自己进行搜查,仔细想想,近来自己手下之人皆安分守己,未做什么事啊。
恰好抬头,见卫郁似对自己投来一个漠然,蔑视的眼神,好似他是自讨苦吃,明明对方没准备拿出令牌,却被自己上赶着要他拿出来,尔后行跪拜之礼。
萧祁的脸顿时青一阵子白一阵子。
却也只敢默然待在一侧,眼睁睁看着卫郁指挥着手下将他这里搜查得狼藉一片,也不知道搜到了什么,最后留下乱糟糟的现场,扬长而去。
萧祁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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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后半夜睡得很安稳,只感觉一夜又深又长,待起来时,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活力都恢复了大半。
睁眼后,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四周的家具置物大都陌生,片刻过后,脑子转过圈,想起来昨夜临睡前的事。
她下意识地呼唤侍女,彩笺倒是跟过来了,心中一暖,知道这定是帝王吩咐的,怕她次日醒来,感觉不习惯,便提前安置好了这些琐事。
见宋秋觅似要起来,彩笺慌道:“您可莫要乱动了,太医说您需要静养。”
宋秋觅不以为然地摇了摇那只受伤的手:“不过是皮肉伤罢了,我现在都不感觉痛了,没那么娇弱。”
彩笺却依旧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还是先修养一日吧,回头您要是出了差错,只怕圣上那边亦不会罢休。”
她这样一说,宋秋觅顿时想起那个对自己看顾得过紧的人来,手在空中一顿,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故作无奈地轻叹道:“你说的有理,我不能连累了你。”
彩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家的娘子,自幼就固执倔强,有时候几个人来劝,也要坚持自己的想法,现下搬出来圣上,态度倒是容易软化多了。
宋秋觅重新躺好,偏头朝旁早已空落落的位置一看,下意识问道:“圣上是几时走的,他去何处了?”
这一觉睡得又深又长,没人来扰她,一直睡到了自然醒,她估摸着外面的日光,应是快到中午了。
彩笺思索了会,答到:“奴婢被带来时,圣上已经不在了,听张公公说,应是卯时就离去了。”
卯时?宋秋觅在心里默默地算了时辰,发觉那时候天应该还未亮,不由得心事重重起来。
那么早便走了,联想昨夜睡前,圣上案前还放着一大堆奏折,她那时醒来便亦是半夜了,圣上看顾完她,又批阅了大半奏折,剩下来的时间,还有多少?
最大的可能便是,圣上根本就一夜未睡。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于是从外面唤来张仪,叫到跟前,问道:“圣上昨夜是否一夜未眠?”
宋秋觅问的时候,眼里满是忧切的情绪,张仪看在眼里,一下子就结巴住了,
说实话吧,怕这个小祖宗忧心,不说实话吧,回头从别处打听到了,不定还反过来怪他。
宋秋觅见着了他的这副犹豫的模样,心中的猜测顿时得到了证明:“我就知道,圣上定是一夜没有休息。”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有些懊悔,觉得是自己太过麻烦,才给别人也带来了麻烦。
“啊呦,奴才的小祖宗,您可不要这样说自己,圣上他自己都从未这样想过,您怎么就多心了呢。”张仪忙不迭劝道,“何况您是为救圣上而受的伤,奴才等人都要对您感激不尽呢。”
宋秋觅自然知道所谓救人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一时沉闷不语,张仪见状,又赶忙从另一个角度加以劝慰:“圣上从前批阅起奏折来,就常常忘了时间,偶尔一夜未眠,也不是稀罕事,圣上正当壮年,龙精虎猛,这点还是不要紧的。”
他这般说了,宋秋觅的心里才好受些。
转眼又想到今日就是开猎之日了,萧问渊正要主持仪式,参与狩猎,不由得又有些紧张起来:“听闻今日琐事甚多,圣上还有主持典仪,驱马射箭,他——还好吧?”
她平日里一夜未睡到第二日都是昏昏沉沉的,就算帝王体质异于常人,但到了次日还要进行这种剧烈的体力消耗,也不是能轻易承受的吧。
张仪笑了起来:“您大可放心,此时开猎相关的仪式早已进行完成,圣上引弓射箭,气势凌云,丝毫未见疲态,满座喝彩,唯一遗憾的便是您没有在场见证了。”
两人在这边说着,忽又传来彩笺的惊呼声:“娘娘快看,这是什么?”
宋秋觅和张仪的目光一同移过去,只见来者之人是一名身着重铠的骑兵,他半跪于地,目光恭谨下垂,手中高举一个漆盘,上面似置放着一物,不过盖着玉盖,看不见是什么。
骑兵恭声道:“圣上令属下将此物送给太子妃娘娘,聊作口腹之欲。”
彩笺从那人的手里接过漆盘,拿到了案前,揭开一开,竟是一只烤至金黄,飘香四溢的禽鸟,不由得好奇问:“听你说起来,此物是有些稀罕,看来不是寻常鸡鸭了?”
