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杨柳抬头,之前赵勾子站的地方站了个鬓发花白的老头,他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知道,压根没听到脚步声。
“赵叔,你已经吃了饭了?”
“嗯。”赵山寡言,应过便不再出声。
杨柳下了西堰坡,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影过来,看着身影像是程石,她便喊了一声。
“是我,我来换你,你回去吃饭。”
杨柳朝他跑过去,“赵叔过去看了,你陪我回去。”
她跳上男人的背,双手搭他肩上,跟他咬耳朵说:“赵叔看着有些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被他大儿子伤了心,右手又废了。”程石不愿意嚼他人的事,箍住了搭在腰上的两条腿说:“抱紧了啊。”话落就像一阵风跑了起来。
男人魁梧有力,杨柳丝毫不担心他把她摔了,胆大地松开两手去捕捉夜风,看到麦地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她凑男人耳边吓他:“你看那边有鬼,快跑。”
程石循着她是手指看过去,手上一紧,大迈步往家跑,到家门口了才“嘁”了她一声,“我知道那是萤火虫。”
门咯吱一声,门后的两只狗扑了上来,杨柳随手揉了揉狗头,“门轴该上油了啊,吱呀吱呀的响挺闹心。”
她洗手吃饭,程石就拿了桐油出来倒门轴上,说:“吃了饭你洗洗就上床睡,我去西堰看水,要放多久?再放两个时辰?”
杨柳端碗站在院子里,这时候的水汽比傍晚时又重了不少,她点头说行,堰里还有鱼,水只能少放不能多放。
“再放一个多时辰就能把堰口打住,你可记得把堰口打牢实了,别被水泡塌了。”她叮嘱。
“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
眼见着要挨打,他把桐油往地上一放,拔腿就往外跑,“记得把桐油拿进去。”
“我来拿,你吃你的饭。”春婶从屋里出来,拿了桐油把门也从里面拴上。
半夜,月亮隐入云层,山里的风声也大了许多,程石心想还真让杨柳猜中了,看这样子今晚就要落雨。
他跳下放水口挖土把堰口打住,从堰边的厨房里拿了两个桶,渔网里的鱼也都掏了出来。
天色变得很快,回去的路上天上已经没了一丝光亮,之前看到的萤火虫也没了影子,他敲门把两桶鱼放院子里,冲坤叔说:“你先别睡,我出去一趟,待会儿喊你开门。”
他出门往东走,这时候正是人睡得正沉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又走的快,村里的狗几乎都没惊动。
王大虎家没养狗,土院墙又矮,他顺着他早踩好点的地方翻了进去,烂木门吱呀一声,床上睡的人动都没动。
片刻功夫,他就扛着个人撂过院墙,扑通一声,隔壁人家的狗叫了一声。
后半夜下起了雨,后山里响起一声惊叫,但很快又被雨声和风声遮掩了下去。
雨一直下到天明还没停,昨天挖沟引水的村人一大早又披着蓑衣扛着铁锹去挖排水沟,有的人家趁着雨势不大赶了牛下田。
王二虎贼溜溜从村前的田埂上溜去村西头,田里干活的人笑他,“二虎子,这贼头贼脑的又去西边当贼?”
“去去去,又没偷你家的。”转眼看到程家的花生地里有个男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挖排水沟,他吓得一激灵,赶忙闭上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扛了个满身泥巴还站不起身的男人下山,村里的人见了都相互看看,又朝村西头的程家看去。
人群里有个妇人见状手一抖,手里的筷子掉进了泥巴里。
作者有话说:
按个爪
第六十六章
掉进泥里的筷子还没捡起来, 头发乱遭的老妇人看到了王大虎脸上的血,雨水混着血从下巴上滴落在地上,混着泥水看不出颜色。
“他、他这是……”老妇人紧张到挪不动腿, 直勾勾的眼神在兄弟俩身上打量,见王大虎腿脚还在动才憋出一口气, 眼神又挪回他头上, 头发耳朵上糊着泥,她也看不出是哪里流的血。
过了好一会儿,王大虎家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嚎哭声, 有那好奇的过去看,妇人把饭碗放猪圈上也走了过去, 站在人群最外围从缝里往里瞅,屋檐下落下的雨打湿了后背她都没发觉。
王二虎缩着肩出来, 被人堵着问:“咋回事?你哥伤哪儿了?”
“耳朵不知道被老鼠还是什么啃破了肉,胳膊腿也给卸了,让让,我去找大夫来。”王二虎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看他哥那模样他又想起了扔在山里的那半夜, 四肢使不上劲, 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夜里有蛇鼠出没,要不是有老头远远盯着,他可能也被老鼠啃了手脚。
“这事肯定是程石做的,下一个该轮到猛子了,猛子也回来了吧?”村里人压低了声音议论, 有住得近的邻居在王二虎家的土墙上仔细寻摸, 嘀嘀咕咕说:“今早我还听二虎他娘喊大虎起来吃饭, 看样子大虎是昨夜里被掳走的,他家里人都不知道。”
“昨夜里我也没听到村里的狗叫,大山家的,你就住隔壁,昨夜里你家狗可叫了?”
