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细
这下子,朝露说什么都不让人动了,将知?知?按在椅子上:“殿下有事去忙了,差人唤了我?来照顾你,眼下大约已离府。你就在此歇着,我?去找个?医女来给你看看。”
知?知?摇头起身:“不成的。殿下要我做一只兔子灯给他,明儿便要的,再?不去扎来不及了。”
朝露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什么灯比身子还要紧?”
知知道:“可是我答应了殿下。”
有一件事她注定做不到了,这样的小事上就不要食言了罢?
知?知?说着,黯黯垂着睫便往外走去,一副不让人拦的样子。
朝露知?道她素日虽听?话,可一旦倔起来,那就和头牛似的拉不回了。
也没了辙,替知?知?拢紧了衣衫,怕人受风,懊悔起没带那条斗篷来,只能搂着她一道走:“罢了,我?陪你回去,走快些别?冻着了。我另叫个丫头去请医女也就是了。”
二人将出书?斋时,知?知?回头,看了眼案上被遗下的两堆红衣,脸微红。
茜红是她素日最爱的颜色,可殿下说,这衣裳的料子和?她一样娇气,大约今日是彻底毁了,再?穿不成了。
很是可惜。
…
列岫汀馆内,萧弗一到,就见周明亦已在煮酒了。
“有消息了?”萧弗问。
列岫汀馆是文士清流的雅集之所,墙壁上用特殊的浆料涂了厚厚一层,能使一墙之外的人不闻墙内声响,借此把招牌打了出去,成为了许多士子会友的不二之地。
毕竟激进时的高谈阔论,谁也不希望被有心人听?去。
周明亦也省却了与他的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托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打听?,和?你想的差不多,吴州确还另有一家?私自铸造兵器的山庄,把剑庐建在了地底下。越州暴民所用的弩箭模本,大约就是出自这座山庄,而后找了一间铁铺大规模仿制。”
萧弗负手,缓缓踱步:“中秋当日,庞仲就急着来王府寻我?,他不是轻易会登门的性?子。看来杭县县尉此次将暴民所用兵器异状报给他,是立了大功了。”
周明亦:“庞仲找你,你就找我??”
当日庞仲走后,萧弗就差人给周明亦捎了口信,周明亦也不含糊,连夜找了几个江湖好友问出了结果。
他掂了掂杯子,猜想道:“暴民头目所用弩箭精良之至,其余人的却在工技上多有缺漏,长陵便由?此猜到,除了铁铺,还另有私兵产出之地?”
萧弗点头:“弩箭为奇兵,历来只能官造。庞仲给我看过那只弩箭的设计,技艺远在朝廷的军器所之上。锻造淬炼的工序,更远非一间?小小铁铺之内可以完成。”
周明亦揭眼:“可即便如此,长陵也不必亲自前去。既然犯了我?朝律例,着人带兵剿了便是。小皇帝和朝政可都离不得你。”
萧弗闻此,倒是微感诧异:“子介当真这么想?”
谁知周明亦大笑起来:“与其结仇,不如施恩,才好为己所用,长陵是想招贤。我?若这都不懂,还怎么当你知交?”
他分明看得通透,方才却故作不解。萧弗淡淡看了他一眼。
果然就听?周明亦道:“而?今三省六部皆为良臣,朝堂运作固然不必长陵时刻把控。可如今坊间?都在传,长陵新纳了妾室,正该是如胶似漆之时。”
原是在这上头等着。
萧弗饮了口酒,半天只一字:“嗯。”
竟是全然应下了。
周明亦会听说此事,萧弗并不奇怪。
虽纳下知?知?一事,昨日才过了官府的明面,纵是王府众人,多数也是今早才知?情,可帝京人言纷杂,就像一张层层罗织的网,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传的街头巷尾都是。
即使居于深宫的钟氏,他入宫时她虽犹未闻听?,此时却也该查的七七八八了。
能借小姑娘的美?貌,让一些无关痛痒之人知?难而?退,这般看来,她也不算无用。
也许此次吴州一行,她留在府中,也能代为遮掩。
此刻,摄政王殿下低手斟酒,慢慢思量。
未见他的昔日好友,正因?他方才应下的“如胶似漆”几字,颇为玩味——
原来自那日捎溪楼上撞见相拥的一对身影起,就有人堕了凡俗。
…
萧弗归来已是深夜,月在楼不知何故还燃着灯。
萧弗多看了两眼,进了书?斋。
他不发话,别?人也不敢进书?斋收拾,书?案上依旧乱红残香的一片狼藉。萧弗稍作收整,方合衣卧榻。
鸡鸣未至,却就又起了身。
月在楼的灯竟还亮着。
萧弗的到来惊动了守夜的两名婢女,他抬手止断了她们的行礼,径自上了楼。
此刻,楼阁正心的小圆案上,少?女正伏桌而?睡,手中还攥着一只纸糊的兔儿灯笼。
手边则横横竖竖地堆着不少余下的篾片。
知知睡得实在昏沉。
昨日她让人备齐了材料,就开始扎灯了。
可她烧的厉害,即便请医女开了药方,喝下去却也不见好转。人越是糊涂,扎得就越慢,殿下开口让她做灯,她也不敢教旁人帮忙。
这般足足熬了一整夜,终是让兔子灯成了型,放心地睡了过去。
萧弗不动声色拿走了灯。
却想到夜归时所见的那一楼灯火,走了两步又折身回来,扯了一旁榻上的薄被,盖在了她身上。
这一耽搁,却看见了一旁的空药碗。
碗底还有褐色的药渣。
萧弗这才意识到什么。
他转头吹熄灯火,在黑暗中默然凝对着沉睡的小姑娘,久久未挪眼。
就在此刻,他改了主意。
轻道了声,“昨夜苦辛,会有所偿。”
…
小皇帝段凛也早早换上了帝王的冠冕朝服,等候在鸿英殿外。
内侍官请他进去等,但小皇帝说什么也要等萧弗来了才肯进。
萧弗远远看见,走近了问:“怎么不进,不冷?”
