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宴里春深
屋门推开,衔青端着漆盘走进来,从始至终低着头,神色古怪,“侯爷,衣裳送来了。”
她循声看去,见衔青手中俨然是一套素净月白衫裙。
“付玉宵,你的地方似乎住了很多人,这衣裳是江听音穿的吧。”
男人陡然看向她,眼神寒冷如刃。
“怎么,我提起她你就生气?”她笑。
他没有说话,盯了她片刻,冷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
衔青站在旁边,有些尴尬,“二夫……秦姑娘,这衣裳和江姑娘没关系,是侯爷专门给你买的。”
秦如眉却一声不吭。
付玉宵离开了,她也不再伪装,面上笑容散去,怔怔在床上坐下来,抱住了膝盖。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姿势。
她并不关心付玉宵是不是专门给她买的。
她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付玉宵……
衔青许久没听见应答,忍不住抬眼看去。
秦如眉蜷缩在床上。
她似乎很难过,在发呆,昳丽的眉眼垂着,泼墨青丝披散在小巧的肩头,透过纤薄的寝衣,依稀能看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
她漂亮得像一幅江南云雾的山水画。
他心中一跳,忙收回视线,“秦姑娘,衣裳搁在这儿了,您有吩咐可以传人,门外有婢女候着,一会儿会有医女来替您伤药。”
说着便搁下漆盘,随即离开,迈出门槛前,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低喃。
“他连门都不让我出,就把我关在这屋子里?”
他心中复杂,忍不住道:“秦姑娘,您……您对侯爷好点,侯爷不会一直关着您的……”
没有回应。
衔青只好低下头,转身离开。
晚上,得知消息的时候,付玉宵正迈进麟园大门。
听见婢女的回禀,他步伐骤顿,神色沉冷了不止一点。
“她没吃饭?”
婢女低着头,“是。”
屋门骤然撞开,付玉宵迈进门槛,却看见那道身影抱着膝盖蹲在床架边,伶仃茕独,影子单薄。
他心中怒火遽起,走过去钳制住她,“跟我闹绝食?”
秦如眉脸色苍白,轻抬起眼望他,“我的帕子呢?”
不防她竟问起这个,他眯眸,“什么帕子。”
“被你扔掉的那一条。”
付玉宵看见她平静之余,唇边略显讥嘲的笑,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我收起来了。”
“果然是你拿走的,”她立即道,“还给我!”
他打量她片刻,松了对她的桎梏,微笑起来,“可以。”
她蹙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你的条件呢?”
“吃饭。”
她仍旧站在原地,眼中浮现怀疑,盯着他,“就这样?你只是为了让我吃饭?”
“然后,取悦我。吃了饭才有力气做,不是吗?”
她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恨怒交加,软罗中的身体轻颤起来,“付玉宵,你无耻……”
说着又想到什么,她急急问出口,竭力保持冷静:“容愿呢?你对他怎么样了?”
付玉宵轻笑一声,“先完成好你要做的事情,再和我谈条件。”
“如果我能做到,你能让我见他?”她努力道。
付玉宵盯着她,眼神渐冷。
她就这么心心念念着付容愿,只想回到他身边去。
片刻后,他微笑道出一句,“可以。”
“好,记住你的话……”她咬牙,掩住身体的轻颤,“我要吃饭。”
*
自婚礼惊变过后,付家宾客都已散尽,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喜堂,厅堂匾额上的红绸掉了一半,红灯笼下的流苏被昨日暴雨打掉了,只剩一个灯笼在风中慢悠悠转。
已经过了整整一日,派出去的人还在寻找失踪的新娘,但大家对此心知肚明,都没抱多少希望。
并非是觉得没有必要寻找,而是……他们知道失踪的新娘子,现在大概率和谁待在一起。
毕竟昨日夜晚,消失不见的除了新娘子,还有新郎倌的哥哥淮世侯。
而,拜堂时又发生了什么,大家也记得很清楚。
新娘众目睽睽之下跌进淮世侯怀里,这样暧昧的事情,怎叫人不多想?
