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慵不语
绫枝也已经听说了,说是太子这些时日翻了冤假错案。
可她没想到,太子竟会将父亲一案重新审理。
其实细论起来,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朝廷给了追封赔偿了银子,恢复官位,他们也不再是罪臣之后。
只是人去家散,如今这追封,倒是什么也挽回不来。
不过也只是到如今,绫枝才晓得,母亲那句话是何意。
原来父亲获罪,的确是因了母亲才被牵连,判得更重了几分,又因恰是冬日,才死在了流放路上。
自己家的覆灭,说到底,只是一场无妄之灾。
绫枝静了静,不知为何,倒想起从前和陆郁去送礼时,那夫人说得话。
母亲的确曾来过京城,伺候过贵人的算起来和陛下继位的时日,也是大差不差。
他们寻的绣女,会不会,真的是母亲?
绫枝脑海里忽然掠过这离奇念头,她没有力气深想,疲倦的闭上了眼眸。
若是她一人,无论如何都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是赴死,也不过是了结心愿,可还有江诺……
绫枝怔愣的想着,也不知弟弟在外头是什么情形了……
倒是清露,被太子这番手段感化了不少:“姑娘,太子看起来,倒是个能托付的人,权势也比陆公子大不说,对您也是上心的,您不如……”
话音未落,门恰好被推开,李御大步走了进来,倒是笑了笑:“你身边这小丫头,看人的眼光倒是比你毒辣。”
绫枝指尖轻轻一颤,仍是垂着头坐在椅上,清清静静并未有答话的意思。
李御轻轻一笑,拦腰将人打横抱在怀里,直接放在了床榻上。
绫枝已许久不曾被他如今对待,腰肢接触床案的一瞬间,登时头皮一麻,向旁边闪去。
“孤不动你。”李御察觉怀中人身子僵硬,将大掌放在她腰上,直接将小姑娘拉到身前环住,淡淡道:“闭眼,睡觉。”
朝中波云诡秘,他是真的又累又乏。
来此地,也只是想抱着她睡一觉。
也不知从何起,怀中抱着那纤细的身子,便能一枕香甜。
夜渐渐深了,李御呼吸渐重,但凡怀中的身子移动半分,他都会立刻将人重新禁锢在怀中。
绫枝定定的侧身睡在床榻上,双眸盯着簇簇烛火,在脑海中勾勒今日绣的蜻蜓,任由李御环着自己。
*
福冉像往常一般出宫采买东西,路过书铺,听到一人给老板报名号买书时,却登时怔住了。
他回头仔细看,的确是江诺。
虽然隔了十年多,昔日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但福冉还是一眼便断定那便是江诺。
他正在思量该如何上前,已听江诺疑道:“董……董然兄?”
这昔日的名字倒叫得福冉心里一颤,他轻声道:“江公子,借一步说话。”
在茶楼坐定后,福冉不着痕迹的打量江诺:“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是和我阿姐一同来京城备考的,我买些书籍,还要去国子监念书呢。”江诺状若无事般道:“你呢董然兄,在京城可还好?”
福冉道:“我早已净了身子,如今在东宫当差。”
江诺默然:“是江家……对不住你……”
“都是人的命数,我如今在东宫甚好,公子不必如此。”福冉看看江诺,终究忍不住道:“你阿姐……如今还在家等你?”
“是啊。”江诺点点头,看起来倒像是并不知晓的模样:“她在京城租赁了院子,我也只有年节和假期才方便去看她。”
“你……”福冉咬咬牙,终究叹口气道:“你阿姐也许已不在家中。”
江诺眼神幽深:“你……见过她?”
福冉思索良久,终究点点头。
江诺颤抖着唇轻声道:“多谢然兄告知,其实阿姐如今在何处,我是明白的,我……我是怕连累你,才没有贸然相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姐姐在东宫,究竟怎么样了?”
他多方打探才知晓福冉已入东宫,又听清霜说在苏绣店偶遇过他,如今他日日蹲守在苏绣店门口,天可怜见,才终于和他碰了面。
人心不古,更何况他们已十年未见,江诺特意装作偶遇,也是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看董冉肯实情相告,想必也是个有恻隐之心的,江诺想,别的他也不会多求董冉什么,只要能先知道姐姐当下的情形,便甚是感激了。
第73章 葬送
人心不古, 更何况他们已十年未见,江诺特意装作偶遇,也是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看董冉肯实情相告, 想必也是个有恻隐之心的, 江诺想, 别的他也不会多求董冉什么, 只要能先知道姐姐当下的情形,便甚是感激了。
福冉犹豫了半晌,终究摇摇头道:“江公子, 我知道你是牵挂令姐,然她已入了东宫,所做之事,所处境遇,便不是你能打探的, 就算知晓了也于事无补——我也只是好心劝你一句,只当不晓得此事, 也莫要向旁人打探。”
他这般说, 并非是为了保全自己,实是为了护着江诺, 毕竟,江诺人微言轻, 就算尽数知晓了, 除了徒增痛苦, 又有何益处?还不如全然不知,也能好受些。
“这绣品, ”江诺低头, 看向董然手中的绣, 轻声道:“是带给我姐姐的吧?”
