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妙玉子
月姨娘这才敛起了姣美面容上的笑意,扫一眼黑布下鲜血淋漓的尸首,便道:“放这儿吧。”
静双喜上眉梢,说了不知多少吉利话之后,便出了偏屋去与张奇商议着夜晚毁尸灭迹的计划。
月姨娘走回后院时,采珠和采环好奇地询问她发生了何事,月姨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本以为她与从前的我处境相同,可如今看来,她比我要好上许多。”
齐衡玉对婉竹的在乎远超月姨娘的想象,甚至为了她,还要不计前嫌地求到了自己身上来。
“有了咱们世子爷的这一桩人情。”月姨娘垂下头欲去抚摸自己的肚子,眉眼也变的柔和不已,她缓缓开口道:“往后我这孩儿应是能过的更好些了。”
采珠和采环侧目凝望着被曜目的光亮笼罩着的月姨娘,只觉得这一刻的她比往昔的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
安国寺后院出了刺客一说,空寂大师与镜音大师赶到厢房时,齐衡玉仍是紧握着婉竹的柔荑,一边与镜音大师说话,一边的眸光却如影随形地追随着婉竹。
齐老太太与李氏姗姗来迟,杜丹萝也由杜嬷嬷搀扶着走来了庭院中央。
空寂大师正在与齐衡玉致歉,镜音大师也是一副歉疚不已的模样,只是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流移在婉竹身上。
“怎么会有刺客?”李氏也是一脸焦急地打量着婉竹,生怕她受了惊吓之后会伤及肚子里的孩子。
齐老太太从李氏嘴里知晓了婉竹有孕一事,一时也高悬起了心,确定婉竹只是面色惨白一些后,方才放下了心。
慢一步赶来的杜丹萝左右环顾了厢房内外的人,见婉竹安然无恙,她们事先安排好的奸.夫也不见了踪影,连荣绮语也不知躲去了何处。
她心里烦躁不已,既有计划落空的恼怒,更是疑心起了荣绮语的能力——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果真是个蠢人,如今又躲到何处去了?
齐衡玉与空寂、镜音大师们攀谈,也与齐老太太和李氏说明情况,一双漆眸更是紧抓着婉竹不放,却唯独没有停留在杜丹萝身上。
她不知晓刺客一说是真是假,便索性问齐衡玉道:“怎么不见荣姨娘的身影?”
这一句话也给齐老太太提了醒,她环顾着附近的女眷,果真见荣绮语不见了踪影,连她带来的紫雨也没了影踪,她忙让嬷嬷们去寻荣姨娘。
谁知齐衡玉却冷然出声道:“祖母,不必找了。”
众人的视线汇聚在齐衡玉身上,便见他用一种淡薄到近乎憎恶的眸光凝望着杜丹萝道:“荣姨娘被刺客掳走了,幸而我赶来了厢房,才护住了婉竹。”
杜丹萝心间倏地一痛,仿佛被齐衡玉嫌恶的目光灼痛了心口一般,她稳了稳神思,问道:“荣姨娘在京城内无冤无仇,刺客捋走她做什么?”
且安国寺乃是佛门重地,怎么会好端端地冒出来一批刺客?又是在她们计划着要陷害婉竹的时候?
