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雅乐馆,多是男子们消遣的地方,饮茶谈事。
闻言,贺勘竟是心中轻叹。他也没想去,只是以为她会喜欢,她倒好,直接让他自己去。
“不去了,”他往那雅乐馆看了眼,“一道回府罢。”
长街这边是州府最繁华的地方,离着贺家倒也说不上远,拐过两个街口就能到。
孟元元不太熟悉这边的路,只能跟在贺勘身后,不时往街道两边看看。这是她从红河县跑来州府,所养成的一个习惯,认一下环境,以防下次走错。
当到了贺府时,贺勘没有走正门,而是和孟元元一起进了后巷。
长巷幽暗,平时走的人少。
“年底,这条后巷还是莫要单独走。”贺勘微微侧脸,视线中是女子摇曳的裙裾。
孟元元嗯了声,其实她也并不常出来。要说以后单独走这条巷子,她觉得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贺家。
她的安静与默不作声,贺勘有心多说几句,大多时候又得不到回应。
“元娘,你既认得珊瑚,在权州时有没有听说过火珊瑚树?”他问。
如果算起来,十年前,他和她都是在权州的。他是十岁的少年,而她是个小小的女娃儿。
孟,是那个孟家吗?
孟元元看着前面的背影,脚步稍慢了些:“见是见过一些,都不大,没有公子所说的珊瑚树。”
寂静巷子里,清浅的声音很是好听。
贺勘应了声,本就是随意找些话与她说,没想过她会知道。珊瑚树那样的珍宝,又怎会随意被看到?
连他都没有亲眼看到,只是瞧了眼那盛放的大木箱。
已经到了小门外,贺勘走上去,抬手叩响了门板。须臾,守门小厮过来开了门。
他与孟元元一前一后进了小门,下面又是一段小径。
“我书房中也有几本乐谱,你想看便过去拿。”在岔道口,贺勘停下脚步,等着身后四五步外的孟元元。
孟元元想说不用,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功夫来弹阮。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贺勘先一步道:“不若,我找了给你送去罢。”
正巧,前方走来一个小身影,两人的话也就就此停断。
跑来的小身影似是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地方有人,还是贺勘,忙规矩的停下脚步,恭敬叫了声:“大哥。”
贺御满头的汗,发丝沾黏在脸颊上,一身衣裳更是乱得不像话。
“跑什么?”贺勘问。
“没什么,追小狗。”贺御小声道,两只小手不安的背在身后。
其实他这样根本藏不住手里的绳子,绳索一头的已经落在他的腿边。
贺勘并不想管这个弟弟,抬步离开。他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做。
见着大哥离去,贺御这才敢舒出一口气,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疯跑,耷拉着脑袋往来路回去。走之前,仰着小脑袋瞪了孟元元一眼。
“你别以为是在看我的笑话。”他鼓着圆乎乎的脸,装着大人的样子皱眉。
孟元元嘴角浅浅一勾,心道这娃儿倒也有趣。这话说回来,不管是秦淑慧还是贺御,在贺勘面前都会变得蔫儿哒哒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而已经走出去一段的贺勘,也不知为何就回了下头。
原本还强装趾高气昂的贺御当即缩了下脖子,随后转身迈开小短腿儿就跑,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见此,孟元元不禁轻着笑出声,手遮在唇边。
不远处,贺勘脚下一顿。夕阳光暖,映照着马尾松下的女子,她双眼发亮,嘴角浅浅带笑,那样柔美与恬和。
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转身离去,身影如莲轻袅多姿,马尾松下再无倩影。
他目光收回,重新看去前方。
兴安打从游廊上跑下来,往这边跑过来,隔着几步停下:“公子,派去红河县的人来信了。”
贺勘眼帘微垂,看去兴安手上的黄皮信封,两指一夹到了手中。
经过这些日子,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孟元元所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信拿到了手中,还是觉得略有沉重,毕竟秦家的养育恩情摆在那儿,他要如何处理?
展开信纸,上面字字句句清晰,与当日刘则所说完全重叠,更是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一桩桩的,全是秦尤作下的事情,而外面欠下的银钱,一日日的滚利,没完没了。
难怪,这混账都把主意打到孟元元身上。
贺勘眯了下眼睛,手指一收,那张信纸便皱在了手心里:“看来,是真要回去一趟。”
“还有,”兴安双手垂在身侧,仔细往四下看了看,“公子一直打听的火珊瑚树,有人送了信儿来。”
贺勘手里越发收紧,信纸几欲成为碎片:“说。”
“在黑市上,有人称曾看见过。”兴安小声回道。
“黑市啊?”贺勘齿间磨着三个字,“这么多年,竟是流落到黑市上了么?”
