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黛
宁桀叹了口气,刚刚才安抚好言笙的急性子,现在又生怕五妹冲动。
今日之事,除去儿女私情外,叫父皇真正在意的实际关乎国本,谢家为大醴柱石,可阿姐的生母却为早被父王覆灭的凉族之女。
谢钧所逆,是君王之忌。
何况芙儿方才淡然之表现,父皇哪能看不出她对谢钧并无情义。
宁芙慌慌又问:“二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阿姐他们在里面不会真的受惩吧。”
里面的动静,外面只言片语都难闻,实在叫人倍感心戚。
宁桀收眸,看向宁芙与言笙,耳后平色淡淡只吐出一字。
“等。”
不远处。
宁蓉郡主看着当下的一片混乱之景,目光始终漠然冷冷。
她将视线从前方闭严的房门上收回,最终停在了宁芙身上。
无声的一道嗤笑,她转身无声息地离开。
……
宁芙几人放心不下,坚持在门口作等,任由皇帝身边的主事太监袁如海出来几次劝告,依旧无用。
霜重风寒,韩烬察觉到宁芙瑟瑟微抖的肩,于是趁人不备,附耳轻语道:“殿下还要等多久,若坚持要到等他们出来不可,不如先回去换一件衣服?”
这里无宫婢能靠近,故而差使不了他人。
宁芙的确觉得有些冷,可她拢臂取暖,又会觉一身骑装更不自在,于是犹豫一番,还是与宁桀、谢言笙打了招呼,起身带着韩烬离开。
这时,隐蔽在旁的柏青忽的给韩烬使了一个眼色,而后很快匿下。
待宁芙于室内换衣,韩烬在门外作守之时,两人才得交流机会。
他们刻意避开几步。
柏青压低声音,神色焦急不减:“主子,崔易那边接到紧急密信,从他们的密间网上,得来了来自雍岐的内部消息,其上言说,大娘娘与大殿下的旧势力还未彻底瓦解,其弟姜襄自侥幸逃脱一命后,便一直在郢都环围之郡县,暗中隐秘拉拢旧部,昔日姜氏一族荼毒朝堂久长,各方面深入清扫还需不小的一段时间,主子不在郢都,炘主又刚刚上位,难能服众,姜襄那贼人便是趁着这个空子,借势起兵,打着尊嫡称号,逼近郢都欲夺权啊!”
韩烬冷呵一声,“尊嫡?韩炀已被我手刃,他尊的哪门子的嫡?”
柏青将情况如实相报,“他不知从何处找寻来了个幼童,言称其是先太子的遗孤。”
“荒唐!”那韩炀若有子嗣,他会不知?
“自是荒唐。只是如今雍岐境内谣言四起,甚至还有传言说……”
“说什么?”
柏青擦了下汗:“说主子异乡遭劫,九死一生,没有主子在郢都主持大局,炘主的皇位根本坐得无威望,文臣不服,武将称病,就连广征军也不回返护城,只坚持要列阵在渭水,等主子回返,所以……”
柏青本不敢相催,更知主子这段日子一直纠结难度,名不正言不顺地将公主掳走,这确为相思之下的冲动之言,可经深思熟虑之后,便知此举是对公主的轻视。
主子不会那样做,所以才一托再托,刻意将分离迟延。
可当下,雍岐危机,已是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主子,万不可再犹豫了!”柏青拱手跪地,言辞恳切。
韩烬闭了闭眼,半响终于作决。
他声音沉哑晦涩,“去叫崔易早作准备,便是今晚。”
“是!”
……
宁芙换好衣服,韩烬已经收敛好神色,他走过去,照往常一般想先牵一牵她的手。
“干嘛,小心被看到。”宁芙把他手打掉,目光嗔嗔得可爱。
韩烬看着她,嘴唇微动,本是想说什么,可嗓口异常干涩,叫他每说一个字,便觉滚裂的疼。
他对她扫了一个谎,“方才袁公公过来说,你阿姐那边眼下已经无事了,你也无需再过去。”
“真的?他们没事就好,我放心不下,要不还是去看看?”宁芙松了口气,却还是眼见才能安心。
韩烬却把她拉住。
“经此事,你阿姐一定与谢将军有很多心里话要说,你又何必过去打扰他们相诉,而且……”
韩烬凝着她的眸,喟叹了口气,而后往前凑近一步,沉声开口,“而且,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
宁芙有些脸红,她偏过目思吟了下,而后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确实不该打扰他们,那我们去哪呢?”
韩烬:“这里平野广阔,殿下应还没有夜骑过。”
“骑马?”宁芙问。
韩烬不语,自然握上了她的手。
火热感从手背传来,宁芙韫然,配合地跟上他的脚步。
……
两人步行到了林场马厩,夜深人静,看守的护卫也只两三个。
宁芙跟着韩烬的脚步一直向里走,而后在内里最偏仄的一方马厩里,看到了一匹威风扬昂的黑色壮驹。
“原来是这匹……”
宁芙立刻觉得眼熟,打量着说,“今日我看你骑这匹马时还困疑了下,依这匹马的高壮膘肥,怎么没被皇兄他们率先挑去,就算皇兄们有更好的选择,那后面几位将军世子怎也没有选?”
