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屋里的星星
云姒见到她, 倏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曲嬷嬷, 怎么是您来了?”
由不得云姒不惊讶, 她认得曲嬷嬷, 或者这样说,她进宫时的规矩就是曲嬷嬷教导的,不止如此,连卢嫔那一届秀女入宫选秀时,也都是由曲嬷嬷教导宫中规矩的。
听闻她曾是和张嬷嬷一起伺候太后娘娘,后来又被指派去照顾皇上,再等皇上登基后,教导新入宫妃嫔规矩一事就被交给了她。
她虽是奴才,但在宫中的地位却是非常特殊,深得皇上和太后娘娘看重,云姒听说选秀时,有很多秀女自持身份,却是不敢对她不敬。
曲嬷嬷恭敬道:“承蒙皇上看重,让奴婢日后跟着修容娘娘,照看修容娘娘腹中皇嗣。”
云姒艰难地扯唇,她有所感地和秋媛对视一眼,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些许隐晦的苦笑。
四目相视间,两人心底立即了然,彼此都是曲嬷嬷教导出来的。
得。
怪不得秋媛脸色古怪。
云姒心底呸了谈垣初一遍又一遍,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满宫的宫人,谁敢说自己对曲嬷嬷没有阴影?
有曲嬷嬷监督着,云姒觉得她之后半点不敢在膳食上马虎,但让云姒意外的是,她早膳只用了些许糕点时,曲嬷嬷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多加劝阻。
曲嬷嬷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
“娘娘,奴婢既然来了您宫中,便是您的奴才,只要您不是故意节食,想吃多少东西都该是由您自己决定。”
她若事事都管,那么她和娘娘到底谁才是主子?
她深知宫规,自不会做出越俎代庖的事。
云姒讶然,在她印象中,曲嬷嬷是个非常严厉的人,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
“教导秀女和宫人宫中规矩一事,是皇上和太后交代下来的任务,奴婢自是要全心全力地办好。”
至于宫人和新妃会不会对她有怨言,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曲嬷嬷几番解释,云姒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难免有点不好意思:
“是我片面揣测嬷嬷,还请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听见云姒的话,曲嬷嬷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她恭敬地服身:“娘娘言重。”
曲嬷嬷见过太多的人,她深知越是底层爬上去的人,越是容易被富贵迷了眼,从而得意忘形忘了曾经的小心谨慎,甚至为了和以往区别开来,处处都要彰显身份。
她有想过熙修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听说过一些熙修容往日的事迹,总归不是个饶人的。
但真正接触下来,却觉得和她想象中有些区别。
在外强势对内却是软和,总要比只会窝里横来得要好。
曲嬷嬷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秋媛,她是知道秋媛的,在御前也算是宫女的领头人,偏偏愿意舍弃在御前的身份,从而跟着熙修容进了后宫。
由此可见,熙修容也是个会收买人心的。
曲嬷嬷在宫中多年,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个坏处,相反,懂得收买人心也能侧面印证出熙修容是个聪明人。
在这宫中,跟着个聪明的主子才能看见前路。
去请安时,云姒犹豫了一下,看向曲嬷嬷:“嬷嬷是跟着我一起去坤宁宫请安,还是留在褚桉宫中?”
曲嬷嬷摇头:
“奴婢老了,和娘娘同行或许会耽误娘娘时间,还是留在殿内替娘娘照看后方。”
云姒没有多劝,曲嬷嬷是谈垣初亲自派来的,她对曲嬷嬷还是信任的,至少这宫中唯一不会害她的人也就是谈垣初了。
如果谈垣初要害她,根本不需要假借人手。
今日请安很热闹,云姒到的时候,一堆人在恭喜孟修容,孟修容的位置又变了,坐到了昨日苏婕妤的位置,本朝以右为尊,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留给了云姒,按理说,苏婕妤该是要坐在云姒下首,但她没有。
她脸色冷凝地坐在了孟修容的下首。
可见她心底对云姒是有多抵触了。
云姒也压根不想和她坐在一起,她下首是赵婕妤,赵婕妤生着一张圆脸,笑起来格外恬静,但她也惯来低调和安分,位份已然不低,却是很少在请安时说话。
她一来,殿内就是一静,云姒都习惯了如此,一点都没停顿地落在了她的位置上,才落座,就听见赵婕妤的低声:
“还未恭喜修容娘娘升位之喜。”
云姒今日仍是未施粉黛,但秋媛精心替她挑选的衣裳很是衬她,让她从头发丝仿佛精致到了鞋面花纹,叫人移不开视线,闻言,她掩唇轻笑,眉眼间姣姣动人:
“怎么没有恭喜,昨日不是送过贺礼了么。”
赵婕妤惊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闷闷地应了声,没再说话。
云姒也没继续搭腔,她算是看出来,这宫中仅有的几位婕妤都是些沉闷的性子,她怀疑,谈垣初就是看她们安分守己,不会让他烦心,他才会给了她们高位。
某种程度上来说,云姒猜得一点都没错。
云姒有些意外的是,今日请安时,苏婕妤格外安静,哪怕冷着脸,但也有些安静得不像她。
自从德妃病重,苏婕妤总会在请安时和她呛声几句,有意和她争个高低出来。
云姒心底百无聊赖地想着,许是觉得她们位份不同了,不敢和她起争执了?