他听清霜说了偶遇董然的苏绣店后,便立刻到了那店中,看到店中董然送来的熟悉绣品样子,便知晓是姐姐所做,如今看他带时兴的绣品回去,略微想想,便晓得是给姐姐的。
“是……”福冉叹口气:“她在东宫所用物件一应俱全,殿下听闻你姐姐喜绣,便特意如此,也算是有心了,你莫要为她担忧。”
“可是我姐姐定然生不如死。”江诺道:“然兄,你是明白的,我姐姐自小不羡权贵,只喜过宁静雅致的家常日子,身入东宫,事与愿违,再说,她和陆家郎君……”
“公子……”福冉惶然打断:“这话真的莫要再说,若是让旁人听到,受苦的还是江姑娘……”
江诺默然,胸口一阵悲愤翻涌,他一路用功走至如今,可就算真的高中又能如何?护不住心爱之人,也肃清不了这浑浊世道,别说自己,就连陆郁这等翘楚,仍然被权贵死死拿捏。
“难道就无路可走吗?”江诺手心轻颤,沙哑的声音满是不甘:“我已经知道她在何处了……我明明可以救她的……”
福冉咬咬牙,轻声道:“公子,如今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救姑娘出来,从此远走高飞,一条便是之后再也不闻不问,也能两下清净。”
江诺万万没想到方才如此保守的福冉,竟会如此出口惊人,一瞬间,他心跳似乎慢了几拍:“然兄此话何意?”
“若是没有将姑娘完全解救出来的万全之策,便只能听天由命。”福冉干脆利落道:“若是公子真的有法子有决心将姑娘救出,不妨直言相告,董然虽是一介阉人,但仍愿全力相助。”
“你……”江诺一时哽住,董然能到如今这地步,想必步步不易,江诺不忍让董然卷入其中,却没曾想他竟主动如此,哽咽道:“你如今好不容易拼得出人头地,切莫再因了我,葬送了大好前途。”
“大好前途?”福冉轻笑道:“我这一辈子,在江家败落,被卖入京城那天,已经葬送了。”
他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是在江家度过的。
那时江家好心收留了他,怜他孤苦年幼,又生得伶俐,便让他也去书院读书习字。
他也曾憧憬过,有关日后的种种。
可偏偏造化弄人,进京,被阉,入宫,一气呵成,年幼的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呼救。
没有哪个八岁的孩子想过自己长大后或成为一个阉人,哪怕是权倾朝野的权阉。
福冉低声道:“我是真心想救姑娘出去,我们……都是苦命人,救姑娘,也是救我。”
记忆里的人,总要有几个,活在光里。
他是不成了,但旁人,尚有生机。
江诺怆然,喃喃道:“当初多傻,竟盼望来京城……”
向往的京城,有户盈罗绮,有宝马香鞍,有青云直上。
这些自然都有,可这下头,却是吃人的地府,这些人宛如蝼蚁,如京城的一抹浮尘,就算坠落在地,被车轮碾碎,又有谁会过问他们的血泪?
若非自己身处其间,他如今,也正在国子监苦读,为憧憬的前程奔忙吧……
江诺强忍悲意,定定的看向董然手中的绣针绣线:“事起仓促,我尚不知如何带阿姐出来,但我有一计,能传递消息,却毫无痕迹。”
*
陆府如今已恢复了往日的气象,陆嘉遭此一劫,渐渐退出朝堂,他在朝廷自然也有不少人脉,如今正不着痕迹,将人脉移到侄子手中,陆府人来人往,陆郁如今尚未曾建府,也方便来往交流。
只是同族而居,若是家业大倒还好,可陆府在京城也地方有限,陆郁和林晴柔也只有一片院子可住,林晴柔身为京城贵女,多少是委屈的,但她一派娴静温柔,和陆母,叔母都相处得极好。
不知情的旁人看起来,倒是琴瑟和鸣,府中和睦。
可是唯有林晴柔晓得,自从那日去了东宫,陆郁更是和她不再亲近,一整晚都闷在书房中,好几个晚上,书房都灯火长明。
她遥遥看到他的影子,被烛火拉得很长,倒也不知他在思索何事,只见他偶尔踱步,似乎很是焦灼。
有时候,陆郁的亲信还会来安慰开解她:“公子定然是思虑国事,夫人也知道,如今陛下和殿下都很看重他,这……少不得要您多担待了。”
林晴柔淡淡一笑,京城贵女的气度似乎未丢:“是啊,公子辛苦,你们更要好好侍奉。”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哪儿有那么多国事可思虑?
说到底,只是心里有人罢了。
林晴柔嫁入陆家之前,本觉得那江姑娘已死,以后也和自己无甚关系。
可她回想起陆郁在东宫的反常,和深宫后院中,那个虚弱苍白到只剩一抹影子,却怔愣望向她的女子……
林晴柔抿抿唇。
女子的直觉古怪又敏锐,既然陆郁已是她夫君,有些事儿,还是要由她去查个清楚。
*
江诺立刻去寻陆郁,将和董然会面一事说与他听。
陆郁眼中的光陡然亮起,又渐渐熄灭。
江诺察觉到了他的犹豫,问道:“怎么?哪里不妥?”
陆郁道:“多年未见,去主动请缨,也许真心,也许有诈也未可知,我们做事,还是要稳妥。”
江诺摇头:“从东宫救人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危险?我们永远找不到最稳妥的法子,这本就是赌,只看你愿不愿意。”
“江诺,若是我一人性命,自是随时奉陪,但……”
“但你背后是整个陆家,所以不能轻举妄动。”江诺冷道:“陆公子,这句话你说了很多次,我不聋,记得住。”
陆郁沉默,眉眼却溢满冷光。
绫枝如今真的在东宫……每每想起这个念头,愤怒,心痛,失落,茫然,焦灼,这些情绪便交汇在一处,咬噬他的心,陆郁如今每次面对李御,都要调动十二分的心神,才能伪装成若无其事。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御近日和亲信议事时,常眸含柔光,语气温柔的偶然提起自己的一名宠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