“这是匹战马。”
韩烬上前给马顺了顺毛,之后出声解释,“此马生性桀骜难驯,因左蹄负伤才从战场退下,暂养于林场,大概生性倨傲,不肯随意屈于人胯。”
宁芙恍然,也猜到这些应是他从林场的劳役人员打听到的。
“怪不得备选行列里没有看到它,若桀骜难驯,当地的苑令自然会怕牵它出来,会冲撞到贵人。”
说完,她略微思吟,目光打量在骏马的壮硕蹄腱上,又问道,“既然如此,拿它为何又愿意被你骑坐,任你驱使呢?”
韩烬一笑,倾覆过去,抬手在她白皙的后颈上轻轻抚挲。
之后略带意味地启齿,“大概因我胯.下有力,轻易便将这畜生给降服,殿下信不信?”
这个干嘛要问她!她怎么会知道!
宁芙脸色晕晕,忙垂睫错开话题,催促他快些牵马离开。
待走至门口,宁芙又瞥眼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正于她手侧一厩中休憩,她辨得这就是二哥白日间骑得那匹,知晓它应算得这整个林场中数一数二的宝马。
韩烬注意到她视线停留,便问:“芙儿不与我同乘一骑?”
夜间纵驰,他本意无非是想避人与她亲昵些。
宁芙却展颜一笑,目光往马厩里深探,果然就看到系在鞍鞯上的酒壶。
她说:“不是,是我今日亲眼看到苑令向我二哥献酒来着,你看,果然有吧。”
宁芙伸手正好将酒壶够到,为了不打扰马儿休息,全程间,她动作小心翼翼,待将两个酒壶都拿在手里,她摇着晃了晃。
“这一壶剩一半还多,这一壶好像还没打开过,二哥怎么都没喝多少……既如此,那我们带上一壶走吧。”
韩烬点头,此刻他心事重重,自没在意这些小事。
奔驰于原野,闻风声在耳边呼啸,就连衣衫也被吹拂乱舞,宁芙当下换着一套寻常的宽松服饰,迎风摆袖,很是仙气飘飘,不过这一身却扰得阿烬不太舒服,薄纱披帛迎着风,不断地往他面上撩,脖上蹭,他痒得似乎很难受。
宁芙感觉到他在后左右晃身去避,幸灾乐祸地一笑,却不料遭来对方报复,腰被箍住,又听其言语恶狠狠的迫人。
“再笑,叫你正对着。”
他沉哑一顿,又往前倾了倾,附耳将不堪的话语冲她说完,“正对,被御。”
简直粗鄙不堪!
宁芙羞恼地一把拧在他臂上。
可对方对这点儿疼痛显然毫不在意,他只倾身往前继续压,而后霸道地搂住她身,勒紧缰绳,带着她继续纵驰原野。
前面一片开阔无垠,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周遭无任何人打扰,亦没有任何规矩能束缚。
夜幕之下。
只有苍穹照映繁星,只有情人紧密相拥。
韩烬把人从马上稳稳抱下,两人仰躺在密软的草甸之上,鼻尖可闻淡淡湿露与土壤的味道。
有凉风吹过,宁芙肩头一缩,喝了口自己带过来的酒来暖身。
再递给阿烬,对方却婉拒,她便自己拿回又喝了两口。
酒确能御寒,此处时时有风,韩烬便没有拦她。
“星星真美啊,草香也好闻,无高墙拘束,我想扬声高喊便高喊,想撒欢骑马也无需顾量。”宁芙轻轻喟叹了声,又伸出一只手,向着天空的方向。
韩烬看向她,似有不明含义的试探,“芙儿可是厌倦了深宫生活?”
“厌倦倒也说不上……”
她抿了下唇,认真思量着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而后诚言回答:“有父皇母后的宠溺,兄姐的爱护,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是幸福,只是偶尔,也会想尝试些新鲜罢了。”
“可你不会总住宫里,你会嫁人,会离开父母庇护,再换另一人相护你。”
宁芙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谈论此事,便笑着回:“怎么都是被护,我就不能有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吗?”
“何需你去独当。”韩烬声音哑涩。
“你这么严肃干嘛。”
宁芙觉得奇怪,因又多喝了几口酒,她脸颊渐渐愠热起来,不过还是继续说,“反正我不会离开玉京的,就算嫁人移居公主府,也一样在我父皇母后的庇护下呀,出不出宫,都在京城里。”
韩烬沉默不语。
宁芙并未察觉他的异样,静默片刻,她像忽的想到什么,开口问道:“我突然想起一事来……你先前将南越公主彻底得罪了去,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待她回了南越,定会迁怒你的家族,若真是如此,那你留在南越的母亲、妹妹,还有家族商肆,势必都会受到牵连,所以要不要把她们偷偷接来大醴,到时,我一定会妥善安置她们的。”
“我会回去看看。”
他依旧没甚开口兴致,只直愣愣盯着星空一隅,而后又盯向她,想把今日所有,都深刻记在脑海里。
宁芙对他这话没有深想,还顺着往下说:“原来你早有这个打算啊,那怎么不早点儿跟我说,我好快些着人去安排呀。”
“今日你难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