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小椰
宋秋觅觉得,肯定是自己太紧张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帝王竟开始关切起了这等小事,那双执掌天下,本该是握着朱批玺印的手,竟在这里,不紧不慢地为她手上细小的伤口涂抹药膏。
她不敢将手抽回来,只能绷着脊背,看着他将她的最后一根手指也上好了药,才终于放开了她。
“将这药膏带回去,一日两次,不可懈怠。”萧问渊缓声道。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肃冷威重,好似交代的是国家大事。
宋秋觅应了声,然后将药膏小心收进了袖子里,她一眼就看出了这药膏的名贵,闻着药香,就知道所用药材的珍贵,怕是萧祁那里也没有这样的珍稀。用它涂到伤愈,应该不会留疤。
她拢袖恭声道:“妾身谢过圣上恩典,感激不尽,无以回报。”
宋秋觅此时想着,她终于明白今上为何被天下人这般崇敬拥戴了,作为君主,有严有驰,恩威并施,赏罚有度,虽手段凌厉,但对于忠心于他的人,毫不吝啬地示以恩宠,又如何不让人信服。
她今日方投靠了他,他从短暂的相处间就注意到了连萧祁都未注意到的细节,并予以恩赏与抚慰。她如今是信了,成大事者亦成于小节。
而最让她感激的是,萧问渊知道了她受伤的内情,却一句都没有提到过缘由,最大程度地顾及到了她的自尊。
宋秋觅心中忽然生起了一种“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豪壮之意,似乎有些明白了古时君臣得宜,香草美人的典故,为了相知景仰的主君,洒热血亦不惜。
萧问渊突然感觉到一阵灼灼的目光投向自己,他低眸望去,发现少女的脸颊上染着淡淡的红潮,如秋水般清澈的美目中仿佛跃动着什么,热切地看着他。
他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又很快恢复到原状。
因天色已暗,萧问渊很快就放了宋秋觅回去。
宋秋觅离去前,只见帝王斜靠在金丝楠木椅上,手腕稳重,端着朱笔,再走远些,便只能看见他斜长的影子拉在屏风上,冷肃矜贵。
待她彻底消失在转角之后,萧问渊收回目光。
他摩挲着指尖,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深沉的目光下是晦涩的情绪,他静静地望了案角的果盘一刻。
青釉仰莲纹瓷盘上,错落摆放着许多鲜红饱满的荔枝。萧问渊于口腹之欲上表现淡淡,并无明显喜好,宫人们却还是依例献上了珍稀水果。
“王礼。”他忽道,“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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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秋觅回殿后浴身,出来时仅披一件薄衣,预备着倚着床头读会游记就入寝,上床的时候,却不期然间在床侧的梨花木八仙矮几上看到了一团鲜亮的色彩。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才瞧清楚,竟是一整盘满满当当的,堆成了座小丘的荔枝。
脑中空白了一瞬,这是——
她将彩笺唤进来,问她是怎么回事,彩笺面挂着笑意,喜气洋洋地说:“是王公公送来的,说是圣上的意思。”
“奴婢寻思着,这种金贵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就先清洗了一点,送给您就寝前尝尝。”
宋秋觅呼吸一窒,自然金贵。荔枝即使是在夏日丰收季,从岭南运到京城亦是损耗巨大,十分奢侈,从前她在宁国公府时,也只有一次府里被宫中赏赐了一小盏,而她仅仅分到了一颗。
更别说现在已是十月初旬,时节近冬。这荔枝看上去仍保存新鲜,色泽光丽,只怕是用了什么不能想象的法子。
这种御供之物也只有帝王案头才放得起。
她下意识地攥了攥手,却不小心碰到伤口,轻微刺痛传来的同时,不久之前的景象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萧问渊给她涂药的时候,她为了缓解紧张,眼神四处游移,当时因为在案头的荔枝太过显目,便多看了几眼。
那时候心里只是想着,帝王膳食,果然不同凡响,只是瞧着萧问渊纹丝未动,有些可惜。
却未想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这金贵之物就到了她的案头。
她一时望着它们出了神,似在恍惚,似在感叹,伸手随意拿了一颗,皮是嫩薄的,果肉晶莹多汁,咬在嘴里,溢出清甜的汁液,微带着一点冰凉。
似乎比记忆中那个小心翼翼尝了又尝的荔枝还要好吃。
而这次,她不止有一颗,可以细细品味。
