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懵
老爷子正坐在府中的亭子里喝茶,见封廉来了,责怪道:“你是快要出征的人,为何不好好儿研究敌军战况,倒是到这儿来寻我?”
封廉道:“敌军的情况,我已熬夜看过了,下午便要出发,可晚辈心中还有一事不甚明了。必须要问清楚。”
王炎睨他一眼,道:“说吧。”
封廉拱了拱手:“如此重要的一役,二皇子又为何会交给我这个新人?”
王炎将茶碗放下:“你是在怀疑,他是否留了什么后手?”
封廉不语。
王炎笑道:“我知道,在你们心里,这个二皇子与仁义二字无缘,不过纵观先皇的几个皇子,最合适这皇位的便是他了,你知道是为何吗?”
封廉略一思索,道:“大约是因他懂得忍耐克制。”
王炎笑道:“不错。忍耐克制,必要的时候却也果敢决绝,他虽天性暴戾,却不会对大臣无故发火,可怜了禁中伺候他的那些人啊,满是被他打的伤痕……”
封廉见他离题,也不纠正,只说道:“原来,一直暗中支持二皇子的人是您。”
王炎略顿了顿,道:“不错,正是我,我早就看好他,正如他早就看好你一样。”
封廉不解。
王炎道:“你放心地去打仗吧,你要清楚,先皇那样打压二皇子,他后来的反抗虽残忍,却不在意料之外,他未必就不是个好皇帝。”
封廉知道,王炎在暗示他,二皇子对封家暂无杀心。于是他行了礼,转身出门。
成清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她流了很多的眼泪,哭得疲倦了,连中午的点心也不用了。
她本想去送送他,可又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坏了他的士气,爹爹又告诉她,大军开跋,是不允许闲杂人等去送的。
成清想起她读过一些史书,里面的战争白骨累累,战场上总有阴风吹过。她不敢把那些白骨阴风和封廉联系在一块儿,在她心里,她喜欢的人就该面朝太阳,在风和日丽中渐渐成长。
她昏昏沉沉地趴在案上睡去,醒来时脖子很痛,天已经暗了,她叫来伐柯,问她这是什么时辰,伐柯说了,成清喃喃道:“原来他已经走了啊。”
伐柯道:“是啊,想必高头大马的,很是威风呢。”
成清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神思依然恍惚着,伐柯见她精神不振,便悄悄溜出门,给魏嘉文递了信,托她明日来看看成清。
次日,魏嘉文用完早饭便来看成清。
成清尚未洗漱,头发蓬乱着,略开了门缝,见是魏嘉文,便又将门关上:“你先去隔壁屋里坐会儿,我收拾好了就去寻你,伐柯——带魏姑娘去隔壁。”
伐柯应了声,成清正欲将头发拢起来,只听魏嘉文话里带笑:“伐柯,你们家姑娘忒麻烦。”
成清拢了头发,又洗了把脸,便去了隔壁,刚见了魏嘉文,便捏她的脸:“我可听见方才你编排我了。”
魏嘉文笑着讨饶:“我听闻你心绪不宁,便来瞧瞧,没成想竟是谣言。”
成清听了,便又想起封廉出征一事,一下便泄了气,跌坐在椅子上。
魏嘉文忙拉住她的手:“今儿我陪你到街市上玩一玩吧。”
还没等她答应,魏嘉文便拉过她的手,将她拽到了门口停着的马车边上。
魏嘉文手劲大,成清挣脱不得。便随她上了马车。
刚坐稳,魏嘉文便说道:“底下站着的那个是你堂兄吗?”
成清拨开帘子,只见成子垣正背着手,目光悠远,忽然别过头来,朝着成清冷漠一瞥,但那仅仅是一瞬间,片刻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那种只在人前展露的谦逊。
成清背后一凉,一瞬间竟有冲下马车,求爹爹将堂兄送回临州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忍住了,爹爹不会轻易应允,此事还需再斟酌。
魏嘉文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朝外望。
成清见马车已行了许久,便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还没有到?”
魏嘉文眨眨眼睛,笑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成清在马车上几乎要睡着。不知过了多久,魏嘉文晃晃她的膀子:“到了。”
成清睁开眼睛跳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深绿色的草,无边无际,直长到天边去。
魏嘉文道:“这儿是我平日里练习射箭的地方,地势开阔,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便来这儿射靶子,你也试试。”
成清道:“这儿是城郊吧?”
魏嘉文点点头:“是,走个一里路,就出汴梁了。”
一旁的小童脑袋压得低低的,给魏嘉文送来弓和箭。
魏嘉文掂了掂弓的重量,对着成清笑道:“看好了。”话音刚落,一直箭笔直地射出,正中红心。
她将弓交给成清:“你来试试。”
成清学着她的样子将弓举起来。只是未曾想弓很重,弦很紧,成清拼命用力也不能拉动。
魏嘉文在一旁看着,自责道:“本想带你来玩儿的,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真是对不住了。”
成清将弓放下,喘着气,随即便笑了起来:“没事,这儿天地辽阔,我很高兴。”
魏嘉文也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既如此,我们便四处走走吧。”
成清和魏嘉文往前走,那捧着弓箭的小童走在后面,成清便道:“你回去吧,这儿不用你跟着了。”
那小童仍是踌躇,直到一年纪大些的走过来,一顿骂道:“你这狗娃儿,贵人让你走你便走,不必装作勤快样儿在这儿赖着!”
