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本还胸有成竹的进来,这厢就消了气焰。心中更加担忧的是,老太爷交代的事做不成……单一想便打了个机灵。
说了声告退,诸庚离开了房间。
孟元元往旁边一站,将药瓶、帕子之类,一股脑儿的收拾到托盘上。刚才的话全数听进耳中,此时手腕上还留着他攥着时,留下的力道。
心中不太明白,贺勘最近说话总是怪异。比如方才,他叫她娘子。
“是为了秦家的那片林场,”贺勘开口,垂眸看着孟元元的指尖,上面沾着暗色的药液,“贺家想要。”
孟元元不可置信的看过去,眼中满是惊诧:“可那是公公的。”
为什么?这些权贵喜欢什么,就理所当然的要得到?就像当日贺滁看上她的阮……
秦家的那片林场,说起来不大,是秦家祖上留下的。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林子深处有一片百年老树,是做海船最好的木料。
当初不少人劝秦父卖掉那些老树,正是航海漕运的鼎盛时期,很是需要这样的木材。那时候秦父说不行,这些要留着,等后面二儿子入京赶考,以备不时之需。平日里就是伐一些外围的榆木,卖去权州,做大船的桅杆之用。
不止孟元元记得这事,贺勘同样记得。秦父是一个面冷话少的朴实人,但是心底真的好。
“不会交过去的,你放心。”他道了声,像是给孟元元一个肯定的答复。
隔日的清晨,大船拐离洛江,进了一条稍窄的水道,又往前走了一段,便停在一处渡头。
这里是郊外,冬日中一片萧索,水边一片片枯黄的芦苇。有那近水的枝叶,还挂上了亮晶晶的冰凌,晨光中煞是好看。
贺勘和孟元元自大船上下来,改由小船继续前行,交织的河道,便知此处是水草丰美的水乡。
诸庚没办法跟着贺勘,留在大船上,等待休整之后,启程继续去权州。等再回红河县,也得是六七日之后了。
小船摇摇晃晃的进了镇子,穿过一孔孔熟悉的老石桥,谁家早起的娃儿从桥面上跑过,后头跟着养的黄狗,吠了两声。
孟元元坐在船篷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来。对于这座镇子,心中说不出的复杂。
“元娘,”贺勘站在船头,河中雾气萦绕在他周身,他回身看她,“你喜欢吃馄饨还是粥?去苏安巷子如何?”
孟元元回神,反应上来正是用朝食的时候,所以他才问她:“都行。”
“那就苏安巷子?”贺勘走到船篷边,随后刮着窗沿背着水坐下,举目看去岸上,“那里的馄饨馅儿大,还会加汤。往年念书的时候,总会去那边吃,也能吃得饱。”
河水潺潺,此时是红河县最冷的时候,因为地势低洼,倒不似洛州那样风大。
孟元元也知道苏安巷子,县里唯一的书院就在那边。只是听贺勘这样说话,倒觉得新奇,原来他也会算计这些朝食的多少与质量吗?
她以为他,满眼的都是高高在上的权势。
贺勘往里面看,女子的身形罩在阴影中,仍难掩身上沉静:“要说难吃的,就属书院旁边的包子铺,全是面皮,给你包上的肉,大概就指头肚那么点儿。”
他费尽的抬着右臂,拿自己的食指比着。
见此,孟元元轻轻笑了声,抬起手指挡在嘴边:“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
“通常是如此,”贺勘清朗的声音,染上了冰凉的晨雾,“可那掌柜是院长的舅子,所以生意照样不错。”
他利落的坐在船沿边上,身着普通的冬日布衫,简单的束发,少了在贺家时的清贵高冷,就好似一个普通人家的郎君。
船尾摇橹的船工听了,笑着回应了句:“现在那间包子铺不做了,公子许久没回来了罢?”
“一年多了。”贺勘回应道,初升的冬阳洒下光线,落在他俊朗的脸上。
那船工道声难怪,便也就说了县里最近的新鲜事儿。地方本就不大,丁点儿的事儿,半日内就能传遍。就像当日两人的荒唐,闹得所有人都知晓。
这样说着,小船很快停在岸边。
贺勘利索的跳船上岸,脚下站好,回身伸出左手,将孟元元接上了岸。
正是腊月初七,逢大集,镇子的主街上摆满了摊位。这么早,采买的人都还未出门,只是商贩们忙碌。
两人穿过主街,到了苏安巷子,巷子口支着个小铺子,一阵阵的热气从门窗往外冒。
“真好,还在。”贺勘看着几步外,话中颇有几分感慨。
这个时候,铺子里坐了不少人,大都是商贩,草草过来对付两口,便就赶紧出去,继续忙碌自己的摊子。世上的大多数人皆是如此,打理着自己的营生过活。
孟元元跟着贺勘找了靠里的角落坐下,环境拥挤又杂乱,根本不像是贵家公子会来的地方。
老店家端了两碗馄饨过来,刚往桌上一放,就瞅见了贺勘,试探的唤了声:“秦家二郎?”
“是我。”贺勘想也没想的应下,“店主可还安好?”
老店家说好,又说这里已经交给儿子经营,今日逢集人多,才过来帮忙:“这位娘子是?”
贺勘看去孟元元,她正把两个调羹分别放进碗中:“店主忘了?我成过亲的。”
“哦对对,”老店家忙道,哈哈笑着,“原是你家娘子啊。”
闲聊两句,老店家便去了后厨忙活。
不大的窗口下,孟元元与贺勘分坐旧桌的两侧。
她舀了一颗馄饨,剔透的面皮儿,能透出里面的肉色。她能感觉到不少眼光往她看,没想到贺勘会当着老店家的面儿,承认她的身份。
“元娘,给。”贺勘唤了声,随后两指从小碟里捏了些葱碎,撒进她的碗里去。
本来寡淡的汤色,瞬间有了色彩。
贺勘透过窗棂往街上看了眼,眼睛眯了下:“咱们回来了,相信一些人很快也就知道了。”
闻言,孟元元往他看了眼:“公子有什么打算?”
