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发电姬
云贞很小的时候, 母亲就去世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别,只知道, 母亲不见了, 不回来看她。
门外,经常传来刘氏拔高的声音,骂:“当真是倒运,没两年就死了, 还留个拖油瓶……”
云贞把头塞在枕头下, 小声哭泣。
冯氏怕她憋到自己, 把她从枕下抱出来, 轻拍她后背:“不哭了, 乖乖,没事的, 姆妈陪着你。”
那段时间,冯氏一直陪她睡觉。
后来云贞七八岁时, 一次, 自己被云宝珠和云耀宗讥笑“没爹没娘的”, 云贞哭得眼圈红红, 小声问冯氏:“姆妈,我可以叫你‘娘’么?”
那时候, 冯氏如今日这般,很是一惊。
如今她长大了,见冯氏似乎事出有因,她想探知,便问:“姆妈, 这是为何?”
这么几年, 她们相依为命, 若不是冯氏,她怕是早教云耀宗玷污了去,若不是冯氏,她离开侯府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
冯氏为她所做的,太多了。
雨珠渐细,滴滴答答。
冯氏默了默,方说:“你的母亲,云夫人,是个很伟大的女人。”
“她救了我。”
冯氏当年家中贫困,被父母强嫁给一个员外做小妾,那员外癖好怪异,爱打女人。
冯氏怀了两次孩子,第一次,孩子被打没了,第二次,孩子顺利出生,但因她孕期郁结于心,吃的不好,总遭主母刁难,孩子落地后,是个死胎。
她生不如死。
是云贞的母亲救了她。
冯氏:“我至今记得,那日,她穿着一件湖绿的襦裙,生得真美。”
三言两语,道不尽的艰苦,云贞心疼她,轻握住她的手。
自那之后,冯氏就跟在云氏身边,恰逢云贞出生,她当上云贞乳母。
冯氏:“云夫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又如何能占了她的位置。”
云贞摇摇头:“不是的,姆妈。”
“对我母亲,我敬她,爱她,对姆妈,我也一样。”
如冯氏所言,她母亲救过她,但冯氏也一次次帮云贞度过苦难,尤其是那场诡异的梦境里,为了她半生潦倒,落下病根。
所幸,如今一切全都向好。
冯氏眼圈微红:“好贞娘,你当真如你母亲一般,心地善良。”
云贞腼腆笑了笑,说:“对了,姆妈,有一件事……”她犹豫一瞬,继续,“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有的我?”
小时候,她只听刘氏侮辱母亲,说她不贞不洁,才会无媒无聘,怀了她这个野种。
冯氏思忖片刻,说:“这,我也不算清楚,假若来日……唉,罢了,没有这一日。”
云贞笑了笑:“也是。”
这么多年,她早放下这些疑虑,偶然提起,只是一刹的好奇。
见雨快停了,云贞仔细盯着地面竹叶,它们颜色饱满鲜亮,她想捡走几片,回去编个小玩意儿。
这时候,却听冯氏问:“贞娘,我亦有一事想问你。”
云贞回头。
冯氏叹口气:“你答应嫁入承平侯府,可是因为那日,我入了大牢的事?”
自承平侯府提亲至今,已有一个月,她们第一次谈论此事。
云贞手指一顿。
冯氏要做生意,免不了招惹地头蛇,京城这样的地界,五城兵马司与商号间,尚且不清不楚,其余地方,只怕多有掣肘。
那日七夕,她独自一人,提着不甚明亮的灯笼,走在黑黢黢的夜里。
她怕了。
怕魑魅魍魉,怕小鬼作祟,怕小人报复。
恍惚间,陆崇提着灯,闯进她的视野。
正是那时,她明了一些事,路,始终是自己走的,但陆崇,能陪她照亮前方昏暗的路。
这场婚姻,她与陆崇,不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求为姆妈寻得一方庇护,免得日后再遭牢狱之灾。
不止如此,还有喜春,当初云宝珠污蔑自己偷窃,二房如何对喜春,打她巴掌,踹她,她历历在目。
云贞想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
她对陆崇,自有所图。
她看着清澈的积水,目光幽远,缓缓说:“是有这个缘故。”
冯氏一愣,说:“只是因此?那可不行啊,还来得及,便去退了,大不了我日后不碰布庄生意,怎么能拿婚姻当儿戏!”