此刻,付家厅堂中还有不少人,付容愿,付老太太,柳棠意,江听音……祁王也在。
付容愿已经很久没有反应,坐在交椅,眸色灰败自嘲。
祁王神情复杂——他知道内情。
但他此刻的立场很奇怪,不适合开口劝说。
终于,付老太太叹息一声:“愿哥儿……”
“祖母,”付容愿一向听话,此刻却直接出声打断了付老太太。
他心中紧痛,努力维系心中最后一丝希望,道:“难道您也早就知道了吗?”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直到阿眉失踪,他才恍然醒悟过来吗?
“祖母不知道。”付老太太摇头,“事情还没有定论,别这么说,阿眉是个好孩子,昨日是成亲的大喜之日,阿眉很重视,就算她被迫离开了,也会回来。”
付容愿自嘲一笑。
忽然,他看向了对面白裙素妆的江听音,“江姑娘,你和我大哥关系甚好,容愿冒昧问你一句,我大哥和阿眉的纠葛,是真的吗?”
江听音垂着眸,片刻后缓缓抬眼,微笑道:“不是真的,付二公子,你放心。”
付容愿一愣,竟也有了几分动摇。
“当真……”
江听音望着他,娓娓道来,“付二公子可以想一想,淮世侯已经离开了兆州两年,这两年内都在京城,而秦姑娘一年多前才刚来到兆州,她的时间线几乎和淮世侯错开了,怎么可能有交集?”
她的声音沉静如水,付容愿经她一说,冷静不少。
“是吗?”他喃喃道,“阿眉真的不认识大哥?”
祁王沉声道:“容愿,秦姑娘会回来的。”他若有所思,“你忘记了吗?秦姑娘曾经也被贼人掳走过一次,却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付容愿一愣,回想起大哥刚回来那日晚宴的刺杀。
他跟着祁王一起出去找人,阿眉回来的时候,他并不在家里,只有大哥在。
后来听人说起,原来那天晚上,阿眉是被太子亲自送回来的。
那时他只觉震然——阿眉竟认识太子。
这件事情本十分奇诡,只是那时他忙于准备婚事,并未深想,如今件件事情突发,他静下心来思索后,才觉惊疑不定。
阿眉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她似乎从没对他说过她是哪里人,只说她家乡在兆州以南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
还有,那日她托禾谷去埋掉的骨灰……
付容愿越将这些不寻常的细节串联起来,便越觉心惊。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好像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阿眉柔顺,懂事,善解人意,他爱她的贴心,可有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阿眉从没对他发过脾气……而他看别的年轻夫妻,二人之间并非只有温存,还会有悲喜嗔骂,会出现矛盾,再化解……
原来他一直都不了解阿眉。
付容愿心中惨然,低低一笑,他身上还穿着喜服,可此时却觉得这一抹红色分外刺眼。
他喜欢的阿眉,是真正的她吗?
头再次疼起来,付容愿皱眉捂住头,李嬷眼尖,立刻道:“禾年,快去把愿哥儿的药拿来!”
禾年吓了一跳,忙跑去拿药。
“我不吃药。”付容愿却艰难地撑着身体站起,身形晃了晃。
柳棠意忙过来搀扶他,“二表哥,你别强撑……”
然而,她的手却被付容愿直接拂开。
柳棠意震惊不已,视线上移,对上付容愿不带情绪的眼睛。
他和平日的温和完全不同,盯着她,眼底浮现沉痛冷笑。
“柳棠意,大哥为什么会提前两天回来……就是因为你给大哥传了阿眉的消息,是吗?”
那时他本接到消息,付玉宵要迟两日才回家,可后来付玉宵却改变主意,提前回来了。而在那之前,刚好是柳棠意和阿眉起冲突的日子。
——那日柳棠意哭着跑出家门,消失了大半天。第二日,她却跟着付玉宵还有祁王一起回来了。
付容愿这话一出,厅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顷刻间朝她投来,柳棠意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指责,惊惶得白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表哥……”
“我不想见到你,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付容愿说完,转身离开。
柳棠意绝望地跌坐在地,如被雷劈,呆呆回不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