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细
萧弗招她过?去,伸手掐了掐她脸上微见汗色的那一晕薄红,好似一点也不嫌脏。
知知迟疑了?,可因剧烈跑动砰砰直响的心声依旧震耳欲聋,像为征人助战的鼙鼓。
都到?了?这一步。。
她重新有?了?一点要和他坦坦荡荡说开的勇气?,尽量稳着?心神、细着?声问:“殿下……宋姑娘也许找到了,殿下知道么?”
“原来?是为这个。”萧弗笑了一声,起身,“传闻之事?,恒多失实,且再看看?”
第49章 原则
“传闻之事, 恒多失实,再看看?”
萧弗说的笃定,但知知还是忧心忡忡问:“若是真的呢?”
她?承认, 她?也?有一点点想知道,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
宋元若不在时, 他顾念她?的声名?, 不曾退亲,人人都说他有情有义。可有时候知知也?会冲动想问?, 宋元若的声名便是声名,她?的便不是了?么?
还是说, 在他眼里, 能做他的妾室, 已是莫大的恩赏。
但即便她?再低微, 如今他都要有美满的姻缘了?,难道还不准备放她?离去?
这时候恰好下人送了?午膳来?。其实早已过了寻常用膳的时辰,只是方才殿下一直在批阅公文,下人们?备了?膳也?不敢送, 就一直在灶上热着。
如今瞧准了沈姨娘进书斋的时机,才敢叩门问?殿下是否要用膳。
进来后谁也不敢抬头看峙立的二人,萧弗的手便肆无忌惮地放在了?知知的腰上,低声道:“有些话, 不便多说。”
婢女们垂着头在远处的食案上摆放着馔肴, 或站或立,从知知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高高低低的鬘发, 和滚滚冒起的热气?。
知知不由想,她?的身份, 也?许和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太过无足轻重,往后漫长的年岁,也?只是困锁在这大院里的小小一粒尘芥,殿下不会在意,也?并不担心影响到他的婚事,也就不打算重新考虑她的去留。
甚至不打算与她多说。
也?对?,毕竟她?与殿下有的,不过是一场交易,以及一点可怜的床榻之谊,说到底,她至多是殿下解欲的工具。
大约是方才的奔跑已让她精疲力竭,只一味跑动时尚不觉得,如今停了?这么一会儿,那股子疲惫就延后地蔓进了四肢百骸。
知知也不想再做纠缠,默默点头:“好。”
她?嗓子本?就细,力怠时一个字尤其虚虚飘飘的,像是窗外树上糜败的枯红,被风扯了?下来?,总也?落不到地上。就在萧弗耳边反复回荡。
对?萧弗而?言,底下人应一声“好”本是最稀松平常的事,无论?他有什么号令、安排,都不喜人多问?,只需他人领命施行便是,可今日,他却听不惯这声好了?。
他问:“怎么了,很介意?”
知知疲于再做这样的应对?,甚至后悔今日来?了?这里。
虽不能确定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来?,却知道殿下一定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终究是她,逾矩了?。
殿下真的不该待她太好,这样不上不下的好,有时候比不好更?伤人。
所幸,违心的话已然说过几次,便也?没那么难开口,知知搪塞道:“没有,妾只是怕来日侍奉不好主母。”
萧弗有些意外从她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但想到她?一贯胆怯,难免瞻前顾后,笑了?笑:“侍奉好我,不就够了??”