云贞道:“姆妈放心,我想好了的,况且,我待他,也不是全然……”
也不是全然无情。
最后二个字,她说不出来,终究是叫人赧然。
有些事,剪不断,理还乱。
说不清,道不明。
缠在一处,无头无尾。
在收到小金猫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陆崇会直接问她,此待如何,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借口说烟花绚丽,而应允。
或许,陆崇也对她有所图,只是,会是什么?
想起他清冷俊逸的眉眼,云贞面颊微热,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不多久,雨停了。
云贞与冯氏携手,走出竹林,她聊起近来所学所思,二人说说笑笑,跨上灵云寺的木桥。
桥对岸的阁楼之上。
陆旭无所事事地望着楼下。
他是随父亲一起来灵云寺住一天,躲清闲的。
自打分家之后,姜香玉心中一团怨气,总恨陆幽没本事,叫陆崇碾压了去。
陆幽烦不胜烦,带上陆旭,到灵云寺吃斋饭,清清心。
这段时日,陆旭话少了许多。
初出茅庐,他的棱角,被狠狠磨了一下,还是被自己向来敬重的小叔。
他靠在窗台,神思不宁,忽的,眼前闯入一道倩影。
少女一如他当初在水天阁初见那般,面容脖颈粉白,布裙荆钗,无甚雕饰,她唇畔微扬,笑容那般明亮,几步路身姿摇曳,端的是媚色动人。
一刹,陆旭心潮波涌,他目光紧紧跟着她,不由站起身。
他提着下摆,疾步走下楼。
只是,还没等他追上去,一个男人拦住他。
陆旭一愣:“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蒲齐道:“大公子,七爷不愿府中人打搅到她,请大公子留步。”
陆旭难以置信,俊眸微瞪:“你……小叔让你跟踪我?”
蒲齐:“不敢,在下只跟在姑娘周围。”
陆旭脸色难看,嘴角一抽:“哈,哈哈,很好。”
他竟不知,小叔这般端庄君子,也会暗中派人护着一个女子。
这是什么道理?云贞这种身世,又凭什么,成为他的长辈?
陆旭不明白。
待得晚间,他与陆幽回府,如今,二房与大房,不是同一道门进出,二房在另一面巷子,又开一道门。
父子俩走过后园,便发现,老侯爷和大爷雕刻的进学解石碑,被圈进大房的范围,墙已经砌到一半。
虽则这是早分好的,然看着这一幕,二人皆十分纳闷。
...
离开侯府二房,云贞只觉日子安逸,稀疏平常。
过了中秋,剩下的小几个月,如白驹过隙。
进入腊月,冯记炒货铺子,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又多雇四人,这回,不止承平侯府,和往日的客人,还多了许多新客。
竟还有如镇国公府这般的贵客。
显然,旁人早就打听陆崇正妻的来头,算是另类的见面礼。
若是以前,云贞大抵会惶恐,怕是沾了陆崇的光,怕给他招惹麻烦,但如今,她只要事情能办好,就只有欢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什么可耻。
她与陆蔻写书信,道了此间心情,得陆蔻一句:“合该如此,再给我来三斤炒货。”
腊月十七这一日,雨山找上槐树巷子。
彼时,云贞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堆雪人顽,见是雨山,她吹吹手指:“雨山,七爷是有什么事么?”
雨山笑嘻嘻地:“姑娘安好,确实有一件事。”
定亲后,陆崇谨遵礼仪,从未与云贞亲自碰过面,不过,像叫雨山过来递话,倒也寻常。
雨山说:“这是要过年了,七爷令我问问,姑娘有何愿望,只需把所思写上就行,七爷有求必应。”
云贞:“七爷当真这么说?”
雨山:“咳,意思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