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 第46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这倒是个好消息,居上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要修成正果了。”

  凌溯心头却一片萧索,这女郎嘴上说要嫁给他,但这是要嫁他的态度吗?

  手中空空,心中也空空,他咽下了喉头的苦涩,勉强笑道:“我已经命人定好酒阁子了,在胡月楼最好的位置,坐在阁内就能看见楼中歌舞。”

  所以事事都很遂心愿啊,居上由衷地说:“郎君真好。以前我有点怕你,但相处日久,才发现郎君如此贴心。”

  好吧,听起来真受用。感情嘛,就得在鸡飞狗跳中慢慢升华,急进不得。

  凌溯很善于自我开解,换个立场思量,这位以阅历丰富为傲的女郎,其实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么老练。不管是高存意也好,陆观楼也好,或者是凌凗,她要么是被动接受,要么是自己胡思乱想,所以当搬进行辕之后,她很多方面青涩木讷,她没有真正动情喜欢过谁。

  而自己,不论做什么都全情投入,所以要论开窍,自己比她快。就像刚才这样暧昧的气氛,人都已经清了场,她还有本事弄得不欢而散。若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他有信心她很快便会回应他的,到时候郎情妾意蜜里调油,未来指日可待。

  居上看他暗自眉飞色舞,不知他又在琢磨什么,欣喜都从眼梢淌出来了。

  反正不管那许多,宫里准备请期了,这样的喜事,正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要送他的东西已经送完了,自己也该预备下明天的行头,便起身道:“郎君忙吧,我先回去了。明日你要早些回来,下半晌楼里有好看的歌舞,去得太晚宵禁了,来去就不方便了。”

  所谓的宵禁,是坊与坊之间不通行,落日之后三十八条纵横的街道上开始有武侯巡视,但各里坊内还是可以走动的。

  胡月楼的好处是建在了东市旁的平康坊,没有息市的困扰,凌溯不以为意,“宵禁了便留宿在楼里,听一夜笙歌,也是一桩美事。”

  可居上有自知之明,自己多喝了几杯上头,要是对他做出什么不恭的事来,那就尴尬了。于是甚有贤妻风范地劝谏:“太子留宿胡月楼,会被御史弹劾的。有我在,不能让郎君犯这种错。”说罢又笑了笑,方出门回西院去了。

  忙了一整日,到这时才顾上喝茶,休息了片刻又出门看新架的秋千,乘着暮色坐上去荡悠,身体飘飘然,思绪也飘飘然。

  忽然想起先前摸手那事,她扭头对药藤说:“你有没有发现,太子殿下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他老树开花了,有时候别别扭扭的,啧,会往歪处想。”

  药藤站在架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推她,听了也不觉得稀奇,“毕竟小娘子入行辕快满三个月了,三个月朝夕相处,小娘子又长得这么美,太子殿下若是对小娘子没有想法,那不是小娘子失败,是太子殿下异于常人。”

  就是说嘛,看来他对她生出觊觎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充分说明自己魅力非凡,郎子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如此一想简直痛快,自己风采不减当年啊!

  药藤又来打探,“那小娘子喜欢太子殿下吗?”

  “喜欢呀。”居上不加掩饰地说,“要是不喜欢,早就回家找阿耶了。”

  药藤又压低声问:“那比起赵王世子呢?”

  居上想起秋狩那日,赵王世子带着未婚妻出现,言谈举止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居上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别看她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她懂得带眼识人, “他很和气,与我结亲,会对我很好,与窦娘子结亲,也会对窦娘子很好。”

  她话没有说透,药藤却听明白了,一个对谁都很好的郎子,过起日子来,其实不如想象的那么顺心。

  药藤很有看破红尘的大彻大悟,“所以和太子殿下联姻,才是最好的安排。太子殿下不多情,能给小娘子尊荣,还让小娘子辖制后宫,这种郎子已经无可挑剔了,是吧?”

