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魏嘉文道:“不瞒娘子,皮外伤我是不怕的,可是体内的伤,我一想就害怕。”
邓娘子只觉得那短刀即便还在鞘中,晃得她头晕,她脚下发软,踉跄了两步,魏嘉文伸手扶住她的手腕。邓娘子颤声问道:“那你今儿上门来……又是什么意思?”
魏嘉文道:“我想着,王二不与我成婚便罢了,我却不想他娶别人,今儿特来与娘子说了,别让王二相亲了。”
邓娘子脑子里嗡嗡地响,只觉得这小娘子有些胡搅蛮缠,便说道:“哥儿他总是要娶媳妇儿的,不是你便是别人,我这个做娘的,可不愿看到他孤老一生。”
魏嘉文沉默着,并不回答。
邓娘子想着之前安排的相亲,花容月貌的不少,都被王珏拒了,看来他是真的喜爱这小娘子,便循循善诱道:“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这生孩子虽痛,却是在承受范围之内的,你若害怕,便慢慢来,先嫁过来再说。”
魏嘉文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娘子,我已经努力说服我自己了,可是一想到成亲,我便好怕啊,今日贸然来访,实在唐突,我给娘子赔个不是,改日咱们再聚吧。”
说着,行了个礼,回身走了。
邓娘子将大门关上,想着她的那把短刀,叹了口气,心道,若她嫁过来,恐怕是媳妇儿压制着婆婆了。
国公府里,成清,封大郎,封二郎,卢氏与大娘子一同用晚饭。王珏因魏嘉文不在,便也回去了。
密达在一旁看着,妯娌,婆媳全都齐了,真真是修罗场一般。
好在卢氏与大娘子都无意为难成清,话语里和缓而不带机锋,倒是封烨无意间问道:“成大姑娘,何时将令尊令堂请来咱们家坐坐,将婚期定一定?”
成清虽喜爱封廉,可性子谨慎,不愿被一时的美满迷了眼睛,成家老太太也多番叮嘱她:“凡事多留意,再观察观察。封家门第高,其中的腌臜事不知有多少,若家风清正,一切都好说。若家风不正,你若嫁过去,后悔就晚了。”
成清还未说话,封廉便道:“大哥未免心急了些,我们才认识多久,这就要议定亲事,未免太不尊重了些。”
成清松了口气,感激地望了封廉一眼。
大娘子尽收眼底,笑道:“郑重些也是好的。左右廉哥儿才十七,时候还长,烨哥儿不也二十才娶的媳妇儿吗?”说着,握着成清的手:“你放心,嫁过来之后,咱们全家都会好好儿待你的。”
成清颔首,封廉道:“娘,别扯着她东聊西聊了,快吃菜吧。”
大娘子将手松开,给成清夹了一筷子排骨。
封廉是知道成清的顾虑的,他也理解她的顾虑。他知道旁人看成清,都会赞她好福气,国公府多么显赫的门第,多少人想嫁进去——别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身处其中,才会再三考量,例如,婆家的诸亲友是否良善,夫君喜爱自己,是否是贪图一时新鲜,甚至是今上是否看重国公府,有无倒台的可能。
喜欢是一方面,考量又是另一方面,封廉听说过成墨岑的担忧,他与酒桌之上与友人说:“若国公府终有一日垮台,树倒猢狲散,清儿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种种的顾虑封廉尽数收下,他所能做的便是在未来尽力维持如今的平衡——封家与成家的平衡,国公府与今上的平衡,还有父亲与自己的平衡。
就在今日,王珏来国公府的前一刻钟,封道清将封廉叫进书房,告诉封廉,他已经托了关系打听到封廉已成功通过国子监的考核,名次极为靠前。
临走前,封道清将一只手摁在封廉的肩上:“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最能磨练人的职务,品阶低,然而想要做好却很难。”
封廉的肩膀上仿佛还有父亲掌心的余温:“封家的未来,便系在你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桨声烛影》文案:
阿舟长到十五岁那年,姐姐月明出嫁。
渔家人仪式简单,女家拿一只红漆大浴盆,将新娘抬到男家的船头。
众人都笑着看浴盆里的新娘,无人注意到船头的红布被风吹走。
阿舟眼尖,跳进水里去寻,没成想红布没寻到,倒是捞起了一个游水游得半死不活的男子,那男子呛着水,翻着白眼说道:“姑娘,我瞧你有慧根,不如……做我的徒弟,跟着我闯荡江湖可好?”
