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 第78章

作者:尤四姐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古代言情

  和那样一位审美缺失的郎子生活在一起,就得有苦中作乐的乐观心理。不过他虽然傻了点,心是好的,就因为她提了一嘴房六娘的跳脱,他就记在心上了,得遇这样一位郎子,也算幸事吧!

  当然这跳脱戴是戴不成了,等下回找那工匠改一改,至少让人家知道,她的眼光并不像太子一样独到。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二月十二了,皇后内仆局派来的人,几乎要把辛府上下装满,居上一应的穿戴打扮都不用家里人操心,宫中的傅母全都包办了。

  柴嬷嬷在一旁笑道:“娘子不必担心,有老媪在,保证不出一丝差错。”

  宫中使者送来了太子妃的行头,褕翟上身,头上有花钗九树,掩两博鬓,沉重是真沉重,但这样倒春寒的天气,穿上倒是十分暖和。

  居上早在行辕已经多次演练过,因此可以端庄而稳健地穿着它缓行。新郎子来迎接她,她坐在行帐中,看着他把大雁丢过帐顶,八位阿兄七手八脚接住了,将雁嘴绑了起来。

  面前的轻纱帐幔被打起,他穿着衮冕从外面迈进来,白珠九旒,革带金钩,这样隆重的冠服是她第一次见到,果真人靠衣装,打眼看去有种说不出的庄重威严,若不开口,竟还觉得有些陌生。

  不过一开口,就毫无疑问地打破想象了,他说:“我先前太激动,下马的时候崴了脚,好疼。”

  厚重的妆面也遮不住居上的惊讶,“你是瘸着腿进来的吗?”

  他说没有,“我咬牙忍着,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居上忙道:“让我瞧瞧。”正好坐在马鞍上,顺势提起他的袍裾,探手在脚踝上摸了摸,十分庆幸地说,“还好没肿,要是肿起来就严重了。”

  他笑了笑,一手撩开在眼前晃荡的珠帘,照着她的脸再三打量,“她们怎么把你画成这样,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你了。”

  居上斜眼瞥了瞥他,心道彼此彼此,你今日也人模狗样。

  当然这样重大的日子,不能用在斗嘴上,凌溯伸出手来牵她,居上举起团扇障面,随他走出了行障。

  帐外等着的亲友们见新妇露面,纷纷起哄鼓掌。居上听见一个童声高兴地大叫:“姑母!姑母!和月在这里!”

  她不便拿开团扇,只能透过扇面望过去,见一个俊秀沉稳的男子抱着和月,因人多,须得把她高高举起,才能让她探出身来同姑母打招呼。

  原来那人就是唐义节啊!居上看见银素站在他们身旁,温和的微笑重新浮现在那张娟秀的脸上,所以好的婚姻,真能让人心神安定,她再不是那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女子了。

  腾出一只手来,居上朝他们招了招,很快又缩回来,今日可不能造次啊。

  辞过宗庙后,退出来拜别爷娘,长辈们总要仔细叮嘱几句,“日后再不是孩子了,要收敛脾气,敬爱舅姑,夫妻和顺。”

  居上道是,伏拜下去,心里免不了有一丝伤感,她的儿时岁月,到这里就彻底完结了。今后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阿娘,虽说才刚满十八岁,人生却好像走过了一半似的。

  还好,一旁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搀扶了起来,凌溯向高堂长揖下去,“拜谢大人的养育之恩,儿一定爱护娘子,请二位大人放心。”

  辛道昭与杨夫人乐呵呵说好,不像别家嫁女哭哭啼啼,女儿是自己的,一辈子不会变,郎子又那么听话近身,从不自恃身份疏远他们。婚前常来常往,婚后也错不了,因此送女出门时都欢天喜地。

  待傅母将居上扶进辂车,目送迎亲的队伍缓缓去远,辛道昭才小声对夫人说:“总算把她嫁出去了。”惹来夫人一个白眼。

  那厢居上要经受的折腾还没完,迎亲使者持节前导,将她引到太极门前,这时宫人、典内都已就位,她一步步登上大殿,面北站立,副使跪地取出太子妃册宝,而后授予赞者,再由赞者长拜后交付居上。居上双手接过,复将册宝交给家令,太子妃册封礼就算成了,终于可以升座暂歇一会儿了。然后便见乌泱泱的宫官叩拜,赞者那高亢的嗓门回荡在太极殿内外,“再拜……再拜……礼毕。”

  傅母上前来,搀扶太子妃降座,再入后面两仪殿,拜见圣上与皇后。这时行的是家礼,虽然庄重,但不像之前那样令人大气不敢喘了。

  皇后上下打量这新妇,心里很是满意,牵着她的手道:“日后夫妻一心,同进同退。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要窝在心里,要开诚布公地与大郎说,知道么?”

  居上说是,这时很是感激行辕的设立,如果没有之前的大半年相处,她与凌溯的针尖对麦芒放在婚后,怕是会引发很多不必要的大矛盾吧!