  可不嘛!药藤之所以能成为她的膀臂,就是因为太了解她了。人生啊,经常不合常理,那个出场不曾令她想入非非的凌溯,居然成了最合适的人,你道奇怪不奇怪?他不一定最合心意,但他起码授意她清扫后宫,单是这种信任,就比一般郎子强。

  转头望向东院,灯火升起来了,照得檐下一片昏黄。这秋日的天气有了凉意,傍晚时分秋风清冽,拂在脸上很舒爽。

  原本还想多坐一会儿的,可惜候月追到秋千前来催促,“时候不早了,小娘子回去吧。万一受了寒,明日可吃不成胡月楼了。”

  居上没有办法,只好回来盥手用暮食。待洗漱好了上楼,仔细查验过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方上床睡了。

  隐隐约约,梦里飘荡起一阵埙声,古朴悠远地,倾诉着玉门关外的落日孤烟和苍凉大漠。

  这种雄壮直扣心门,等闲是睡不着了,居上支起身子分辨方向,听了半天,似乎是从东院传过来的。

  挣扎着爬起身推窗观望,果然对面楼上还点着灯。灯在远处,人在近处,灯光把人影投射在窗纸上,只见一个挺拔的侧影坐在窗前,手里捧着埙,正低头吹奏。

  居上看呆了,万没想到擅长舞刀弄剑的太子殿下,居然还会这种厚重的乐器。

  那厢睡得迷迷糊糊的药藤摸黑过来,嘴里嘀咕着:“谁啊,这么深的闺怨……”待看明白,马上又改了口,“殿下还会吹埙呢……一定是想起了军中岁月和北地生活,听上去真是雄浑苍凉。”

  居上看了她一眼,腹诽她见风使舵,药藤咧嘴笑了笑,“刚才我睡得发懵,听错了。”

  不过吹是吹得真好,好得让人忘了困意。居上生在长安,长在锦绣丛中,从来没有见识过塞外的壮丽。今夜从他的埙声中,仿佛亲身走过一回,半夜被吵醒,也值了。

  看来太子殿下也算有才情的人,有才情让人更欲亲近,居上想好了,明日一定要早点起床,向他讨教讨教吹埙的要领,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开市的时间。

  满长安的钟鼓声开始报晓,迎着喷薄朝阳连成一片,震醒了四野垂雾的长安。一排鸦雀飞向远处的山峦,一个仰冲,化作了天际小小的黑点。

  居上在行辕的生活,每日都按部就班,辰时三刻用过了早饭,剩下无非是读书,习学一些关乎妇容妇功的文章。

  傅母有时候会与她说一说北地的旧事,因凌氏原本和高氏连着亲,凌氏的规矩在北地大族中算很严苛的。如今新朝建立,又有礼部专人制定新朝的礼仪,宫中传出话来,太子殿下的婚期就在年后,等再过两日,就有礼部司和皇后内仆局的人来,教导小娘子朝奉宗庙和应对官员拜贺的仪节了。

  可见太子妃不是她想象的这么好当,这行辕中的一切原来只是打个前战而已,后面真正庞杂的宫廷礼仪还不曾来,听得居上一阵心惊。

  柴嬷嬷见她彷徨,笑着宽慰:“小娘子这样聪明的闺秀,学习那些大礼也不难,先别把自己吓着了,且放宽心吧。”

  正说着,候月提裙登上了廊亭,手里托着个长生结,送来给居上过目,“外面有人把这个交到门上,说让转交小娘子。”

  很寻常的一个长生结,拿五色丝编成,乍看没什么特别。居上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两眼,却莫名觉得眼熟起来。

  边上有人打趣:“莫不是殿下让人送回来的?”

  居上越看越不对劲,猛然想起,这不是上年端午,她编给存意玩的吗。可存意还在修真坊关着,这东西到底是怎么送到行辕来的?

  和药藤交换下眼色,药藤也明白过来了,仓惶地看向自家小娘子。

  居上站起身问:“送结的人呢?走了吗?”