被问的人摇头,反正她家昨夜是没被狗叫惊醒过。
站在最外面的妇人就要走了,又听旁边的人兴奋地说:“我听柳丫头说那两晚做贼的可不止他们三个……”她僵直了身子,半边身子都淋进雨里。
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她想知道的,刚想打听,转眼就看到程石卷起了裤腿扛着铁锹从地里回来,他目光精亮地往这边瞅,她吓得立马偏过脸。
程石扫了眼王大虎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快走过拐角了又后退了两步,难怪他觉得最刻意躲着他的人眼熟,年初因为野猪的事到家门口去堵杨柳的人里不就有她。
脚尖一转,他朝王大虎家走去,这片住的都是姓王的人家,他溜着眼神往敞着门的院子里看,笑盈盈地问:“婶子们,你们前段时间可有听到谁家磨刀宰鸭了?也不知道谁嘴馋,抓了我家下蛋的母鸭回来喂了肚里的馋虫。你们谁要是闻到鸭肉香了,得空去跟我说一声,我也送她两只鸭。”
清白的人探头探脑地议论,心里有鬼的越发想缩作一团,她感觉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说不准姓程的前脚回去,后脚就有人去报信,她家前天才炖了半边鸭。
程石说完等了片刻就转身往回走,他一走,门前立了个破缸的人家飞蹿出来一个男人,像被鬼撵似的,恨不得长翅膀逃离杨家村。
“那不是猛子吗?这可吓破胆了。”有人大笑,“活该,他们这偷鸡摸狗的就缺个硬岔子治。”
“哎,你们说另一个贼是谁?”
心里有鬼的听到这句话,腿脚甩得越发快,进门时一脚把筷子踩进泥里,摔上门了立马把院子里埋鸭毛的地方又盖一层土。
*
杨柳已经从坤叔那里知道了昨晚的事,等程石回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儿,从檐下接雨水的桶里拿起葫芦瓢舀水给他冲腿上的泥。
程石看到桌上放的稻草,问:“准备编草鞋了?”
“嗯,春夏雨水多,现在也不冷,编几双草鞋下雨的时候穿。”杨柳又舀了瓢水倒他脚上,哼哼道:“这时候也就罢了,夏天热的时候你可不准穿草鞋。”
程石往她脚上瞅了眼,接过擦脚布单脚站立,擦干水穿上布鞋,走进堂屋说:“你穿我也穿,要想我不穿你也别穿。”
她喜欢白白净净的脚,他也喜欢。
杨柳顿了一下,略过这事不再提,问了下昨夜的事,知道王大虎没大事也就抛去脑后。她指着院子里养在浴桶里的鱼,说:“我想等天晴了去镇上一趟,咱俩试试能不能高价把这些鱼卖出去。”
程石对这事也有兴趣,不过现在紧要的是犁田插秧,他歇了一会儿从偏院扛出铁犁,赶了牛去田里。
一直到傍晚雨才停,杨柳穿上旧草鞋戴上斗笠披着蓑衣进山去看鸡鸭鹅。
雨停了,山里的水沟还哗哗往下流水,落叶和花瓣被水带了下来,堰边漂浮着厚厚的树叶花瓣,树叶下钻着鱼,大口吞食花瓣和冲散的鸟雀粪便。
赵勾子扛着长竹竿站堰边把鸭群往山上赶,不准它们下水吃鱼,大鹅扑棱着翅膀啃路边的鞭草,见人来了伸长了脖子作势要啄人。
“憨脑壳。”杨柳低骂一声,捡了根树枝抽开这些扁嘴子,问赵勾子:“你没带蓑衣来?等我去镇上了给你们买几身。”
“小柳姐你要去镇上?那你帮我买些大骨头回来,我炖汤给我爹补补。”
“好。”杨柳继续往山里走,提醒他离水远点,“你可别掉水里了,这堰可深了。”同时心里琢磨着等天气再热点了让程石来教这小孩凫水,整天在堰边晃荡,万一掉下去了再没人看见,那他爹可活不下去了。
雨后蚯蚓从土里钻出来,淋湿毛的鸡扎着堆在土里刨食,鸡嘴里叼着弯曲的蚯蚓快速绕过鸡群躲到清净的地方吃,也有倒霉被强盗鸡抢走的。
才买回来的鸡鸭鹅也从茅苫下走了出来,它们身上的毛是干的,杨柳看了一眼也就放心了。又去看了看两个老镖师,他们身上的新伤未好,在这阴雨天,旧伤又发疼,住在潮湿的山里越发难受。
“我改天送两个火炉子来,日常烧热水也方便,就是你们一定要注意用火,人不在家就要用水把火浇灭了。”杨柳说。
刘婶子闻言松了口气,说:“老头子知道轻重,指定注意着。”
火炉子要去铁匠铺买,但蓑衣和斗笠村里的人就会做,她下山就回娘家一趟,找她哥定了四身蓑衣四顶斗笠,一身一百文,当场先把钱付了。
杨大哥不肯要,斗笠和蓑衣就是用竹片和竹叶编成的,又不要他花钱买,就是费些功夫,他最不缺的就是闲时间。
“你要是不要我就去镇上买,白给的我也不拿你的。”杨柳把四串铜板放桌上,说:“若是我和你妹夫缺了蓑衣斗笠,来找你讨一件两件,你就是要钱我也不会给。但这是我给家里的长工准备的,哪能还让你白做。”
“接着吧。”杨老汉出来说话,“你妹存心想帮持你,你就记着她的好。”
“算不上帮持,我就是不找我哥也还是要去旁处买,又不是白给他钱。”杨柳接过她嫂子递来的青瓜,啃了口继续说:“我哥手艺活不错,他之前编的灯笼阿石看了都说好。”
杨老汉便不再多说,他往天上看了眼,黑压压的乌云已经被风吹散了开,“明天天就晴了,你家打算什么时候插秧?”