兴安只知道贺勘一直在私下寻找什么珊瑚,但是并不知道为了什么?按理说,贺家这样的士族,要一棵珊瑚树并不难。从他跟着贺勘开始,人就一直惦念着火珊瑚树,他又不敢多问。
“公子,你不会要去什么黑市罢?你明年要春闱的,别碰那些东西。”兴安提醒了一声。
贺勘不语,只是手里慢慢揉着纸团:“这事,谁也不许说。”
“小的知道。”兴安赶紧道。
。
回来贺家已经两日。
孟元元同以往一样,安静待在轻云苑,几乎未出去院门。
秦淑慧这两日也过得轻松,因为听说贺勘出门办事,所以没人过来考她背诗。这不,已经拉着竹丫在房中看了半日的话本子。
相对于东间的嬉笑,西间就安静许多。
孟元元把先前记录的琴谱一页页整理好,拿锥子钻了孔,已经用线装订好。一本书册就这么完成了。
床上躺着她的阮,几日的功夫,这把沉寂了多年的琴,重新焕发光彩,面板上的螺钿越发耀眼明亮。
昨日,她已托人给南城的郜英彦捎了信儿,约好明日去琴坊和书斋。手中这份古松吟,谈着合适就会卖出去。她也是算着,明日郜英彦会到北城来办事,正好也不太耽误他。
正想着,听见外间秦淑慧和竹丫的说话声,一起结伴出了门。
过晌最暖和的时候,这两日孟元元便让秦淑慧出去走走,不能老憋在屋中。如今人的身子骨儿好了许多,该是出去多活动活动。
她从西间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小姑娘已经走出了院子。
如今整座轻云苑只剩下孟元元一人,吴妈和秀巧去了伙房领饭食,也需要些时候才能回来。
日头好,院子里晒着一条波斯绒毯。
孟元元走到院中,想着将毯子翻一翻。刚走到晾衣绳下,忽然什么东西砸在脚边。
她低头去看,地上有不少小石子,也看不出什么。再看看四下,除了她没有旁人。
正疑惑着,又有什么落在脚边,这次是直接碰上了裙裾,她感觉得很明显。而且,掉落地上的小石子,看得也明白。
这次,她佯装不知,伸手去整理凉绳上的毯子,余光中观察着四下。
蓦的,她突然转身,直接看去东院墙上。
墙头上,趴着的小身影显然没料到自己会被发现,手里的小石子正要往下丢。这厢倒是自己被吓到,身子一个没稳住,竟是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呜呜……哎呦。”贺御甩进院子内,正落在脏兮兮的雪堆上,整个人趴在那儿,吃了满嘴的脏雪。
他哼唧着,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
孟元元赶紧跑过去,伸手去扶贺御:“摔倒哪儿了?”
“呜哇,”贺御跪在雪里,一张小脏脸,抬起自己的手,“疼!”
孟元元握上孩子的手,见着是手掌上擦破了皮,倒是不算严重,只是天冷冻了伤口可不行。
“快跟我进屋去。”她双臂用力,提着孩子站了起来,着实没想到这娃儿肉还挺沉。
如今的贺御,也管不上和眼前这个娘子的“恩怨”,哭着就被人拉进了屋。浑身上下,哪还有原先的鲜亮?
孟元元把人安置在软塌上坐下,自己跑进西间,利落从抽屉中拿出药瓶。
赶紧回到外间,她坐去了贺御旁边:“把手给我。”
“你要做什么?”贺御哭着,往孟元元手里看,一看吓了一跳,人手里竟是攥着一把剪刀。
本来是手疼,现在直接吓得憋回了哭声,挪着小身子往一旁移动。这女人肯定是想趁机报复,拿剪刀刺他。
孟元元也没管,一把把孩子拉回自己身边:“先把手擦干净,我再给你包扎。”
随后,她把剪刀和布条放在一旁,另只手上攥着一方湿手巾。
把贺御受伤的小手被拉了过来,用手巾给他擦手。手上的脏雪已经化开,有些已经沾染到伤口处,孟元元低着头,小心擦拭着。
大概没想到孟元元会如此,贺御皱巴着脸看她,不再乱动。
手擦干净了,就是上药。
孟元元打开药瓶,对着小手上的伤口撒上些药粉:“没事儿的,就是擦破点儿皮,这两日别沾水,也别冻着,很快就好了。”
她的声音本就轻柔,如今这样小声的安抚,让原本害怕的小子稍稍安定。
接着,干净的布条给贺御包住伤处,最后用剪刀剪断。做完这些,只用了短短的时候。
贺御看着自己的手,小嘴儿蠕动两下:“我没想真的拿石子打你,只是想吓吓你。”
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像是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我知道。”孟元元把剪刀布条放弃小几上,往孩子身上看了看。
她能看出贺御说的是实话,可能就是小孩子心中觉得气不过,自己跑过来想讨点儿小便宜,那小石子也没真的往她身上扔。想那日,他的小弯弓被贺勘收走,心爱之物肯定是放不下的。
“你不怪我?”贺御吸吸鼻子,花着一张脸可说是精彩。
“别哭了,擦擦脸罢。”孟元元拉起贺御的另一只手,湿手巾几下帮着擦了赶紧,“爬那么高,没想过会摔下来?”
贺御眨巴着眼睛,如实说:“没有,再说我以前爬屋顶也没掉下来。”
孟元元收回手巾,心道越是这样的小娃儿,越是不知道危险,哪儿都敢上,这回吃了苦头,后面应当会有所收敛。
“把外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往后坐开一些。
“缝什么?”贺御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裳豁开了一条口子,当即吓得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