沈书怀修养好了身体,却赖在阿舟的船上不肯走,拿着一本《江湖日志》,说是要教阿舟轻功。
他在河岸上挖了一个浅坑,说道:“阿舟姑娘,往后每日,我都会将这坑往下挖几寸,你站在坑底向外跳,若某一日你跳出了两米深坑,也算是出师了。”
阿舟果真练出了轻功,背上行囊跟着沈书怀一起闯荡江湖,阿舟才发现,沈书怀从前讲的自己的光辉事迹都是假的,他压根不会武功。
“阿舟姑娘,我是靠给人算命在江湖上混的,若哪一天我算不准了,你轻功好,便拉着我的手赶快逃。”
第44章 七月
七月初放榜, 天还没亮,伐柯便将成清叫醒,前些日子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地面湿漉漉的, 马车咯吱咯吱地在石板路上行进, 成清探出头来说道:“米伯, 再快些。”
米伯道:“大姑娘, 地上太滑了, 还是慢些稳妥。”
成清觉得米伯说得也有道理, 便不再说话, 回到了车厢里。
到了城北的放榜处, 早已有许多人围在那儿。成清细细看过去, 王珏戴着顶帽子站在人群之中。
于是成清呼喊他, 王珏回过头来,从人群中挤出来, 又护着成清给她开道,两个人逐渐往中间站了站。
王珏道:“算算时辰, 过一会儿放榜的便来了。”
成清有些紧张, 想想又觉得好笑:“是封二郎的考核,他自个儿都没来看,我紧张个什么劲?”
王珏宽慰她:“别说你了,我也紧张,指缝里都是汗。”
几个官兵模样的人缓缓展开一个长卷,再郑重地贴在墙上。
成清离长卷有一段距离,于是她踮起脚,将手握成圈贴在眼睛上,企图看得更远些。
王珏看了片刻, 笑道:“咱么走吧,封二通过考核了,名次还在前面,连每回压他一头的卢方都在他后头。”
成清的视线总被前面的人挡住,看不太清楚。
王珏道:“你且回吧,这儿人越来越多,你姑娘家的,身子金贵,可别磕着碰着。”
成清听王珏说封廉考中了,便也放下了心,说道:“兄长还没用早饭吧?不如一块儿吃点。”
王珏点点头,两人就近找了家饺子店。
成清吃白菜馅的饺子,王珏要了份牛肉馅的,成清看王珏精神不佳,仿佛忧思重重,便问道:“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
王珏犹豫了一下,终是不愿意说,便道:“无他,家长里短的,惹人心烦。”
成清也不勉强,说道:“我家大娘子同我讲,有一份礼要给邓娘子送去,改日我和她去你们府上一趟。”
王珏道:“好端端的这么麻烦做什么?来做客就是了,别带什么礼。”
成清笑道:“不是我要带,是陈娘子要带。长辈之间的事情,哪里是我做得了主的?”
王珏听了,也不言语。成清放下筷子:“我忽然想到,还未看我堂兄是否通过考核。”
王珏道:“他自会来看的,你烦什么?”
成清摇摇头:“他是寄住在我家的,本就敏感,我这出来一趟不帮他看了,恐生嫌隙。”
王珏早就耳闻了成子垣同徐阿蝉的事情,笑道:“你同他的嫌隙难道还小吗?那日你帮徐阿蝉偏不帮他,他便已气极了吧,你待会儿从家中后门回去,不让他知道不就是了。”
成清朝着放榜的地方看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便放弃了帮子垣看榜。
成清回过头来:“我仔细瞧了,也没见到封二郎的影子,他自个儿的考核,倒不如咱们两个上心。”
王珏笑道:“封二怕是早就知道了,寿国公找个熟人问一问,封二考没考上,考第几个名次,便全然知晓。”
成清道:“他若知道,为何不告诉我们?”