“此乃圣上开猎第一箭射得的猎物,乃为鸿鹄,特地让御厨制成太子妃喜欢的口味,连同午膳一起送来,若太子妃喜欢,回头再多送些来。”骑兵回答道。
宋秋觅听完所有的话语,呆了一呆,又将目光往那烤“鹅”上投去,犹有些不可置信。
本以为昨夜帝王是随口与她一说,未曾想到,竟被他当了真?她说自己不喜猛禽饲养或当做模型摆在室内,所以他就为此射下了一只宜于炙烤的猎物?
这未免有些太……思及此处,她转头朝张仪询问道:“圣上往年冬猎,也是猎得鸿鹄么?”
张仪方才也被着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失了神,此时宋秋觅问他,他才在记忆中搜寻了起来:“从前还真没见过圣上开猎射过鸿鹄,大多是鹰隼,用以嘉奖如雄鹰般英勇的猛士。”
他说完后,又将目光投在了眼前烤出来酥皮的烤鹅之上,咽了下口水,艰难出声:“圣上,大约是想着鸿鹄之味,肉更鲜美,亦更适合制成膳食,才如此施为吧。”
一来二去两番话,宋秋觅也是真的确定,萧问渊当真是因着自己,才临时改了主意,不由得有些头疼:“这要是被传了出去,不知道世人会怎样看我,到时候用何物去嘉奖勇士呢。”
张仪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以往也没有定制说要用圣上头箭射下的猎物作为彩头,再者,此事形式大于实物,用兵器宝剑代替作为嘉奖,亦是一样的效果,不碍着什么。”
“何况太子妃娘娘您昨日英勇救主的事例,早已传遍了整个围场,众人皆叹服于您的勇气,无人不服,圣上只是赐下开胃菜,后面还有锦缎玉器,珍稀药材呢,您可不要这就受不住了。”
宋秋觅默然片刻,讷讷出声问道:“圣上这些年,私库还够用么?”她此话下有隐晦之意,张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抚掌笑道:“您这就是多虑了,圣上登基以来,这么多年,也没被旁人救驾过一次,哪有机会去大肆赏赐。”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您可是头一回呢。”
宋秋觅总觉得张仪这话暗藏深意,她没有缘由地就脸热起来,别开了脸:“谢过张公公,本宫知道了。”
待到不久之后午膳上来之后,彩笺帮忙将膳食抬到床边,她右手不方便执筷,彩笺便小口小口地喂给她吃着,吃到炙肉的时候,心里奇怪的感觉更甚了。
但不得不说,这肉甚是美味,肉质鲜嫩,表皮酥脆飘香,一咬仿佛能溢出油汁来,粘上一点旁侧特制的酱料,令人口舌生津,别有一番风味。
宋秋觅不知不觉,就比平日里多用了好多饭,连彩笺都发觉了,有些惊讶道:“娘娘的胃口,是越发好了。”
她微低下头,掩下面上不太自然的表情,没有言语,只是半晌之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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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时辰前,萧问渊一身骑装,驱马到了围场正中,此时四周旌旗猎猎,万马待发,众人行装皆备,箭囊满载,前面的仪式皆已进行完成,只等帝王射出开猎之箭,奏响冬猎开场的号角。
萧祁身形英挺,多年来的自律锻炼使得他身材精健,虽穿着整肃衣袍,但仿佛依然可以透过骑装之上的龙纹,看到其下贲张饱满的肌肉,若比作星辰日月,此时正是如日中天之时。
因今日行猎,他墨黑长发仅以一根玉簪束于头顶,简单而不失威严,帝王面庞冷肃,环顾全场,随即从腰间箭囊抽出一箭,搭箭上弓。
他高举弓箭,微眯左眼,似是随性一举,但转眼之间右手已放开弓弦,箭矢若流星般疾射出去,直冲云霄,在场众人亦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箭镞,引颈追随,直到天幕之上,一只翱翔的鸿鹄忽急速下坠,应声而落至前方不远处。
已有卫兵前去察探,没多一会儿,便托着猎物,恭敬地跑回来:“恭喜圣上射下鸿鹄一只。”
有些往年来过的人此时还有些微讶,怎地圣上几年不射鹰了,去射起鸿鹄了,心中一时思绪纷纷,甚至有惯于讨巧的人,已打算待会投其所好,也去射猎鸿鹄了。
但有眼尖的人观察到了那只鸿鹄的不同寻常之处,忍不住小声轻叹起来:“这是白矢,射程如此之远,想不到圣上依旧能够精准地掌握力道。”
所谓白矢,便是箭矢恰好从鸿鹄身上穿过,仅露出箭头,又恰好能将其射落,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寸。
许多人能射鹄,却难以不偏不倚地做到此等地步,更别提如此远的距离了。方才旁观者跟着举目远眺之时,有不少人,连鸿鹄的影子都没找到,就已经见它被射落了。
有年长者抚须叹道:“你们这群年轻人,还是见识少了些,以为圣上今年不射鹰,便是力有不逮了么?回想起当年圣上率兵直入突厥王庭,是何等的威赫万千,那一手箭术更是出神入化,这些年来,箭术分明是又精进了,不过惯常不喜外露,便以一两之力,拨动千钧之势罢了。”
