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苏朝朝听到她如此说, 倒噗嗤一笑:“枝枝,你如此说, 倒好像对殿下甚有好感?”
“民女怎敢……”绫枝清冷的面颊浮上绯色,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我对殿下敬若神明一般, 殿下心地好, 是个温良和善的好人。”
苏朝朝闻言, 笑了半晌才道:“枝枝,你这番话真可爱。”
绫枝被她笑得脸颊发红, 只道硬着头皮道:“朝朝, 怎么这么多天, 都未见太子?”
她来了好几次,都是为了见李御,可太子每次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怎么?”苏朝朝打趣道:“想趁着陆公子不在,和好人多见几次面了?”
“殿下身份尊贵,我也即将入陆府,”绫枝挺直腰背,满是清冷温婉的模样:“朝朝,京城不比在杭州,开不得如此玩笑。”
她仍是那般规行矩步,好似稍稍过分几步,天就能塌了似的。
苏朝朝笑着摇头道:“你既然不愿,我以后不再提便是。”
绫枝一走,苏朝朝便按照李御吩咐那般主动禀告道:“枝枝今日来寻我了。”
李御背脊一顿,未曾出言。
“说殿下是好人,是天底下良善的好人。”苏朝朝笑嘻嘻的:“妾很少听到有人如此议论殿下呢。”
李御闭眸,心口一热。
唇角浮起几分无奈自嘲的冷笑,牵扯起未曾愈合的沉痛。
不知为何,他总是轻易被她勾起情绪。
可当着苏朝朝,他也只是稍稍颔首。
“她来了之后,都是东张西望的,还问了殿下好几句。”苏朝朝顿了顿,道:“想来是寻您呢,要不妾帮您问问?”
李御心头一跳,面色矜冷的点点头:“不必,若是有缘,下次自然能遇到。”
*
安怀生软肋如今被太子捏在手里,若贵妃知晓他拿自己的名声还钱,定然是不会轻饶他,既如此,倒还不如早早投了年少有为的储君,也算是为自己今后留条后路。
江南的官场表面平静,实则暗中早就成了李御的势力范围。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李御自然也甚是开怀,陆郁等心腹前来恭喜时,李御便笑对陆郁:“这次江南之行多亏了阿郁,有什么心愿,都可对孤讲。”
陆郁虽未曾直接参与此事,但将江南官员错综复杂的关系摸排清楚并不是一件易事,也正因为此,才能将原有的江南官员连根拔起,这地方清净了,才好植入东宫的势力。
陆郁含笑谦恭:“这都是殿下果断缜密,还有千章兄从中斡旋,臣只是在尘埃落定后才现身江南,实在不敢居功。”
李御黑漆般的眸孔深深望着陆郁,开口道:“孤既说了,自然会应你,阿郁不可过于自谦。”
陆郁等的便是这句话,他心定了定,笑道:“若是私事,臣无所求,但臣眼下还真的有一事,要说与殿下。”
正在此时,有一金吾卫走上前,俯身轻轻对着李御耳语几句。
李御皱起眉心,微微摆手示意陆郁暂停,随即随那人大步走出殿外。
陆郁几人对视,不由得有几分纳罕,毕竟殿下一向以国事为重,甚少因旁事中断。
今日却是怎的了?
李御急匆匆出来,可到了那金吾卫所说的地方,看到那抹碧色身影,不知为何倒慢下了脚步,负手在池旁踱步。
绫枝今日又携玉来东宫,却仍是无功而返,正在落寞之际,忽看到李御正独自站在池旁的太湖石畔,未曾多想便惊喜道:“殿下!”
小姑娘语气里透着遮掩不住的喜悦,李御心头一顿,竟泛起几丝怪异的甜蜜。
想来小姑娘如今把他当做“好人”,看到好人,小姑娘自是想要多亲近的。
李御哭笑不得,却下意识的维持着温和良善模样开口道:“江姑娘,来东宫寻朝朝的?”