  这厢拜见过舅姑,还得回崇教殿升座,左右春坊与家令寺等官员都需按礼拜见。又是一番行礼如仪,兜兜转转半晌,终于到了尾声,在居上将要精疲力尽的时候,宫人们将她送进了丽正殿。

  柴嬷嬷笑着问:“娘子可是累坏了?”

  居上疲惫地吐口气,“比在行辕演练时累多了。”

  柴嬷嬷说是,“这宫掖庞大,前殿到后殿都有那么长的距离呢,不怪娘子辛苦。”

  不过接下来就轻省了,凌溯进了洞房,夫妻按着礼制同牢合卺,这点倒是不麻烦的。饿了整半日的居上喝下一口酒,又吃了两块白肉,才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她抬眼问他:“你的脚,好些了吗?”

  凌溯“嗯”了声,“还能扛一扛。”

  只是之后还要款待前来参礼的官员们,这点与民间是一样的,新郎官不免要多喝几杯,庆祝庆祝这一生一次的小登科。

  他又出去了,殿内侍奉的傅母也都退下了,留下几个女史,将撒帐的花生红枣等物,从床上清扫干净。

  居上顶着一脑袋花钗,头皮拽得生疼,赶紧让药藤替她卸下来。

  之前在娘家时候的贴身婢女,可以作为陪房跟进宫中来,这样便如在家时一样自在了。候月从外面端了热水,将她脸上厚厚的粉都擦洗干净,等换了身寝衣,人才像重活过来,长出一口气感慨:“好在一辈子就成这一回亲,真要活活把人累死了。”

  所幸年轻人,体力恢复得快,吃上一点东西,再歇一会儿,便已经恢复了大半。

  殿内供了多处暖炉,信步走来温暖如春,居上推开窗户往外看,入了二月还不曾回暖,今夜更是奇怪,天上明月皎皎,却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雪,这样的景色真是难得一遇,大约预示着瑞雪兆丰年吧!

  居上托腮看了半晌,喃喃对药藤说:“命中注定我要入东宫的,对吧?好就好在我嫁了个自己喜欢的人,还不算太糟糕。”

  药藤掖着手说是,穿上了宫人的圆领袍,看着人也持重了不少,一本正经说:“命中也注定婢子要当女官,等我攒了金子,上药藏局找蒋侍医去,他说有办法把金子镶在牙上,这样那颗牙就还能用。蒋侍医说,老用一边槽牙进食,容易歪脸。蒋侍医还说……”

  居上和候月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了良久,药藤从她们的目光里察觉了点什么,语速渐渐慢下来,迟疑道:“怎么了?你们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蒋侍医、蒋侍医……药藤,你是不是和那位蒋侍医看对眼了?”居上问,“蒋侍医多大年纪,娶亲了吗?”

  药藤腾地红了脸,脚尖蹉地,拖着长腔娇嗔:“哎呀,小娘子……”

  这声做作的小娘子,叫得居上直起鸡皮疙瘩,她对候月说:“我明白了,八成二十郎当岁,尚未婚配。”

  看牙看出一段情缘来,有点意思。药藏局又属东宫,将来打交道的机会也多,难怪药藤十分庆幸自己不需要经过筛选就当上了女官,且再过两年,说不定还可以混成长御,到那时候还怕高攀不上蒋侍医吗!

  女孩子,对这种事一向很感兴趣,候月道:“过两日娘子寻个由头召见蒋侍医,咱们也见见。”

  居上说对,复又对药藤道:“让我们来替你把把关。”

  药藤赧然,拧着身子说:“小娘子,我的脾气随主,喜欢温存的男子。蒋侍医是做侍医的,说话的时候知冷知热的,我就觉得那人很好。”

  候月和她打趣,“原来你不声不响的,已经给自己物色好郎子了。”

  大家笑成一团,还要打趣,听见外面通传,说太子殿下回来了,药藤和候月忙正色退到一旁,待太子入了内寝,放下金丝绒的垂帘,却行退出了大殿。

  凌溯倒在床上便抬起腿来,嘶嘶地倒吸凉气。

  居上替他拽下鞋,蹲在脚踏上查看,其实这脚踝如常,实在看不出有任何肿胀。

  “果真疼吗?”她吹了两下,“不会是装的吧?”

  他拧着眉,哀戚地说疼,“娘子替我揉揉就好了。”

  好吧好吧,娶了妻的男子,生来就比单身汉的时候柔弱些。居上坐上床,把他的腿搬过来,两手在他脚踝上轻轻揉捏。

  “好些没有呀?”

  他说没有,一面自暴自弃地说:“真是不争气,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偏偏扭伤了脚。”

  居上道:“洞房花烛夜又用不着你到处跑,扭伤了脚怕什么?”

  然后凌溯的目光就变得欲说还休起来,“不方便,只能仰天躺着了。”

  “那就躺着吧,不躺着还想坐一夜吗?”

  所以这女郎,就算嫁作人妇了,还是有脑子转不过弯来的时候。凌溯觉得自己现在就比她懂行,于是谆谆引导着:“洞房花烛夜不能相安无事,一定得热闹起来,要让这夜过得名副其实,你懂吧?”

  居上讶然道:“你都要瘸了,还想那事?”

  凌溯道:“我是崴了脚,不是崴了那个啊,怎么能不想?”