一切都似乎太过刻意了一些。
婉竹一声不吭,只是被齐衡玉握着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也正是这些薄汗让他忆起了方才婉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便冷笑着望向杜丹萝道:“那县主你该去问捋走月姨娘的刺客才是,我不是刺客,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回呛的话语里火药味十足,已是在人前毫不遮掩对杜丹萝的厌恶。
杜丹萝一怔,再没想到齐衡玉会用如此生疏地称谓来称呼她。她是这样骄傲的人,却被当着空寂、镜音大师以及满府的女眷仆妇们面前被齐衡玉下了面子。
毫不留情的话语让她的体面荡然无存,也让她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世子爷心里只念着婉姨娘,自然不在意旁人的死活。如此宠爱小妾,可是要宠妾灭妻的意思?”她讽笑着质问道。
官场之人最忌讳被安上宠妾灭妻的名声,杜丹萝拿捏着这一点,冷笑着回击齐衡玉。
齐老太太与胡氏正要出声打圆场时,却听齐衡玉悠悠远远的声音响了起来:
“若是没有妻,那便不算宠妾灭妻。若清河县主点头应下和离一事,明日我便会进宫去面见圣上请罪,让圣上允我们和离。”
作者有话说:
这一刻的齐衡玉是真的在考虑着要与杜丹萝和离的。
第43章 二更 她要比杜丹萝更狠。
和离的话如此轻易地便从齐衡玉的嘴里飘了出来, 是杜丹萝始料未及的情况,这一霎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她投来,有不怀好意的打量、有揶揄般的讽笑, 更有高高在上的怜惜。
可她杜丹萝活了这十几年, 何曾有过要靠别人施舍、怜惜的时候?偏偏就是眼前的齐衡玉, 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了这等窘迫的局面。
成婚三载, 这不是第一次提起和离。
上一回杜丹萝盛怒之时提起了和离一事,为此引到齐衡玉对她冷了心,这之后的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她反复地懊恼, 反复地怨怪自己, 为何要说出“和离”二字。
可如今,齐衡玉竟是半点也不顾往昔的情分,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而易举地说要与她和离。
和离?
多可笑的词。
眼前的男子一如当初来辽恩公府提亲时那般的朗逸英武,可那时他眉眼含笑, 朝自己躬身一礼时出口的话语是要与她做一世夫妻的殷切与坦诚。
仅仅三年。
物是人非。
纵然杜嬷嬷死命地搀扶住了杜丹萝的胳膊,可她还是被一波波袭来的痛意折磨得连话也回不上来。
齐老太太不想让别家女眷瞧齐国公府的笑话, 便沉声喝向齐衡玉:“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呢,丹萝是你的正妻,是我们齐国公府的长孙媳, 是圣上朱笔点给你的媳妇儿, 岂是你想和离就能和离的?”
一席话总算是让杜丹萝脸上的血色回暖了几分, 此刻她心跳如擂, 再无往昔的半分高贵冷傲。
李氏知晓齐国公府有多看重与辽恩公府的这桩婚事, 当即也出来打圆场道:“母亲, 咱们不如回府吧, 改日再来安国寺上香。”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婉竹肚子里的孩子。
见婉竹素白的脸上裹着惊魂未定的惧意, 齐老太太也慌了神,只道:“好,收拾一下准备回府吧。”
回府的路上,齐衡玉也挤进了李氏所在的车厢里,一双似冷月般锋利的剑眸几乎是黏在了婉竹身上。
李氏细问齐衡玉:“玉儿,安国寺里怎么会有刺客?”
她虽出自镇国公府,父兄都是以一敌十的大将军,可她却是天生胆小如鼠,一听得刺客一说便没了主意。
齐衡玉也极富耐心地答话道:“母亲别怕,儿子此番来安国寺上香带了张奇等人,区区几个刺客不足为惧。”
李氏这才点了点头,又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婉竹身上,“你可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我已让朱嬷嬷去请太医了,你再忍一忍。”
此时婉竹也从那鲜血淋漓的混沌景象中回过了神,胃里那股被血腥味呛得生出了一股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之意,临到了此刻,她的神智才算是真正地回了位。
“多谢太太。”婉竹声量不高,整个人瞧着气韵低沉,是从前从不曾有过的颓丧。
齐衡玉说不出此刻心间纠缠着多少摧心挠肝的情绪,唯一能确信的就是,他不想再让婉竹伤心难过,一点都不想。
可杜丹萝与荣氏分明是不愿轻易放过她,往后使出来的招数只怕是越来越阴毒,越来越层出不穷。
婉竹势弱,肚子里还有孩子要保护。
怎么可能会是她们的对手?
方才他在冲动之下说出了要与杜丹萝“和离”的话,既是为了解恨,也是为了试探一下齐老太太的态度。
试探出来的结果并不好。
一回齐国公府,齐衡玉便赶在杜丹萝之前去了松柏院,也不管那些伺候的丫鬟们的疑惑的目光,便带着几个管事与管事婆子点起了松柏院的花名册。
静双殷勤地给面色凝重的齐衡玉搬了个扶手椅出来,庭院的泰山石阶前,他端坐在扶手椅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松柏院的伺候丫鬟们。
“世子爷的意思是,你们之中有不少人的身契都已归在了齐国公府里,这些年你们差事做的辛苦,一人领五两银子,再赎回身契,出府做些小营生也够半辈子的嚼用了。”静双代替了不欲多言的齐衡玉,对着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丫鬟婆子们如此说道。
那些丫鬟们听得静双的话语后,俱都是一愣,面面相觑后便问道:“可是奴婢们做错了什么事?”