小皇帝道:“不冷,阿兄是兄长,凛儿等阿兄来了再进。”
萧弗却不大认可:“教你的君君臣臣的道理,忘了?”
小皇帝这才仰着脸笑了笑,眼馋地指指萧弗手中:“凛儿也想早点看到它。”
两人入殿,萧弗借殿中烛火点燃了兔子灯,交到小皇帝手上,脑海中却频频闪过小姑娘趴在案上的模样。
她病了,还做了一夜的灯。
这般不知?自惜。
却又是为他所累。
兔子粉白的身躯随着火舌的跃动,灿亮起来。而兔子鼻头所用竟是一颗红玛瑙珠子,被灯光一映,简直和?珠子里也点了灯一般光彩射人。
小皇帝一边爱不释手,一边问:“今日议事的大臣呢,他们来的怎么这样晚?不过晚些来也好,旁人在凛儿就不好拿着这灯了。”
萧弗目色一肃,暂抛下他念。
“今日鸿英殿议事者,唯臣与陛下二人。”
第35章 出游
摄政王与小皇帝在鸿英殿内密谈了半日, 出来时小皇帝面色凝重,长长叹了口?气:“阿兄不?在?,我都不知如何振朝纲。”
萧弗拍了拍他的幼肩:“朝事上, 陛下只需任贤使能,甄择良将, 若担心安危, 禁军十六卫远比臣可靠,禁军统领尹寒征亦是臣亲信, 陛下对他,尽可放心。”
小皇帝抱着兔子灯, 低头不?语。再抬头时, 已不?掩眼中的不舍:“除了朝事……我也会想阿兄的。阿兄这次回来, 也会给我带礼物吗?”
萧弗似乎颇不?近人情:“臣又不是即刻离去, 何?况吴州与京州不?远,至多一月便回,陛下若一月都无法自立,日后如何?亲政?”
顿了顿, 他忽道:“三年五年,臣尚可在?陛下左右,十年之后呢?”
他是计之长远,小皇帝却眼眶一热。
走远两步, 逃开了落在?肩头的手, 捏拳道:“母妃还总拐着弯说阿兄意图把持朝政,要我看,阿兄分明是想撂挑子!”
肃穆的冕服下, 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没在?这深宫里被养成一只锯了嘴的闷葫芦,也不?知好坏。
萧弗无奈笑笑:“这两日陛下处理朝务, 臣就在?一旁看着。若做的尚可,回来给你礼物。”
小皇帝这才抹了泪,破涕为笑,坚强地表了幼肩挑大梁的决心。
于是自这日起,为交接朝事,萧弗又开始不怎么归家了。
但因着他提前?告知了老夫人几日后的离京打算,老夫人也就没恼他。
倒是把知知叫来了一块儿用膳。
知知起先见老夫人和小公子都在?,还当是喊她来布菜的,被招呼着上桌的时候都有些惊恐不安。
她晓得?妾室是不算在主人家的行列的,上桌都已是恩赐的“殊荣”。
朝露在?背后极小声提点道:“老夫人多喜欢你,还不?快去。”
按理说?这般场合,作为婢女是绝不?可多话的,可朝露见知知这样犹犹豫豫的终归不妥。
知知这才反应过来坐下,却是坐得远了一些:“知知风寒才好,别过了病气给您和小公子。”
她虽只烧了一日便好了,也没怎么见咳嗽流涕,但也不?知现下还传不传人。若传给了老夫人和小公子,殿下回来还不得找她问罪。
老夫人看她这般乖觉可怜,笑着嗔了她两句,也没非让她挨近了坐,只频频叫人给她夹菜。
知知瞧着,老夫人好似是比从?前?更喜欢她了。很快也明白?过来,这大约就是书上说?的爱屋及乌。
从前不管她多勤恳乖巧,终究只是个丫头,也就谈不?上有?多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