他这般淡然,似乎往事都已忘却,绫枝忽然不好开口说那平安符一事,思来想去,倒把脸颊憋红了几分,看上去,倒甚是柔美羞赫。
李御望着,怅惘之中,又有几分快慰。
人非草木,那段□□果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小姑娘粉腮羞红,想来多少也有在念着自己。
李御正要开口,便听到小姑娘声如蚊蝇般细声细语道:“殿下,民女此番前来,是来归还殿下所赠之玉的。”
李御一怔,没曾想她竟会说起那玉,黑漆般的眸锁在绫枝身上,淡淡道:“一块玉而已……不必还,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他听说若有曾经相爱又分离的情侣,常常保留彼此信物,彼此间看上一眼,也算是慰藉。
他保留着平安符霜月冷,和绫枝保留着那玉一样,都是对曾经存在过的感情的认同,只要有这些物件在,那段江南记忆便未曾被抹杀。
谁知绫枝决绝走上前,双手捧着玉恭声道:“太子佩玉,民女实不敢有,如今民女完璧归赵,还请殿下成全。”
李御负手站在浓阴中,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是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却沉沉压在绫枝身上。
她只字未提从前种种,却执意将玉归还。
李御将那玉缓缓拿起,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孤成全江姑娘便是。”
他说话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冰冰,又有几分不怒自威,绫枝舔舔嘴唇,还是鼓起勇气道:“民女多谢殿下,既如此,也请……也请殿下归还民女之物……”
李御定定的望着她,倒好似颇为叹服的挑挑眉:“你的东西……好,你且说说,孤拿了你什么?”
他看绫枝来送玉,还未曾有多大的怒火,只当绫枝未曾见过世面,不敢要这价值连城的五色浸。
又听小姑娘要他归还,想来也是财物——小姑娘家资不丰,可如此直白向他这个一国储君讨要物件,还是让李御甚是好笑。
绫枝未曾抬头,仍躬身道:“回殿下,是平安符。”
日光照拂在竹林深处,落下层层阴翳,李御挑起的唇角冷冷顿住,甚是缓慢的打量着她,缓缓道:“你说什么?”
饶是绫枝,也听出了这四个字的冷意,她忙道:“殿下日理万机,臣女本不应因了这小小物事扰到殿下,但此物虽贱,却是民女针线……民女……民女……”
绫枝鼓起勇气才一口气道:“民女婚嫁在即,还请殿下归还。”
若是因了那物珍贵,她来讨要,李御还不觉如何,可偏偏,她将一切都说得那般清楚。
是因为那是她的针线,因她婚嫁,才来讨要。
他已步步退让,看在陆郁的份儿上,只想留一份念想罢了。
可她却连念想都要一干二净的讨回销毁——只是为了陆郁,为了陆郁不起疑心,这女人竟能决绝到这般地步。
李御胸腔起伏,冷笑道:“江姑娘说的平安符,孤怎么听不明白,也并不记得。”
绫枝一怔,无措道:“殿下……殿下最是心地良善的好人,还请殿下将民女平安符归还,民女愿绣别的物件偿还您……”
“笑话!”李御冷冷嗤笑,打断道:“孤贵为储君,还会私藏那平安符不成?”