“先回去把家收拾一下。”贺勘道,随后低头用汤匙在碗中搅着,似在找什么,“在这儿呢。”
孟元元好奇,看去他的碗,见他从碗里捞出一个圆鼓鼓的馄饨,随后他手一伸,竟是将那颗馄饨倒进她的汤匙里。
“他家馄饨,总会在碗中放进一颗鲜虾的,很是好吃,给你罢。”贺勘解释着,手臂利索的收了回去。
孟元元低头看着,方才这一幕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样做过。碗中最好吃的捡出来,夹到她面前的盘里,是最疼自己的父母……
“公子吃罢,我的碗中应当也有。”她推辞着,犹豫要不要送回去。贺勘的汤匙是干净的,而她的已经用过。。
贺勘道不用,自己舀着碗中剩下的馄饨:“我忌口。”
孟元元恍然,鲜虾是发物,对愈合伤口不利,不吃是对的。可是他不吃,留在碗里便是。
吃完东西,两人走回街上,此时朝阳已经升起,照耀着这座镇子。街上人亦多了起来,采买的,溜达的。
孟元元往前走出几步,发现贺勘并没有跟上,回头去看,见他正与一个卖粮食的小贩交谈。
“元娘,过来。”他对她挥手。
她折步回去,见着摊子上的各色谷米。
贺勘指着问:“买一些回去,明日是腊八节。我不懂要买什么,你应该知道怎么挑罢?”
孟元元点头,遂选了八样粮食,让小贩秤好。
买好这些,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路是他俩都熟悉的,却是第一次一起走着。
秦家在红河县的东头,是一处比较边缘的地方。越往那边走,相熟的人也越多,看到两人一同回来,每个人的脸上皆是写着诧异。
孟元元不由微低下头,不去管那些目光,只盯着自己前行的路。
“元娘,你的头发乱了。”贺勘拉住孟元元的手臂,使得她停下步子。
他的左手提着粮食,只能抬起受伤的右臂,食指与中指将她掉落下来的碎发,别回耳后。
这一刻的他,心中泛着波澜,注视着她恬静的脸。心知嫁与他,她到底承受了太多。他在时,别人会议论她,他离开时,别人的话更不会好听。
“不打紧。”孟元元浅浅一笑,自己的手重新别了别发丝。
贺勘叹了一声:“走,回家罢。”
转进一条巷子,最里头的便是秦家。一处一进的院子,从前街就能看到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
孟元元提前从身上摸出钥匙,快走几步走过去,想打开院门。
下一瞬,她怔住了,站在巷子中,不可思议的看着院门。
两扇门板破烂不堪,虽然还挂着锁,但是摇摇欲坠,上面更是残留着斧头劈过的痕迹。
贺勘越过她,直接走到门前,手指一收,那枚铜锁握进手里,面容一冷。看来这事儿,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孟元元走上来,把钥匙交到贺勘手里:“定然是追债的所为。”
“无妨,找人修修便好。”贺勘一笑,似乎没有多少在意。
开了锁,大门敞开,入目是杂乱的天井,满地的脏乱。几房的屋门窗户也已破烂,显然是遭遇了别人的破坏。
才走一个多月,如今回来,已是难看出原来模样。果然,一个家没了支撑,剩下的就只有风雨飘摇。
“不碍事,”贺勘站在梧桐树下,手掌拍上树干,“收拾一下就好,兴安过来后,交给他们。”
说起这个小厮,也不知道他在耽搁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孟元元嗯了声,所幸家里重要的房契和田契已经带走,家中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
两人分两路,孟元元去了正屋收拾,贺勘则进了西厢屋。
屋里的家什都在,就是可能被翻了一遍,需得下些功夫整理。
孟元元先收拾了正屋的大方桌,才擦干净,就听见院中的动静。她走到门边往外看,贺勘正搬出西厢房的被子,往晾衣绳上伸展开晾晒。
右手不方便,大部分时候就是左手用力,注意到正屋的视线,他往她看过去。
贺勘对她笑笑,手里拍了拍被子,飞起一层轻灰:“咳咳!”
他拿手挥了挥,接着又从檐下拾起笤帚,重新进了西厢屋。
原本的秦家也是热闹的,如今短短一年光阴,已是物是人非。
没一会儿功夫,正间的桌椅摆了整齐,孟元元端着木盆走到天井,想要打些水。
正好贺勘提着一把方凳出来,往地上一搁:“元娘,过来帮下忙。”
他是要修凳子,孟元元过去蹲在地上,双手扶住三条腿儿的凳子。贺勘蹲在对面,将断腿儿对上原来的位置,右手的钉子笔直立在凳面上,左手握着铁锤开始敲击。
两下使力,钉子砸了进去,方凳重新变得固定。
隔着一张凳子,贺勘看她稳着方凳,清亮眼中总是那样认真。修这个方凳,其实他自己也能行,可有时就是想去靠近她。
哪怕一件简单的事。
“好了。”贺勘扔下锤子,手掌拍了拍凳面,“元娘休息下。”
他随后站起来,提着凳子进了西厢。
孟元元往屋里看了眼,见着他把凳子支在地上,后面抬脚踩了上去,右手举着笤帚,去扫顶上墙角的灰尘。
一层层的灰尘往下掉,落在了他的发上,沾染了一声干净的青袍。可能灰尘太呛,他咳了两声,清冷的双眸亦是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