“就明天。”
杨老汉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杨柳带着春婶和坤叔去水田拔秧苗,程石继续去犁昨天剩下的几亩田。远远瞧见她家的水田里已经有了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她爹娘兄嫂。
“来了,我们先帮你家把秧插上,等阿石用完牛,你爹把咱家的田犁好了我们再忙自家田里的活儿。”杨母用稻草把秧苗扎成捆扔去一边,跟春婶打了个招呼又弯下腰拔秧苗。
杨柳脱了鞋,卷起裤腿至膝盖,一脚踏进软烂的水田里,拿了把稻草走去她嫂子身边,“嫂子,这两天要辛苦你了啊。”
“小妹你喊我一声嫂子就别说这种话,兄弟姊妹间不就是我忙了你来帮一把,你忙了我来搭把手的,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在家也是要插秧下地的。”
杨家老两口听到这话高兴,这个儿媳妇没娶错。
拔秧苗的人多,一个时辰拔的秧苗够插两亩水田了,杨老汉跟杨大哥挑着扁担把秧苗往犁好的水田里送,坤叔见了也跟着一起。
男人都走了,女人继续弯腰撅腚拔秧苗、打捆,又过了小半时辰,杨柳让春婶先回去做饭,给她娘和嫂子说晌午在她家吃饭。
“春妹子,农忙的时候都累,我知道你是个讲究人,但真少做麻烦菜,焖锅米饭再炖锅杂菜汤就行。”杨母直起身跟春婶说,“我们虽说是娘家人,但都住一个村,一天能见两三回,不用讲究客套。”
“那就炖盆鱼,再炒钵豆角肉片,咸鸭蛋一人煮一个,再焖锅米饭。”杨柳说。
“行,我这就回去准备。”春婶撩水洗了洗手,走上田埂在水沟里洗腿上的泥。
有杨家四口人的帮忙,程石犁完田又在村里请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婶子,合起来有十二个人,一天半就把十二亩水田都插上了秧。
天气热了浴桶里养的鱼搁不住了,插完秧杨柳和程石就赶上牛车去镇上卖鱼,小两口打算的是上午去卖鱼,下午回来再去帮杨家插水秧。
三天前才下过雨,镇上不缺卖鱼的,程石赶着牛车去了去年卖鱼的地方,他先去打听了下旁人的卖鱼价。
“如何?”杨柳问。
男人比出三根手指,对自己即将喊出的价钱感到心虚。
“咦?是你,你去年是不是也来卖过鱼?”一个年轻的小阿嫂挎着篮子过来,她踮脚往浴桶里看,“可是跟去年一样的鱼?不如去年的大啊。”
“去年的鱼是长了两三年的。”程石解释,他心喜遇到老客,“我家的鱼味道好吧,今年可要再买两条?”
“行,买两条,今年什么价?”
程石跟杨柳对视一眼,咬牙道:“三十文一斤。”
“啥?”年轻的妇人提高了嗓门。
杨柳也看他,两人路上商量的是五十文一斤。
“三十文一斤。”程石重复一遍,赶在妇人骂娘前麻溜解释:“我家的堰是在山脚,周边种的是果树,水里的鱼吃的是花瓣和草籽,还有山上流水带下来的草药种子,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喂。”
“鱼的味道如何相信阿嫂也清楚,不然不会隔了一年还认出我男人在这儿卖过鱼,我可以说,这个味道的鱼,全镇乃至全县也只有我一家,吃一回念一辈子的。”杨柳暗暗攥着手大放厥词,她不知道她脸红没红,但听了这个价格的客人无一不是板着脸,眼里带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