这一次,知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不禁撩拨地红了脸。又或者是她?的头垂得太低太低,谁也?看不见那张秀颊上潜藏的情绪。
她屈身同他道:“殿下早些用膳,妾在老夫人那里用过了?,便不陪您了?。”
而?后挣开了他松松搭在她腰上的手,逃出了?书斋。
她?肉眼可见的疏离,说是吃醋也?不像,萧弗不是毫无所觉。可他只是看着她?莲步生风地离去了?。
张了?张空垂的手掌,他想不通她何来的不满,自问?对?她?已偏宠颇多,关怀有佳,甚至也?试探过,她是否想要更多。
他呷了?一口半冷的茶,才召来江天:“备马。”
只婚约一事上,他答应过宋庆,故而不能告诉她真相,这是他的原则。
但宋元若,确应不会再回来?了?,便是为情痴愚,宋庆也不会糊涂至此。
…
安国公府,宋庆让人将徐忠引到花厅,二人早年同朝为官,算是认识,只不过因官职差距悬殊,没说上过几句话。
聊了?好一阵,从莓茶换到了?今岁新晒的银针,宋庆才派人去接那位徐忠带来的姑娘。
他吩咐道:“务必把人带回来?。”
徐忠说,因这姑娘打小在农家长大,淳朴又怕生,故而他今早来时没有将她一并带上,而?是先?安置在了?客栈。
他说他本是照例去符阳县为旧友的故宅大门锄草,机缘巧合之下,一弯腰,却看到路过的小姑娘腰上佩戴的玉佩。
因上头特别的杜若花纹,他瞬时就想起了国公私底下在找的那枚,意识到这位村女很可能就是国公失散多年的亲女,继而造访了这姑娘的家人和村邻。
果?真被他打听到,这姑娘竟是她爹娘在符阳县街头碰上,抱回去养大的。这不就都能对?上了??
他这才找上了门来。
徐忠两鬓斑白,脸上满是沟沟壑壑,此刻他对红木案上那箱珠玉珍玩无动于衷,看也?未看,即便那里头满当当的都是国公给他的谢礼。
他起身谢绝道:“下官只是不忍国公与夫人同亲生女儿骨肉分离,不能相认,并不因谋求富贵而?来?。毕竟下官亦为人父母,实能感同啊。”
宋庆反倒是不解起来?,“可宋某却听说,徐大人平日对这些玉器古玩颇有研究。还是说,徐大人如今已然收心,一心只为朝廷捐身,只期能有更多建树?”
不要钱财,那便是要仕途?
可徐忠还是一口回绝,“下官垂垂暮年,便是有心为国,身子也?跟不上了?。”
他还待说什么,这时候宋庆一早派去王家村踏查走访的探子却回来了?,对?他附耳禀告着此行所得。
徐忠也?认出了这人便是早上离开的人,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去打探虚实去了?,不免紧张起来?。想分辨他说了?什么,却半个字都听不清。
他只能看见宋庆听完,脸上表情并无波动。看样子应当未曾出什么岔子,渐渐也?放下了?心,只等着宋庆再说起谢礼的事。
宋庆却是笑着起身,道了?声失陪,招来?管家,“你领着徐大人在府上四下逛逛。”
安国公府是先帝御赐的宅园,曲廊相续,茂林苍奇,可徐忠哪有观景的心思。
他种种所为,无非是能给儿子谋个好差事,眼看再说几句便能说到这事上头了?。
宋庆道:“实在抱歉,内子得知小女找回,喜不自胜,宋某先?去看看。”
国公都这么说了?,徐忠也不好再阻拦什么,他们?夫妻寻找女儿多年,如今有些体己话要说,也?无可厚非。
他且再耐心等等便是。
但他隐隐之间总觉得宋庆的态度哪里不对?劲,可看到玉佩那一刻,宋庆脸上的惊喜不似作伪,那是一种经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的惊喜,徐忠看的很清楚。
后来?他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厢,宋庆离开花厅,果?然头一句就先关心起了夫人明氏的状况:“夫人如何,可是听说了?此事?”
可下人神色紧张,所述的情形和方才那句“喜不自胜”半点不沾边:“夫人一直抓着我们的胳膊问小姐是不是要回来?了?,又说是我们?骗她?的,还把许多衣裳剪碎了?,说要给小姐做新的。”
宋庆心疼道:“千瞒万瞒,不想让她?再听见关于元若的事。可惜这世上最难堵的,就是悠悠众口啊。”
下人道:“也许夫人见了小姐,自此便好了??”