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再次将目光投向帝王的时候,均带上了几分敬重之色。
虽然圣上令他们畏惧,但他亦是守护他们安宁,缔造如今盛世之人,没有圣上,就没有今日天下歌舞升平的日子。
此时的萧问渊却无心顾忌旁人怎么想他,待千人出猎,万马齐奔之后,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的盛景,忽然觉得越发没有意思。
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似乎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变化。倒还不如从前饮血胡虏,金戈铁马的岁月,但至最开始,他的目的不就是缔造如今安宁祥和的天下吗?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战乱止息,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天下之所以值得守护,正是因为包含了许多人眼中的珍贵之物,对于他而言,似乎这是漫长岁月中难得的浅薄成就感了。
不过如今,这些好像亦有了些不同。
今岁,他的身边有了她,她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闯进来,也不打一声招呼,他却不忍心怪她不守礼貌,只是他的心门,刚好只能容她一人通过。
所以今岁似乎细想来,和往岁也是不一样的,帝王隐隐有些期盼这种不受控制的变化会向何处发展,他向来喜欢掌控一切,却头一次喜欢上了这种掌控之外的莫测,仿佛每一处新发现的地方,都是从未见过的惊喜。
她似乎也被纳进了这个天下值得守护的范围内,帝王潜意识中预感,或许他人生中又一个足以改变后续轨迹的事情将要到来了。
有些心绪,他现在还不太懂,但他知道,这是他不曾排斥的。
甚至敞开胸怀,欢迎它们的到来。
帝王在旁默默沉思着,露出英俊的侧脸,日光洒落在脸上,越发耀目夺人,王礼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道:“圣上,您所猎之物,是打算如何安排?”
若按往年的惯例,当是作为彩头,但王礼服侍帝王多年,心思敏锐,自从发现今年所猎之物与往年不同之后,便猜到帝王另有安置。
萧问渊微微抬首,侧目看他,眸中有墨色凝结,又缓缓荡开,没有多加思索,便出言道:“将之送到御厨那里,命他们仔细烹制,尽善尽美,完了以后连同午膳送给太子妃,不得有误。”
王礼心中惊讶,但常年的职业素养让他掩盖了神色,只是低头称是。又或者说,这段时日所经历的惊讶已然是太多了,内心是越发有了承受能力。
萧问渊的眸光在鸿鹄的身上流连了一会儿,他亦有些想去探看她,可惜,有些事情还未解决,事关她日后的安危,他不敢怠慢。
于是微沉面色,将弓箭与箭囊取下,均交给王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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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祁夜里经了那事,更加没有睡好,感觉只在模模糊糊的思绪中入睡了几刻钟,待到晨光拂晓,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深深地叹息了一遍又一遍。
他只觉自己因缺少睡眠,心绪繁多而头疼欲裂,若是照镜子,只怕眼睛下面已是青黑一片,却偏还要撑着去参加冬猎。
到了现场,远远地望见萧问渊的身影,心里不由有些惴惴不安,昨夜锦衣卫虽然没拿他怎样,但一种不安一直游移在他的心口,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卫郁此时正在搜集编造他的“罪证”,只待待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一举拿下。
不免既忧又惧,在外人看起来越发没有精神。
所幸萧问渊此刻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今年的开猎仪式又很是简单,帝王完成必要步骤后,便提步离去了,连后续的狩猎也没有参加。
萧祁心里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觉着身上的压山石都轻了不少。
他悄悄地问李庆,为何帝王今日都不与众将一同游猎,便提前先走了,李庆却道:“回殿下,圣上已有多年未参与过这种大型狩猎活动了。”
见萧祁似还不解,李庆接着解释道:“圣上尚为皇子之时,每逢秋狝春苗,皆是拔得头筹之人,众皇子难以望其项背,登极以后,更是不欲与臣工争先,所幸将机会让给其他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