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别说家里已经没有钱,就算有莲生娘也不愿意,所以春花娘就一直闹腾到现在。
桃夭想着打人到底不对,赶紧要回马车拿钱,却被莲生娘一把拽住。
“凭什么要赔钱给她!”莲生娘恶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春花娘,“谁叫她嘴巴不干不净,竟然敢咒莲生死了,不踢她踢谁!”
春花娘见又开始装疯卖傻,正要说“莲生本来就死了”,话还没出口,谢珩冷睨她一眼。
她骇得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不停打嗝。
谢珩瞥了一眼已经看傻了的齐云,“给她钱。”
莲生娘一听要赔春花娘,心里就不乐意了,正要说话,谢珩安抚她,“我现在赚了许多钱,无妨。”
连生娘上下打量他一眼,果然瞧见他锦衣华服,光华灼灼不可逼视,一瞬间竟有些陌生。
她好似又觉得眼前俊雅如玉的郎君不是自己的莲生,眼神微微呆滞起来,望着谢珩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确定起来:“你,你真是我的莲生?”
谢珩一时愣住。他初时极厌恶被当作宋莲生,眼下见连生娘似要认出他来,心底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
桃夭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正不知所措,宋大夫忙对连生娘道:“莲生大老远回来都饿了,你还不快些去做饭!”
“对对对,莲生饿了。”莲生娘的魂儿似乎又定了回去,匆匆往厨房走去。
宋大夫虽有许多话要问,可眼下也不是叙话的好时机,瞥了一眼谢珩,赶紧跟去厨房。
人一走,谢珩冷冷盯着春花娘,“以后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舌头!”说罢,像是警告似的扫了一眼看热闹的村民。
村民们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热闹也不敢看了,又乌泱泱离开宋家院子。
桃夭见事情解决了,赶紧倒了热水来招待齐云同齐悦。
两人打量着这个一看就很穷的院落,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不曾想殿下竟然在这样穷的家里生活几个月,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
可他二人又觉得殿下像是不觉得苦似的,竟然又回屋换回了粗布麻衣。
桃夭知道谢珩是怕吓坏莲生娘,感激道:“麻烦先生了。”
厨房里。
煮饭煮到一半的连生娘就像是清醒了似的,红着眼眶问宋大夫,“莲生真没了?”
宋大夫想起谢珩的穿戴,以及他那两个气度不凡的随从,家世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想着他总是要走,正犹豫要不要同她说实话,她已经捂着嘴哭着跑出厨房。
宋大夫见她往外面跑,连忙追了上去,却见已经换回粗布麻衣的谢珩站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下。
连生娘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扑到谢珩怀里,哭道:“莲生,你别吓阿娘!”
谢珩轻轻拍拍她的背,哄她,“你别怕。”
莲生娘这才好了,擦完眼泪,“饿了吧,阿娘就快要做好了饭。”
立在一旁的齐云与齐悦对视一眼,怎么都觉得自家殿下这赘婿倒做得心甘情愿。
可“赘婿”这茬谁也不敢提,只默默坐在院中假装看星星。
很快院子里便摆了饭,莲生娘赶紧招待齐云同齐悦一块吃饭。
早已经饿了的两人见谢珩点头,也不客气围了过去。
极普通的农家饭,却做得极其可口。
莲生娘生怕怠慢了,不住叫谢珩给他们夹菜,“你怎么都不招待朋友?”
齐云与齐悦对视一眼,心想哪里敢吃殿下夹菜,正要拒绝,谢珩真就夹了一筷子搁到他们碗里。
齐云当场愣住,连饭都不敢吃了。齐悦也心有忐忑,偷偷不住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正常的疯妇。
她浑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剥了一个卤鸡蛋递到殿下嘴边,笑眯眯望着他,“尝尝好不好吃?”
从前哪怕与皇后殿下一同吃饭都很沉默的殿下竟真的咬了一口,颔首,“好吃。”
两人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心里就难受起来,突然就理解殿下为何这样心甘情愿哄一个疯妇高兴。
皇后又何尝这样体贴过殿下呢!
饭后,天已经彻底黑透,齐云同齐悦一同在宋家直接住下来。
家里本就没什么屋子,他二人就在东屋打地铺。
桃夭才拿了被褥给他们,便被宋大夫叫到后院。
不待他问,桃夭便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说到自己“假孕”时,羞得满面通红。
好在夜里黑,宋大夫也没瞧见。
在听说谢珩要带他们一起走时,道:“你同他走吧。莫要为了我们留在这里。”
桃夭摇头,笑,“也不光为了你同阿娘,我就是不想走。长安那样大,我害怕。”
宋大夫一时之间不晓得怎么劝她好。毕竟外头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是认她做妹妹,也不是要娶她。
两人都担心莲生娘,对着竹林唉声叹气一会儿,各自回屋去了。
桃夭回屋时谢珩已经躺在床上,见她进来,问:“你阿娘好了?”