  “那怎么办?”居上道,“你不便,就老实些吧,我不会挑眼的。”

  “不成。”他坚定地说,又换个哀恳的语调扒住了她,“娘子,你可是事事要强的女郎,就说你这名字,辛居上,居上啊……千万别白费了岳父大人取名的一番苦心。”

  居上听他话中有话,气得直咬槽牙,捏住他的鼻子说:“你一早就对我的名字不怀好意,好啊,今日总算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被我抓住了。”

  他哀哀地叫,好不容易把鼻子从她手里抢了出来,然后一把捞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颠一颠,骨头都酥了,这是他肖想很久的事,今日总算能够知行合一,不枉他装了半日崴脚,辛苦终有回报。

第82章 正文完。

  三朝回门, 居上还是很快乐的,趁着圣上还没有退位,趁着还能当两日太子妃, 就算在待贤坊住上一夜, 也没有什么压力。

  居安这两日突发奇想做了个风筝, 表示长姐一个人在宫中要是寂寞, 就放一放风筝,她在家看向东宫方向,就知道长姐在想家。

  礼物送出去之前, 总要,亲自测试一下,可惜架子太重, 飞不起来,一下栽在了墙头上, 还得架梯子上去拿。

  凌溯作为姐夫, 总不能看着小姨子上墙,只好自己上去取。因为个头高, 一蹦就把风筝取下来了, 拿在手里翻看, 一个黑乎乎穿着玄端的大老粗, 还带着爵弁,便问居安:“这是谁?阎罗王?”

  这一问, 立刻招来太子妃并小姨子的鄙视, 居上道:“明明是秦始皇好不好!”

  简直了, 谁家秦始皇长得这模样!凌溯摇摇头, 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女郎们的眼光, 他还是去找老岳父和大舅子们商谈政事吧, 也比在这里受她们鄙夷强。

  于是他负着手,摇着袖子走开了。居安低头看她的风筝,悲伤地说:“坏了,纸都破了,等我重新糊好再给阿姐。”

  居上说不打紧,“下半晌闲着,我陪你一起做。”

  这里正说话,那厢韦氏唤她们进花厅吃点心,居安便放下风筝,牵着阿姐的手过去了。

  今日居幽不在家,恰逢越王妃生辰,一早就被独孤仪接到越王府上去了,姐妹两个并阿嫂们团团坐下,花厅的窗半开着,能看见外面柰树的枝丫崎伸过来,韦氏笑道:“下月就轮到二娘出阁了,这几日长嫂也着了床,眼看要生了,咱们家的喜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

  婢女络绎送进新出笼的糕点来,有野驼酥、糖酪樱桃、贵妃红等,满满当当铺排在食案上。

  这些都是居上爱吃的,换了平时,配上一杯紫笋茶,她能吃个半饱。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胃口不佳,阿嫂们让她吃,她摇头道:“出门前吃了晨食,囤在肚子里了,一点也吃不下了。”

  韦氏道:“想是前两日预备昏礼,累着了,不要紧,休息一阵子,缓缓就好了。”

  本以为这些东西不稀奇,引不起她的兴趣,可后面冒着挨训风险准备的酥山送上来,居然也没得她的垂青。

  居安舀起冰酪填进嘴里,纳罕地说:“阿姐怎么回事,连酥山都不吃,别不是生病了吧!”

  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担心,坐在窗口的四嫂洛氏是杏林世家出身,随手摘了个碧青的柰子,伸手递给居上,和声道:“阿妹想是积了食,这青柰开胃最好,你尝一个。”

  居上接过来咬了一口,酸是真酸,但入口顿觉打通了七窍。她“咦”了声,笑道:“忽然就觉得饿了,这柰子好大的功效。”

  然后四嫂便不说话了,朝韦氏看了一眼,起身道:“阿妹,我替你把把脉。”

  居上虽然不解,还是探出了手,不忘再咬一口青柰,不以为意道:“阿嫂,我身强体壮,你放心好了。”

  洛氏不曾应她,仔细分辨指尖的脉动,半晌收回手问:“阿妹,上回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的?”

  居上见她严肃,心忽然悬起来,仔细想想,似乎那回闹肚子疼之后,到今日都没来过。难怪近来总觉得少了什么,说不上来的轻松,原来是省了那件事!

  她支支吾吾:“约摸,两个多月了……”

  其实这样一说,她自己就明白了,在座的除了居安那傻子,其余阿嫂也都恍然大悟,居上顿时面红耳赤,“嗐,这件事,事出有因……”

  然后阿嫂们露出明了的神情,韦氏圆融道:“我们都是过来人,过来人什么事不明白?阿妹不用解释。”

  “不是……”居上忽然发现有理说不清,且这个脸是不丢也丢了,毕竟三朝回门就发现有孕的,全长安恐怕只有她了。

  居安还是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阿姐出什么事了?”

  七嫂张氏笑道:“你阿姐有好消息了,这可是国家大事,得立时回禀太子殿下与中宫呢。”

  居安愈发吃惊了,“阿姐怀上小郎君了?可她不是三日前才出阁的吗,焖豆芽都没这么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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