入眠之前,宋秋觅的脑袋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她想着,或许庡?是荔枝把她吃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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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宋秋觅在临睡前的混沌思绪中想着萧问渊真是个好主君,日后要对他更加忠心之际,漪兰殿里的宋霜眠却要炸了。
“什么,你说殿下今天要一个人在书房歇息?”她听说萧祁今日自从去了宋秋觅那里回去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今晚也没有来陪她用膳,更别谈留宿,这可是他昨夜应下的。
“是的,娘娘,您也不用太急。”侍女弱弱地说,“兴许是今日太子殿下被圣上责罚了,准备回去苦读,精进学业也未尝不知呢。”
宋霜眠知道这些道理,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事情的发展和她预料的产生了变化,但她又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于是心中起了一股无名的焦躁。
今早她就发现了萧祁对宋秋觅怀着愧疚,她身为宋秋觅的堂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两人这些年的过往。萧祁对宋秋觅的情感绝对不假,当年,若不是萧祁对宋秋觅太好,好到令她嫉妒,宋霜眠也不会想着抢走萧祁。
她害怕萧祁因着这份愧疚,以后越发纵着宋秋觅,那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但她又无法拦着萧祁,因此在知道他去见宋秋觅以后,她就有些不安。
如今萧祁的异常更是令她觉得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宋霜眠想着方才她派人去丽正殿请他,两次都被拦住,就连她自己亲自去求见,他也还是不见。
她咬着唇,心想,如果明天萧祁还是不肯见她,她就去找宋秋觅。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嘉奖
次日清晨,宋霜眠又去求见了萧祁一次,却还是碰壁而回,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当即就转头去了柔仪殿。
她来的时候,宋秋觅还在用早膳,对此时见到宋霜眠,有些意外。
宋秋觅还不知道宋霜眠在萧祁那里屡次碰壁的事情,心里纳罕她不去忙着讨好萧祁,怎跑到她这里来了。
宋霜眠心里憋着气,此时过来,就是想没事找事也让宋秋觅一起不高兴,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进门行完礼,刚想不着痕迹地阴阳两句,目光不经意一撇,却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一大盘鲜红欲滴的荔枝。
看上去鲜嫩嫩的,水淋淋的,色泽亮丽,一看就是极好的品种,单看外表都知道口感甘甜……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宋秋觅这里怎么会有荔枝?!要知道,这个时节天气已经转寒,别说荔枝了,水果也是寥寥无几,可宋秋觅案上的荔枝,却还是极为新鲜的样子。
宋霜眠的眼睛一下子就转不动了,直直地盯着那处看,又看着宋秋觅慢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一颗,剥开皮,慢条斯理地吃着。
美人如玉的手指捏着一颗晶莹的果肉,汁水充盈,闪亮在指尖。
宋霜眠的喉口紧了紧。
她也喜欢吃荔枝,只是此物珍贵,她在宁国公府的时候,也就一次御赐府上,才跟着分了那么一两颗。那是炎炎的夏日里,至今她都还记得留在舌尖上的津甜,久久难忘。
恰好这时彩笺从殿外走了进来,远远地对着宋秋觅道:“娘娘这几日火大,多吃点荔枝清热,消消火,夜里也不会那么燥热。”
宋霜眠将视线转过去,才见到彩笺的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里面满满都是荔枝。
“将将洗过的,怕娘娘吃完了还觉着不够,就先预备洗了一些。”彩笺脸上神采飞扬,“殿内的冰库里还有一大筐呢,唉,这东西好是好,就是不能久放。”
昨日王公公叫人送来的时候,特地嘱咐她好好保存,说圣上本来预计送两大筐过来的,但怕她们一时吃不完坏了,就先只送一筐,剩下的存在宫里的冰窖内,待她们吃完了再去取。
彩笺从前就听说过,皇宫里面有一个千年冰窖,是极北之地运过来的冰砌的,因路途遥远,运过来所剩无几,因此建造成本很高,冰窖位于皇宫地底极深的地方,四季常寒,因容积有限,所存之物都仅供给天子。
久闻不如一见,她很是替她家娘娘受宠若惊,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太子荒唐,但至少圣上是个明事理的君主,知晓娘娘受了委屈,特地赐恩安抚。
宋霜眠差点一口气哽过去,宋秋觅在大秋天吃荔枝就算了,现在告诉她她还有一大筐,还怕吃不完坏了?