桃夭颔首,走到床边坐下,再次向他道谢,“今日真是谢谢先生了。”
“怎这样客气。”谢珩突然伸手摸摸她空无一物的白皙耳垂,“怎么没戴了?”
已经躲进被窝里的桃夭抿了抿唇,“不舒服。”
谢珩替她轻轻揉捏着耳朵,“那等回长安再做新的给你。”
桃夭小声道:“我,我不去的。”
“为什么?”谢珩望着她,“你也瞧见了,你阿娘待在这里过得并不好。等到了长安,我会给她找最好的大夫来治病。”
桃夭不作声。
谢珩见她如此固执,心里不快,背过身睡了。
次日一早,他见宋大夫在院子里喂鸡,思虑片刻,将他叫到后院去,开门见山,“想必她也同你说过,我想要带你们去长安。”
宋大夫颔首,“确实说了,不过我一把年纪都快入土,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乡。”
他一句话把话堵死,谢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拂袖离去。
宋大夫追上去问:“谢先生若是喜欢她,为何不娶她,非要认她做妹妹。”
谢珩沉默片刻,道:“我娶不了她。”他就不明白,做他的妹妹有什么不好。去长安又有什么不好,怎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固执!
宋大夫见他这样说话,哪里还有什么说。这时屋外头建房子的人来上工,赶紧去招待了。
村里人的屋子不大,建得极快,不出两三日就基本已经落成。
谢珩见小寡妇日日都围着新屋打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底愈发烦躁。
回来的第三日下午,谢珩午睡醒来小寡妇又不见人,走到新屋前一看,果然瞧见她正在与那瓦匠聊上粱事宜。
他在那儿盯了好一会儿,板着脸走回院子。
原本正在院子里惬意啃桃子的齐云顿觉得手中的桃子不香了,正要走,突然听到殿下问:“难道是孤待她不好吗?她为何这样固执!”
齐云不敢开口,看了一眼刚洗枣回来的兄长。
齐悦一时也有些犯难,踌躇片刻,道:“许是娘子没出过远门,心里有些害怕。”
“有孤护着她,有什么好怕的!”
谢珩盯着齐云手里的桃子片刻,突然想起莲生娘说的生辰树。
算一算日子,这两日好像就是她来宋家的日子。
他心里一动,立刻吩咐齐云,“你去买几株桃树苗回来。”
这个季节哪里有桃树苗?
齐云有些为难。可既然是殿下的命令,无论如何也得完成。于是驾着马车立刻出了城,在城里转了一圈实在买不到,就去别的桃园叫人挖了几棵年初才种的充当树苗,赶在天黑前回了宋家。
谢珩这才满意,叫他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去。
齐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直接摆在他门口。
次日一早,起床后的桃夭果然就瞧见门口搁着几株小树苗,不禁好奇,“哪里来的?”
才起床不久的宋大夫摇头,“我起来时就在那里了。”
这时谢珩从屋里出来,轻咳一声,道:“待会儿吃完早饭咱们一起去桃林种树。”
桃夭愣了半晌,一脸感动,“先生是要给我栽生辰树吗?”
谢珩矜持颔首,“你不是说要去后山看野芍药吗?待会儿也可以顺便去看看。”
桃夭羞怯怯看他一眼,应了声“好。”
饭后,她迫不及待拉着谢珩去后山。
如桃夭所言,这个季节的野芍药开得极盛,一眼望过去连成一片花海,空气里也是醉人的花香。
桃夭爱花,爱草,爱这世间一切叫人看了心情愉悦的东西,也不怕谢珩骂他,踮起脚尖抱抱他,“先生,我今日很高兴。”
谢珩摸摸她的头,“你高兴就好。”
桃夭松了手,“先生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不等谢珩答应,便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谢珩也不知她要走什么,只瞧着一袭浅绿色裙杉的少女如同一只灵巧的小鹿一般,轻巧地在花间跳跃。不过片刻的功夫,手里捧着一大束颜色娇艳的各色芍药送到他面前,“先生,送给你。”
谢珩道:“哪有女子送男子花?”
她弯眉嗔笑,“从今往后就有了。”
谢珩接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把手递给她,“那我们去种树?”
桃夭没有同他牵手,推着他的背,“先生先走,我很快就跟上来了。”
谢珩只好向前走,谁知才走了五六步,她突然喊道:“先生站着别动。”
谢珩回头,小小的女子几步跑过来往他背上跳。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她,她两条腿已经圈住他的腰,圈着他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催促,“走啊。”
谢珩环视一周,见已有路过的村民看过来,训斥,“成何体统,下来!”
话虽如此,可却没有松手。
“就不下!”桃夭在他耳边哼唱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