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九儿
第五章
卫令仪这几天很是嗜睡。
后脑勺被人重伤之后,浅觉的毛病也完全消失了,被人从太平殿送到碧落阁时,人正在酣睡,半颗脑袋露出鸭羽被褥,睡颜酡红,粉唇微张,酣睡的模样真正像极了婴孩。这几天面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腴了些许,原先面颊清瘦,下巴小巧,眼下倒是多了几分婴儿肥。
素衣和锦瑟已经担心了许久。
小姐清醒时,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便是剑拔弩张,这都成了痴傻儿了,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况且她们一大早就听说后宫打死了好几人,真真是叫人急煞了。
见自家小姐全须全尾归来,素衣和锦瑟自是要查看一番,在看到卫令仪肩头的红痕时,两人俱是神色一怔,继续往下看更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痕迹,又纷纷面红耳赤。
素衣和锦瑟对视了一眼,仿佛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卫令仪翻了个身,继续酣睡,完全不知外面的纷纷扰扰,已然是个完全没有烦心事的孩子。
将卫令仪安顿好,素衣很快就拉住锦瑟到一旁说话,特意压低了声音,“锦瑟,小姐眼下情况特殊,你万不可轻易与宫外联络,以免被皇上抓住把柄,咱们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小姐啊!”
锦瑟拧眉犹豫,神色十分痛苦徘徊,小姐一出事,她二人就完全没了主心骨,“可……慕容太子他……”
“嘘!别说!别提!会害死小姐的!”素衣立刻捂住了锦瑟的嘴。
碧落阁除却她二人之外,皆是皇上的人,天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们家小姐。
素衣和锦瑟对视了一眼,俱是神色焦灼。
锦瑟轻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小姐能早日清醒。”
素衣又何尝不盼着呢。
小姐那么精明的人,只要清醒了,定会想法子自救的。
*
内殿气氛凝肃。
跪地的两名御医不明白帝王是何意。
他二人已经如实禀报了卫美人的病况,为何皇上不置一言?
此时,就连小张子也开始跟着困惑了。
水沉香袅袅,内殿安静到了落发可文的境地,封璟眸光微凛,眼中焦距不知看向了何处,许久过后,才淡淡启齿,“也就是说,卫美人的情况不可笃定。许是半年康复,又或是几载,也有可能此生便就如此了,是么?”
帝王的嗓音分明低沉,却仿佛掺和着无形的威压,让两名御医浑身一凛,其中一人抱拳道:“回皇上,正是如此。若是一直用药,许还能早日康复。”
封璟不知在想什么,眼中目光微闪,“把卫美人的药方改成滋补之物,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半个字。”
两位御医又是一僵。
皇上这意思是……
不再医治卫美人?!
任由卫美人这般痴傻下去么?
人人皆知卫令仪的身份,也都清楚一旦皇上掌握了卫令仪所知道的一切情报,便可以最快的速度铲除前朝余孽。可皇上此举着实叫人猜不透。
他二人自是不敢违背帝王,在宫里当差,真真是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过日子。
“微臣领旨!”
两名御医退下之后,小张子又忍不住在内心嘀咕:皇上此前求而不得,眼下倒是能挨近冰山美人了,但这当真是长久之计么?万一卫美人哪天忽然清醒呢?
小张子快速抬眼瞥了一眼帝王,皇上乃天人之姿,也是天下之主,待彻底剿灭前朝余孽,便是真正的开拓者了。
一想到皇上数次遭受卫美人的冷落,小张子难免于心不忍。
这可是策马平乱世的枭雄啊!
谁又能想到,堂堂开国之君,为了一个曾经差点杀了他的女子,而卑微到了这个境地?!
小张子正伤神,封璟忽然抬眸,一个冷凝的眼神射了过来,仿佛一眼看穿了小张子,吓得他立刻跪地,“皇上!奴才……奴才一无所知!”
一言至此,又兀自扇了一个耳光,求生欲甚强。
内殿安静如斯,小张子诚惶诚恐之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小张子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太监抱着只白色雪团迈入内殿。
还当真是一只兔子。
这立侍垂首恭敬道:“皇上,美人主子要的兔子,找来了。”
封璟抬眸,目光看向那只兔子,亦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才道:“洗干净,找个笼子先关起来。”
一言至此,帝王继续垂眸批阅奏折,情绪难辨。
*
小张子原本以为今日大抵不会再有风波,毕竟,后宫广台不久之前才活活打死了几人,可谁知,将将晌午之时,碧落阁的素衣急急忙忙赶来,她又不敢求见帝王,见小张子站在廊下踱步,立刻走上前,态度恳切,“张公公,我家小姐被太后的人带走了,你可行行好,速速通报皇上!”