静双也懒怠与她们多说废话,便只道:“你们且想想清楚,五两银子不论是买地还是做小营生都够了,拿回身契你们便是良籍,往后再不必供人随意差使。”
五两银子外加归还卖身契,这样的条件的确是令人心动。
便有胆大些的婆子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落英立时拿了五两银子上前,并道:“一会儿去二太太那儿领卖身契。”
杜丹萝慢了一步赶回松柏院里,可那时院里大部分的丫鬟婆子都已领了银子卸下差事,只余一两个齐国公府的家生子不肯离去。
因齐衡玉那一句和离的话语,在回府的路上杜丹萝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她把过往的骄傲都抛之脑后,倚靠在杜嬷嬷的肩头反复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她与齐衡玉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是她的错,还是齐衡玉的错?
或许是婉竹的错?
此刻眼瞧着齐衡玉使了手段要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为一新,她才戳破了那层自欺欺人的外衣,清晰地明白:荣绮语不是被刺客掳走的,是齐衡玉发现了她们的阴谋。
他把荣绮语偷偷藏起来,可是为了问出一切计划的始作俑者。
多个人证,来为婉竹出气?
杜丹萝不愿再深想下去,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即使那颗名为自尊的心已然碎的四分五裂,可她还是要高傲地仰着头,走到齐衡玉身旁,冷声问他:“世子爷今日倒是有空来我的松柏院。”
她说完这一句充满讽刺意味的话语,便又回身望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只道:“世子爷非但是想与我和离,还想把我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吗?”
松柏院内一派寂静。
静双与落英各自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并不敢牵扯进主子之间的龃龉里。
齐衡玉倏地从紫檀木扶手椅里起身,对杜丹萝的恍若未闻,眼风甚至没有往她身上递,深如古潭的眸子里映不出杜丹萝奢如明珠的身影来。
他想起身离开松柏院,越过杜丹萝身侧时却被她猛地攥住了衣摆。
讽刺的是,这点微不足道的触碰是他与杜丹萝成婚三载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从前日思夜想,如今却是一点都不在乎了。
齐衡玉冷淡地抽出了自己的绣摆,蹙着眉宇对杜丹萝说:“我如今看到你就觉得恶心,愿你好自为之,别再难为她。”
说着这话,他便拂袖离去,只留给杜丹萝一个决绝的背影。
*
婉竹一回碧桐院,便由丫鬟们簇拥着去了净室沐浴。
金玉知晓厢房内发生了些变故,可心里又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眼瞧着婉竹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疑问只能堆积在心口,等婉竹情绪平静一些后再询问出口。
可邓嬷嬷却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她一眼便瞧出了婉竹今日的异样,端着安胎药进正屋时便将金玉和容碧等人悄悄支走,而后便小心翼翼地问婉竹:“姨娘,安国寺里出了什么事,怎么您的手脚冷成这样,脸色也这般不好看?”
话音一落。
婉竹堆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如泄了坝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眼泪好似断了线的风筝般滴落了下来,既是砸在了她莹白的手背之上,也砸在了邓嬷嬷的心坎之上。
邓嬷嬷有个早夭的女儿,女儿害病死了后她便好似丢了魂一般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世上,来到婉竹身边伺候后才好像真正正在地活了过来。
她私心里已把婉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如今见一向外柔内刚的她哭的这样伤心动情,一颗心就仿佛被人攥紧了一般提不上气来。
邓嬷嬷忙取了软帕子替婉竹拭泪,又小心翼翼地说:“姨娘如今可不能哭,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婉竹最在乎的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此时此刻她难以承担着杀了个活生生的女子的罪孽,心里既是恨那些人一而再再而三使出下三滥的招数戕害她,更因一条鲜活的人命丧生在她手上而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