王珏道:“别看他平日一副开朗的模样,闷起来却是最闷的,提前询问考核成绩,说起来也不大合规矩,他便三缄其口,烂在肚子里了吧。”
成清从成府的后门口回去,正巧碰上子垣拿着根狗尾巴草,逗着子令玩耍,成清分外尴尬,说一声:“堂兄好。”,低着头推门走进去了。
封廉考核通过,大娘子分外高兴,张罗着要宴请宾客,封道清不屑一顾:“不过是通过了一次考核罢了,以后的路还长,等哥儿做出些成绩来,再请客不迟。”
大娘子的一腔热情被浇了冷水,赌气道:“好,便依你说的,不过往后的宴席我再不操办,都由你寿国公做主。”
这日黄昏,偶有鸟雀鸣叫,晚霞被太阳照得红彤彤的,七月流火,便是天气转凉的标志。
大娘子正卧在榻上闭目养神,前头忽有人报:“有客来!”
大娘子睁开眼睛,只见落梅引着个并不认识的妇人进来,大娘子站起来,问道:“你是……”
那妇人露出一个历经沧桑的微笑:“梁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
大娘子的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记忆的闸门忽然被拉开,她想起了年少时邻居大伯家爱戴月季的女孩,于是她说道:“是你吗?卓妹妹?”
妇人点了点头,大娘子走上前来拉过她的手,指尖碰到了她戴着的银镯。
“你从前就戴银镯子。”大娘子说道。
妇人道:“是。不过这是我儿子给我新打的,他也是个银匠,手艺数一数二。”
大娘子鼻中酸楚,又想哭又想笑:“你当年嫁了银匠,便搬离了京城,如今回来,咱们得好好儿叙一叙。”
妇人道:“梁姐姐,我以为你锦衣玉食,又有人伺候,该不会变老,今日一见,看到你的皱纹和白发,真是时光飞逝。”
大娘子道:“是人便总会老的,总有一堆的烦心事儿在等着你。”
两人相扶着坐下。
妇人低头,从袖笼中掏出一个锦袋:“如今好了,廉哥儿要做官了,我听说了之后,便急忙赶了过来,这是我给哥儿的贺礼,你千万收下。”
锦袋里是一条银子打的壁虎,大娘子推拒再三,妇人却执拗得很,无法,只能收下。
大娘子忽然轻轻捏了一下妇人的手,又转头叫落梅出去,问道:“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姓李的杀猪的小伙子么?你记得吗?”
妇人笑道:“李哆嗦嘛,我自然是记得他的,当年还和你一块去堵过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
妇人道:“娶了媳妇儿,生了个儿子,也是杀猪的,前些年媳妇儿死了,他还没有再娶。”
大娘子眼里闪过一丝微光:“他还和以前一样精神吗?”
妇人道:“前几年还见过他,精神不如从前了,这也难怪,毕竟是老了。”
两个人静默了一阵子,有一只菜花蝶飞进来,飞到了熏香的铜炉上。
大娘子望着那菜花蝶扑扇的翅膀,叫了妇人的乳名:“阿琼。”
妇人道:“哎。”
晚间仍有暑热,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大娘子继续说道:“阿琼,你说他当年欢喜过我吗?有一点点吗?”
阿琼感受到了大娘子手上的颤抖,当年的事情已经很久远,她只能够依稀想起一些片段,可她还是说:“定然……定然是欢喜过的。”
就在这一刻,阿琼觉得,眼前的贵妇人好像过得并不顺心。阿琼于是将大娘子的手紧紧握住,怜悯地看着她落进回忆的漩涡里,但只是看着,并没有伸出手来救她。
大娘子忽然意识到了阿琼散发出的对她的怜悯,其中带着些幸灾乐祸,仿佛在说:你嫁到了国公府里,可是过得也不过如此!
她于是将手从阿琼的手里抽出来,挺直了腰板,继续和阿琼说话。
她意识到了她骨血里流淌的骄傲,即便当年在最落魄时仍旧拥有。
阿琼临走时,大娘子送了她些布匹和首饰,阿琼推辞了几句收下,道谢之后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