小张子年纪不大,但已是御前红人,可因着年岁的关系,宫里的嫔妃对他并不怎么礼待,素衣和锦瑟一直小心翼翼,每次见着小张子都会客客气气。再加上,此事事关卫令仪,小张子没有半分拖延,“咱家这就去告知皇上。”
是以,素衣才稍稍心安,可她站在殿外廊下守了半天,也不见帝王出来,不免又开始忧心。
她家小姐身份特殊,若无帝王护着,小命随时悬着。
等了又等,好片刻过后,小张子借着去御膳房传膳的机会,走出内殿告知了素衣,“素衣姑娘,咱家也无法揣度圣意,你且先回去,总之,皇上已经知晓此事。”
素衣茫然了。
皇上既然已知晓,为何还不去搭救小姐?
小姐眼下是婴孩心性,万一开罪了太后可如何是好?!
素衣在廊下徘徊,又苦苦哀求了小张子一番,无果之后,这才离开。半道上碰见了锦瑟,素衣将事情如实说过之后,锦瑟眉心紧拧,愤愤了一句,“皇上既强/纳了小姐入宫,就该好生对待小姐,而不是……”
锦瑟咬着唇,欲言又止,这后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二人是卫令仪仅有的亲信,自是要保全自身。
且先忍着吧。
*
太平殿,沙漏簌簌。
时光在一片安静凝重之中飞逝。
外面大雪渐消,眼看着夜幕就要提前来临,皇宫各处开始陆陆续续掌灯。
小张子再度走上御前时,头垂得更低了,嗓音亦是压低了几分,“皇上,锦瑟姑娘她又与宫外联络了,那信鸽已被截住,手笺在此,皇上可需过目?”
小张子心肝颤颤。
锦瑟姑娘着实胆大包天啊,到底是想救卫美人?还是想害死卫美人?
封璟抬眸,先是望了一眼沙漏的方向,像是留意了时辰,紧拧的眉心没有丝毫平缓的趋势,这才伸出拿过小张子双手捧上的手笺。
封璟一目十行,亦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帝王掌心一收,将手笺捏成团,随手抛去一旁的莲花黄铜火盆里,一息之间化作灰烬。
小张子不敢多言,亦是不敢多问。
封璟从龙椅上起身,迈开大步,五层的白玉石阶一步便跨了下来,步履如风,玄色绣金龙纹的袍服下摆扬起一抹凛冽弧度,走出数丈之远,才抛出一句,“摆驾景仁宫。”
小张子立刻明了。
皇上到底还是记挂着卫美人的。
可又何必拖到此刻呢。
*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守在太平殿外面的探子急急忙忙赶到景仁宫禀报。
皇太后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她在赌。
赌卫令仪在帝王心目中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
人一旦在意了某个人或者某件事,那么这人便就有了弱点和软肋。
哪怕是神明,只要有了软肋,也会跌落神坛。
可……
帝王究竟是在意卫令仪?还是不在意?
仅仅半日的时间实在难以判定。
再者,封璟的思绪过于缜密,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是陷阱,故此,即便帝王在这个时辰来要人,皇太后也没法笃定卫令仪在帝王心目中的真正分量。
皇太后蹙了蹙眉,偏头疼的毛病又犯了,眼角的褶子更甚,涂了大红色丹寇的指尖轻轻划着太阳穴,满脑子算计与思忖。
原本,今日将卫令仪弄到景仁宫来,是为了看看帝王的态度。
可帝王偏偏这个时辰来了。
不早也不晚,态度难辨啊!
“哼!庶出的玩意儿,还真是心机!”皇太后睁大了丹凤眼,语气愤然。
佩玉忙提醒道:“太后,皇上马上就要到了。”
皇太后重新倚靠着圈椅,歪着身子,慵懒的像一头为了亲生儿子可以不顾一切的雌狮。
“哀家倒要看看,皇帝打算如何要人。”
不多时,帝王驾到,宦臣唱礼。
皇太后亲眼看着高大颀长的帝王款步迈入内殿,他神色肃凝,眉目之间是上位者独有的煞气,无疑,当年那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如今早已彻彻底底长成了一代枭雄。
封璟面其他色,脸上是寻常人不敢直视的威严,“母后,近日雪天,儿臣不曾过来晨昏定省,是儿臣的不是了。那卫氏已失了心智,难免会吵扰到母后,儿臣特意过来将她领走。”
这话倒是滴水不漏。
皇太后看着封璟兀自落座,气度矜贵卓然,还真有紫微星的华贵气场。
皇太后更是不悦,笑意不达眼底,“皇帝呀,卫氏才来哀家这里不到一日,你这就熬不住了?”
封璟端起宫婢奉上的茶盏,一手拂去白色茶沫,俊脸氤氲在水汽之中,眼中神色不明。但下一刻,封璟忽然抬眸,直视皇太后,仿佛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穿对方,“朕乃天子,宠爱一个女人,不是天经地义么?时辰已不早,朕还需回去安排皇兄的大婚事宜,想来母后也定为此事操心吧。”
封璟提及了靖王。
靖王此次所选的正、侧妃,皆是朝中肱骨大臣之女。
皇太后与靖王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封璟没有阻止,并非是因为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