她想都没多想就认定是萧祁送的,他就对宋秋觅这么好?送了她一堆荔枝,却一点都不肯分给她。
一想到这点,宋霜眠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来时气势汹汹,此时却一下子没了底气。
她现在觉得,宋秋觅看着她的眼神,都暗藏挑衅:我有的东西,你有吗?
宋霜眠只觉得难堪极了,连过来时的目的都忘得干干净净铱誮,看着宋秋觅优雅地吃着荔枝,空气中弥散着甜香,只觉得在这里多坐一刻都是折磨。
于是只是胡乱扯着别的事说了几句,就匆匆告退了。
离开柔仪殿,心中越想越气,她本以为着,以宋秋觅背后的势力,还有她那不懂得讨好男人的榆木脑袋,进了宫得被她死死压制着。
所以宋霜眠才会答应以侧妃的身份和宋秋觅一起入宫。
可此时看起来,怎么占了上风的像是宋秋觅?
她心里怀着怨怼,再次前往丽正殿,这次说什么她也要见到萧祁,当众质问他,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她打定了主意,如若萧祁不见她,她就跪在萧祁殿外,光天化日之下,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令宋霜眠有些意外的是,丽正殿外的侍卫这次并没有阻拦她,径直地放了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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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祁晨起时,发现过了一夜,面上不仅没有消肿,反而还肿胀得更明显了,恰好宋霜眠求见,他本就心情烦躁,更加不想见她。
结果转眼就听人来报她去找了宋秋觅。
这下萧祁坐不住了,他担忧宋霜眠跑到宋秋觅面前胡言乱语什么,那他就更加说不清了。
恰好昨日让人去连夜打造的白银面具制好了,他将面具带上,确定看不出来被打的痕迹以后,宋霜眠又来求见,他就让人放了她进来。
“你这些天就不要去找太子妃了,安心待在院子里就好。”萧祁一见到宋霜眠,便语气不太好地说道。
前夜他也是昏头了,不知道怎么就待在了宋霜眠的殿里,从温柔乡醒来以后,每时每刻都在后悔。
眼下宋秋觅正在气头上,宋霜眠要是还往上去凑,岂不是不断提醒着她他干的好事,他获得她原谅的那日,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宋霜眠看到萧祁戴着面具的样子,愣了一下,还没有细想,就被萧祁的话引走了思绪。
她本来心里就委屈得要死,结果她还没找萧祁闹,萧祁倒先声夺人指责起她来了?
不由得冷笑道:“太子爷翻脸可真是快,前夜还搂着妾身说最喜欢妾身,今日却上赶着去讨好宋秋觅了,真是无情呐。”
“不知道什么时候殿下才能把对宋秋觅的十分心思分妾身一分。”
她口气有些冲,萧祁被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懵了片刻,反应过来以后,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本宫何时去讨好宋秋觅了?”他紧紧地皱起来眉,他不过是去看看宋秋觅,此事他本来就对她有亏欠,“你不要无理取闹。”
宋霜眠平日在家里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高门嫡女,此时听见萧祁这种暗含责怪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殿下偏心偏到了天涯海角,还好意思说妾身无理取闹。”
一想到早上看到的那么多荔枝呢,她连见都没有见到过,更别说吃了,心里就酸溜溜的。
但萧祁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承认,这样想来,私下里不定给了宋秋觅多少好处。她有些暗暗怀疑,萧祁纳她,是不是只是为了她家中的势力,利用完了以后就弃之如敝履,继续和宋秋觅双宿双飞。
一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却可能给宋秋觅作了嫁衣,宋霜眠完全不能忍受,于是她故意说道:“殿下还在自欺欺人吗?妾身这个堂姐,妾身还是很了解的,外表看不出什么,内心却很有主意,自小就性子倔。殿下如此待了她,以为她还会回心转意吗?”
萧祁本就心虚,这一下子被外人说到了痛点,顿时挂不住面子了。
他刷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厉声道:“住口!本宫的事岂是你可以妄议的。”
萧祁看着宋霜眠,眼里满满都是失望:“本以为你是个知趣懂事的,如今怎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