宋庆却苦笑着摇头,把下人都赶走了?,只留了?方才那探子。
他想起方才探子说——
“属下已把王家一家人控制住。王家村的人说,王秀在村里长大,不会有错,也?确实是王财夫妇捡来?的,村里早有传言。不过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多问?了?一句,村人却都说这都是这两年,甚至今年,才捅出来?的事,早年没人这么说。”
宋庆道:“还有什么发?现,你继续说。”
探子道:“属下问?了?村人,得知王秀的父母都是贪财之人,平日里什么小便宜都贪,对?王秀也?不算多好,王秀上头还有一个哥哥。”
宋庆躬着背咳嗽了两声:“既贪小便宜,这玉佩价值不菲,他们?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要卖?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才得了?这玉佩不久,又或者,有人告诉他们?,留着这玉佩有更大的利处可图。”
王秀是养女的消息又是今年才在村子里传开。
或许不是消息今年传开,而?是有人自今年起就在布一局棋,忍到了?今日才想着收子。
探子忙去扶宋庆,佩服道:“国公英明,一眼就看穿了?歹人的谎言。只是大姑娘的玉佩,到底是什么人给他们的,若是徐忠,徐忠又何以得来??”
宋庆道:“不是我看穿了?谎言,而?是这事只能是个谎言,知道是假的,也?就知道从何处着手去问?了?。”
宋庆走进?内院,明氏竟安安静静坐在妆台前,任由婢子们?为她?篦发?簪花。
秋阳的金线扫在她?颊边,有一种未教岁月败去的灼灼美感。
她?时常这样,疯一阵好一阵,宋庆知她这是又好了。
平日多数时候她还算正常,只是不能见人,也?不爱说话,但一听到元若的名?字便会立刻状若癫狂,胡言乱语,过一阵忘了?,便又安静下来?。
宋庆每每见此,心若蚁噬,他上前替妻子簪好最末一支碧玉梅珠簪,还未放下手,却被明氏抬手按住:“夫君,若儿……是不是找到了?”
她?从镜子里和他对?望,一双眸子许久都未像今日这般明亮会语,每眨一下,宋庆的心就颤一下,他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他本?打算将?王秀带回来?便先?做审问?,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像那些上了年岁的老油条,说的话就和条泥鳅似的,滑溜溜的抓不住把柄。
说到底还是半大的孩子呢,轻轻一吓,也?就什么都抖出来?了?。
他打算将?她?当做突破口,抽丝剥茧地找出玉佩是从何而来?,元若死前最后见的又是谁。
可现在……
半老的国公沉默了?会儿,终于小心翼翼搀起自己的发妻,轻声哄道:“真假还不知道呢,但玉佩是真的,我让人去接她?了?,你要不要见见?”
明氏笑开,宋庆只觉得又回到了和她初见的那个春天,她?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放纸鸢,许多前来练马的儿郎便走不动道了?,其中?就有他。
明氏道:“是真的,一定是真的!我的若儿,我的若儿!”
宋庆将?人按在怀里,走出了?院子,秋气?渗人,还好他给她多披了一件衣服。
宋庆想,真的假的也?许没那么重要,即便是让一个假的村女鸠占鹊巢,当了?他国公府的千金,即便是让歹人得逞,从他这里获取了想要的东西,只要他的妻子能好起来?,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夫妻二人走到花厅,明氏一把拿起放在案上的杜若花玉佩,双手捧着放在心口,潸然泣涕。她?梦了?这玉佩无数遍,从她?的女儿牙牙学语梦到她长大成人,梦里玉佩的样子从未变过,女儿的脸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这会儿徐忠还跟着管家在国公府四下观风,倒是去接王秀的马车先?回来?了?。
明氏冲出府去,还不等辘辘的车轮完全停下,她?就立在车前,直直仰头凝望着。眼泪还没干,却抿出了?一个最温柔慈和的笑。
可慢慢的,这笑凝固了?,破碎了?。
车上下来?的这个人,不是她的女儿!母女连心,她?一看这女子就不喜欢,如何会是她?的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