  候月说早走了,“门上接了东西,让人查验过才送进后宅的。”

  居上心里一阵乱,连书也看不成了,摆手让傅母和女史退下。自己捏着长生结,转了半天圈子,边转边喃喃:“不会是存意让人送来的吧!他活得不耐烦了?”

  存意那人,为江山流泪之余,还有半脑子风花雪月。说不定得知她和新朝太子结了亲,以为她是受人胁迫,被强取豪夺了,才想办法让人送这个来,以表旧情未了。单是这样也就算了,如果是外面有人想借这件事搅乱这场联姻,让阿耶为难,让凌溯难堪……

  想到这里便站不住了,转头吩咐药藤:“去给家令传个话,我亲自去接殿下下值。”

  药藤脚下站了站,“小娘子要告诉殿下吗?存意殿下是不是死定了?”

  居上也想过这个问题,换成一般女郎,接了这种东西大概会隐瞒下来,还得顾全那个婆婆妈妈的竹马。但居上觉得这样不行,她看不透其中是否有深意,自己是坦坦荡荡的,没有必要往脸上抹黑。

  “存意要是还在修真坊关着,就死不了。”她低头又看看这结,凝眉道,“门上查验过,瞒不住。从别人嘴里泄露出来,完的就是我了。”

  药藤忙道是,匆匆去前面传了话,家令当然不会阻拦太子妃接太子下值,忙让翊卫赶车来,自己亲自护送,把娘子送到了宫门前。

  一重重禀报进去,内侍小跑着进了少阳院,见到案后的太子叉手行礼,向上呈禀,说辛娘子在望仙门前等着殿下。

  凌溯手上的公务来不及处置了,何加焉很有眼色,不等吩咐便道:“郎君只管去吧,臣将东西收拾好,送进行辕。”

  凌溯后顾无忧,便进里间脱下公服,换了身衣裳。再出门时,千山翠的圆领袍上束了银蹀躞,已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

  何加焉见了,笑道:“郎君这身儒雅,像个读书人。胡月楼里已经安排了太子亲卫,郎君难得与娘子一道出门饮酒,就喝个尽兴吧。”一面亦步亦趋引路,将人送到了含耀门上。

  那厢坐在车内的居上打帘朝外探看,远远见凌溯穿过长桥过来,日光下的郎君丰神俊朗,抬眼望见她,唇角只浮起一点笑意,便有蜜糖漫上身来。

  走到车前,他的语调里带了些微得意,“时候还早,小娘子就等不及来接我吗?”

  居上顾不上和他斗嘴,一把拉过他,将长生结放在他手上。

  他垂眸一看,眼睛忽地亮了,嘴上却很嫌弃,蹙眉道:“这种东西,回家再给我不行吗,何必特意送来……”

  居上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臆想,“这不是送你的,是我上年送给存意的。”

  凌溯闻言,笑容一瞬冷下来,眼里也浮起了严霜。

第51章 真绝色。

  “送出去的东西, 为什么又回来了?”

  很好,他没有扭曲她和高存意藕断丝连,已经很让居上满意了。

  居上这脾气, 从来不受冤枉气, 你要是上道, 好好说话, 她愿意耐着性子和你解释。你要是上来便做出一副受害者被辜负的样子,她可能会赏你一拳,然后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留你在风中痛哭流涕。

  “所以郎君不会误会我,对吧?”

  凌溯看了她一眼,“误会你什么?误会你与高存意旧情未了?要果真旧情未了, 你不会特意送来让我过目。”

  居上问:“那现在怎么办?有人把这东西送到行辕,分明没安好心, 是不是想构陷我, 让我不能与郎君成亲?”

  凌溯道:“这是白打算盘,区区一个长生结就想扰乱视听, 也太小看我了。”说罢将结掖进腰带里, “这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说起来, 定亲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宫门上接他, 很有家常的温暖。且居上是个知道轻重的女郎, 这样焦急地与他商量对策, 从另一个方面也可说明, 她还是十分在乎他的。

  推断一番, 感动了自己。他仰首看太阳, 日正当空,遂关切地问:“小娘子用午饭了吗?”