这个想法刚出,就被云姒否决了。
苏婕妤要是看得清形势,或者说她心底有忌惮这个词,当初她才进宫时,也不会沉不住气地和杨婕妤对上。
苏婕妤初进宫时也颇得恩宠,后来就是因为她不饶人的性子才会慢慢恩宠变淡,如今只仗着小产后的表现得了皇上一分怜惜罢了。
今日请安没什么大事,都是在恭喜她和孟修容晋升,云姒脸都要笑僵了。
皇后娘娘早早散了请安,云姒位份最高,却是没有起身,众人都知道她有时请安后会在坤宁宫留一段时间,见她不动,孟修容才起身带着众人服身离开。
云姒心底想着苏婕妤的反常,注意力不由得落在苏婕妤身上。
也因此,才会留意到苏婕妤在起身时朝她看过来的视线,和往日不同,她眼底冷然一片,没有因为她留在坤宁宫而露出不忿,云姒察觉些许不对劲,她不着痕迹地轻眯了眯眼眸。
坤宁宫逐渐恢复安静,皇后娘娘看向她:
“会看账本么?”
云姒被打断思绪,她回神,转头看向皇后娘娘,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皇后示意她和自己进内殿,案桌上已经摆了一摞的账本,云姒见之讶然,皇后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依旧语气平缓:
“掌管宫权也是要会看账本的,你得知道宫中的支出数目是否准确,才能知道下面的人有没有借职位之便中饱私囊。”
云姒不得不确认,皇后娘娘是真的没有保留地在教她。
云姒生出疑惑,她们之间的合作是除掉德妃,如今德妃已经倒台,她们的合作也就自然而然地终止,她不懂皇后娘娘为何要尽心尽力地教导她。
云姒忍不住问出来:“娘娘为何要这般费心地教导臣妾?”
对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皇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风平浪静道:“当年本宫小产伤了身体,这几年一直在尽力养着,但处理宫务太过耗费心神,本宫想要活得久一点,所以想有个人能够帮衬本宫一下。”
云姒错愕抬头。
这种隐晦是能直接告诉她的么?
云姒都被她弄懵了。
所谓的伤了身体,到底是有多严重?才会让皇后在休养多年后,仍是不得不放权?
活得久一点。
她说得平静,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云姒却是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声。
云姒蹙起黛眉,堪声道:
“可臣妾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话说到一半,云姒想起了德妃,眼底闪过一抹恍然大悟,她倏地噤声。
皇后知道她想说什么:
“当初有德妃在,只要本宫露出颓势,这宫权就要分到她手中,本宫不愿。”
所以,她宁愿撑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死撑,也不肯让德妃如意。
云姒瞥了眼殿内的香炉,怪不得她之前会觉得在坤宁宫中闻到一些药的苦涩味,看来她没有闻错,这香炉的作用就是遮掩药味罢了。
云姒依旧有些迟疑地问:“可娘娘为什么会选臣妾?”
皇后低笑了一声:
“你错了,不是本宫选了你,而是皇上选了你。”
云姒意识到什么,她轻抿了下唇。
皇后平静地解释:“是皇上看重你,让本宫在你身上看见了扳倒德妃的希望,本宫才会选择了你。 ”
而且,如果云姒连三品的位份都没有,她也没办法协助她管理六宫。
她坦诚得让云姒觉得有点无奈,偏偏她很难对这样的皇后生出反感。
皇后从一开始就把目的表现得明明白白,合作的选择权一直都在她这里,云姒不再纠结这些,她收敛心神,认真地跟着皇后学习看账本。
这一看,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还是百枝打断了两人:“娘娘,都快要午时了。”
云姒心领神会,起身告辞。
等出了坤宁宫,秋媛才低声喟叹:“人人皆知静妃娘娘体弱多病,但谁能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整日活在病痛中。”
云姒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黛眉,她轻声:
“你不觉得她放权放得太干脆了么?”
她对今日皇后娘娘的话只信了一半,信她身体有碍,却不信她说的选择她是因为皇上看重她。
苏婕妤也颇得恩宠重,再说,众人都看得出之前苏婕妤有多信任皇后娘娘。
要是皇后娘娘只是想要一个人帮衬她一下,那么苏婕妤不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即使不是苏婕妤,只要皇后娘娘和皇上表明她身体有碍,选一个人替她分担宫权,云姒不觉得皇上非得将宫权分给德妃。
皇后娘娘不可能没有私心。
云姒不由得想,除了皇上恩宠,她和苏婕妤的不同之处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