魏嘉文道:“那小童怕是被骂多了,走路都畏畏缩缩。”
成清看着小童的背影,瘦骨伶仃的,衣服都撑不起来。她心里无端地生起了怜悯,便叫道:“等一等,你过来。”
小童缓慢地走来,弓着身子,静默地等待成清开口。
成清将两块碎银放在小童的手上,小童将手指迅速地握起,抬头看了一眼成清。
成清心里一惊,忙道:“是你?”
魏嘉文闻声走来,用两根手指抬起小童的脸,轻声说了一句:“瑞文?”
瑞文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成清看到,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魏嘉文拉住瑞文的胳膊,低声道:“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瑞文摇摇头:“不成,今晚有一辆马车会从这儿经过,我要等着,我要离开这儿。”
成清道:“离开这儿?你要往哪儿去?”
瑞文轻声道:“汴梁是不能待了,能走到哪儿是哪儿吧。”
成清又说道:“那我与嘉文在这儿陪着你等吧,往后想是很难见面了。”
瑞文没有拒绝。
太阳的余晖一点点散尽,夜空清朗,一轮月亮近乎浑圆,它提醒着瑞文,中秋节快到了。
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止住了对娘无穷无尽的想念,如今对着这轮月亮,又要浮现出来。
瑞文长长地叹了口气,成清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中曾经的光彩正在消失,于是她说道:“瑞文,你要为自己活着啊。”
此时,她们正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魏嘉文以喜欢这个小童为名留她站在身边,一阵清爽的风吹过来,瑞文抬头望向天空,发现了点点的萤火虫。
魏嘉文问道:“禁中也有萤火虫吗?”
成清朝她使了个眼色,魏嘉文捂住了嘴。
瑞文自顾自地笑笑,说道:“原先是有很多的,后来齐娘娘不喜欢,我便再也见不到了。”
齐娘娘是先帝最喜欢的妃嫔。
瑞文又说道:“谢谢你,成清姐姐。”
成清道:“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对我说,我要为自己活着。”
瑞文笑了笑:“但我怕是要思考很久,我自己该怎样活。”
天已经很晚了,马车还是没有来,瑞文静静地等着,忽然间,黑暗之中的车轱辘声响起,停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瑞文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道:“再会。”
但是她们都知道,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瑞文钻进马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她在想,这两位姐姐,她们往后的路又会如何走下去?
她又想起了娘将她送出宫的前一日,禁中火光漫天,她隐约中听到爹爹的惨叫声,她颤抖着身子,盯着自己的宫门,若有人闯进来,她必死无疑。
她坐在了墙角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洞,是她年幼时用小铲子挖出来的,她那时固执地坚信,这一个小洞是通到天上去的。她俯下身来,对着洞口说话,希望有神明听见,护佑她的爹娘平安。
宫门外的火越烧越旺,瑞文感到周身发热,恍如葬身火海。她心中一横,随即而来的是如同荒漠一般的空白感,索性对着洞口说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说与神明听。
“我因此事苦恼了好久,神明啊,我喜欢的人,她是个女孩。”
此时的瑞文坐在马车上,入夜愈深,天气愈冷,她想着第一次遇到成清的时候,成清坐在学堂的后排,带了好多吃食,瑞文因她的大费周章而觉得好笑,便回过头来,频频地望向她,她却以为瑞文是馋她的零嘴儿,因而让侍女喂给她吃。
宫里的男子都是冷的,爹爹是,二哥也是。
可是宫外的那个女孩,就像是刚出锅的糕点,柔软香甜。
瑞文在黑暗中兀自微笑,又觉得伤感。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我的心啊,从某刻起,开出一朵花,变作春天,时不时下一场雨,石板路上苔藓苍苍,我的脚轻快地踏过苔藓,就如同每每见到她时那样。”
瑞文在心里轻轻地说。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瑞文心道不好,她捏着袖口的一颗佛珠,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马车的门被打开,身穿黑衣的车夫站在她的眼前,瑞文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夜空静朗,车夫轻轻摘下面罩,指尖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又消失,像是被空旷的夜稀释掉了。
瑞文一阵轻笑:“是你啊,弟弟。”
三皇子点了点头,摘掉面罩的他是一个疲倦的孩子。
他说道:“大娘子嘱咐我,今后得改个名字,姐姐你说,我叫什么好呢?”
瑞文想了一阵子,说道:“都说贱名好养活,往后你就叫三儿吧。”
三儿点了点头,问道:“姐姐,你希望我复仇吗?你希望我杀了二哥,替爹娘报仇吗?”
瑞文眼睛里泛出泪光:“我不希望。我只想你好好儿活着,你去报仇,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信佛祖,我相信二哥只要活一天,便会忍受一天良心的折磨,他死了,自会坠入地狱,永生不得轮回。”她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姐姐很傻,是吗?”
三儿认真地说道:“不,姐姐是聪明人。”
姐姐是聪明人,唯有像姐姐这样想,才能安稳地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即将到来,祝大家周末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