  居上摇摇头,“晨食用得晚,我收到这长生结就赶来找你了。”说着还有些不放心,“这个东西莫名送到行辕,当真没事吗?要是有人借题发挥,会不会影响我阿耶,影响你?”

  他心中有数,安抚她不必慌张,“不过一个长生结,只要你一口咬定没见过,没人敢说是你做的,就算闹到圣上面前,也不用怕。”说罢又调转话题言归正传,“既然没用饭,这就上胡月楼去吧,反正酒阁子已经订好了。”

  居上抬手抿了抿头发,“我来得匆忙,连衣裳都不曾换呢。等我回去梳妆好,再赴郎君的约。”

  凌溯善于从小细节中发现蛛丝马迹,她嘴上虽然不服软,但字里行间那种少女怀春的感觉呼之欲出。因为要赴他的约,所以得打扮漂亮,他有预感,距离两情相悦,仅有一步之遥了。

  于是他体贴地说:“我不在乎你打扮不打扮,就这样去,也不会丢了我的脸。”

  居上心道真是个自大狂,女孩子打扮得美不美,只关乎自己的颜面,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这样自以为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实在懒得和他计较,遂吩咐赶车的翊卫回行辕,抬手放下了帘子。

  也罢,女郎决定的事,千万不要试图对着干。好在新昌坊距离宫城不算太远,她想回去便回去吧。

  马车在前面走着,凌溯在后面策马慢慢跟随,这些年总是来去匆匆,鲜少有这样心平气和的时候,才发现从宫门到行辕的这段路上,初秋的风景已经如诗如画。枫叶红了,掩映着坊内的翘角飞檐,因一路都是王侯将相的宅邸,有别于喧闹的东西市,即便是从坊道上穿行,也能品出一种大气沉静的美。

  身后马蹄笃笃,郎将赶了上来,压声唤郎君。凌溯从腰封里掏出长生结,扬手一抛。郎将接住了,很快勒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还有闲心隔窗打探,“如果现在朝廷放了高存意,他来找你,让你跟他走,你会怎么办?”

  窗上的纱帘打了起来,居上说:“让他快走,别给自己惹麻烦。我们既没定亲,也没海枯石烂,他打算带我去要饭吗?”

  看吧,清醒的女郎果然让人放心。

  凌溯端端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追问:“所以我和他任你选,你一定会选我吧?”

  无论如何他还是有些介意的,虽然未婚妻跑不掉了,但前任与现任是永恒的话题,通常谁更在乎这段感情,谁就会经常问及。

  她对高存意没有男女私情,凌溯知道,但架不住高存意对她一往情深。况且落难之后更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么居上的态度对高存意来说便尤为重要。对于这种将他的未婚妻视作全部的人,他就算再放心,也不能不引起重视。

  居上呢,觉得这种问题实在很无聊,男人有时候比女郎还麻烦,因此多少带着点敷衍,“嗯”了声道:“除了郎君,我谁也看不上。”

  他满意了,骑在马上的腰肢愈发摇曳,欢喜不敢上脸,便从小动作里泄露出来。

  车内的居上托着腮帮子思量,她遇见过三位不一样的郎君,给过她或深或浅不一样的感动。到最后来了个凌溯,一道诏书强制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干脆没得选了,每日吵吵闹闹的,好像也不错。

  自认为历尽千帆的居上得出一个结论,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一旦放低要求,勉强也能凑合。

  何况这纠纠武夫,实在也有一点可取之处。

  她转头问凌溯:“郎君,昨晚我听见你吹埙了,你是想起了故人吗?玉门关外,有你牵肠挂肚的人?”

  凌溯心道不是人人都有多姿多彩的过去,不过是想在她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长处,扯什么故人。

  他控着马缰,曼声道:“玉门关外无故人,睡不着,吹着玩而已。”

上一篇:相思无别离

下一篇:鬓边待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