偿还——她的针线,还不配和他谈偿还。
绫枝怔忡的立在原地,她没曾想李御竟会忽然如此冷冰冰,一时间也忘了要平安符的事儿,只是慌忙道:“殿下……您息怒……”
李御冷冷回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向议事厅。
他恨这女人,她的存在一次次提醒着他的求而不得。
贵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殿下,在她面前,却是卑微的笑话。
李御眸中翻滚戾气,被风一吹才渐渐平静,他舒展眉心走入议事厅,却听到陆郁笑着和几位心腹正在讲平安符。
“我不佩玉不佩香囊,自然是为了留出位置挂佳人绣的平安符啊。”陆郁声音颇为自得道:“前日我已给枝枝说了,过不了几日,就让你们看看我爱妻的绣功。”
“石榴花开的平安符。”陆郁清雅的声音含着笑:“爱妻早年便为我绣过,那是她还不晓得石榴花开是何意。”
“石榴花开……”有人凑趣笑道:“当然是多子多福之意啊……”
众人不由得都笑起来。
石榴花开……
石榴花开……
自己曾一刻不离身的平安符,原来竟也是和陆郁有关罢了。
陆郁一开口,她便立刻前来讨要——也亏得自己这几日还总念着她……
李御只恨不得将那碧色身影碾碎在手心,他攥紧掌心,霜月冷逐渐扭曲,如细刃般划伤他的手掌,李御当下却神情不变,只笑看着他,陆郁温声道:“两淮盐运使一职,臣是想着换个人选,林若年少有为,又是户部出身,甚懂庶务,定能胜任此职。”
平日里若陆郁有举荐之人,李御也不会多问,但林若此人实在特殊——林尚书只有林晴柔一个独生女,这个林若,便是林尚书的侄子,林尚书自然想提携自己侄子,只是因了亲缘关系太近,不好出手罢了。
两淮盐运使是这次空出的肥缺,多少人眼红盯着,且早已有了人选,陆郁又怎会想着给林家人?
李御望着陆郁,似笑非笑道:“林若?若孤没记错,应该是林尚书之侄?”
陆郁一顿,随即道:“其实此事和林尚书倒无甚关系,从前咱们选的那人和张平交好,赴任后难免会有隐患,林家在京城也是望族,又一直想效忠殿下,殿下如此施恩,他们定然涌泉相报。”
陆郁这番话大义凛然,乍听上去,倒全是为大局考虑。
看来陆郁为了娶绫枝,倒执意要与林家退婚了。
李御心底冷笑,面上淡淡道:“是吗?那阿郁你还真是举贤不避亲呐!”
陆郁面上闪过一丝窘迫,终究拱手诚恳道:“臣……臣已决心推掉和林家的婚事,此举是为君举贤,但却当不得一个“亲”字。”
李御唇边噙着笑,意味不明道:“还是阿郁为孤筹谋深远啊,此事按照你所说去办便是。”
只是望着陆郁欣然轻松转身离去的背影,李御一双黑眸渐渐冰冷。
陆郁怎会平白无故送与林家这样的肥缺,自然是有愧于人。
他的私人愧疚,却要借着自己的权势,用朝廷官位去偿还林家。
如此还罢了,陆郁还那般云淡风轻自欺欺人,倒是打着忠君的名头成全一己私利!
世人都说陆郁名士清高,李御却愈发觉得,此人甚是沽名钓誉。
如此简单之事,他一眼便能识破,陆郁却非要遮遮掩掩,将自己说得那般无私。
既想抱得美人归,还想立个牌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御也不知为何,陆郁此事只是稍稍有些过失,却让他起了深深的厌恶。
陆郁走后,李御仍只是淡淡喝茶,沈千章恰站在一旁,便笑道:“殿下,定舟推荐林家人担任盐运使,怕是想平复林家对退婚一事的怒气,既如此,殿下怎么还……”
李御淡淡呷了口茶,眸中噙着的一抹阴冷:“阿郁既然开口,孤自然会成全。”
沈千章赔笑道:“那林家定然也不会难为定舟了,想必婚退得也甚顺利。”
林家之所以嫁女,还是想和太子殿下搭上关系,如今嫡亲侄子官居东宫安置的重要肥缺,也算能弥补陆郁退婚一事。
李御眯了眯眸。
若是顺利退了婚,想必小姑娘倒是极为开怀的,甚至会想着,世人再也没有什么人或事,能阻挡她和陆郁成婚。
烛火灯罩外,飞蛾绕着那温暖的簇簇光焰旋转,只差毫厘,却不觉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