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152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有苏家故意为之,也有别人压根就不想告诉她,原苏家只是看脸色吃饭,知道个皮毛已是能装个盆满钵满,知道多了反而不好。苏姈如对此事深有体会,避忌的也多,正如她虽知薛弋寒早死,却从没多问霍云婉个中经过。

  既如此,她自然是料不到,魏塱……正需要个户部之外的人的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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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余甘

  苏凔下狱之初,苏姈如已是老老实实想了一回,为何这短短半年,苏家能攀爬的如此之快。只那时是个本能权衡,为的避免去江闳处求救时,出什么大漏子,短时间难以想到太多,故而只能想到是因苏凔的缘故。

  这也是她曾经旁敲侧击从一些酒囊饭袋处得知的消息,连沈家沈元州醉话也无非是皇帝看中苏凔。可得了江闳提点,方将这桩富贵天降参悟的更周祥了些。说来凄凉,苏家数代汲营,一朝到头,倒不如那张描金笺上的“薛凌”二字好用。

  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便是看重,苏凔挂彩披红才不过须臾,魏塱怎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力排众议,许了苏家接手乌州商事。

  实则是,梁国的金銮殿上,各方势力参杂,吏户两部皆是肥缺,前者不必说,是皇帝的母家。后者却是各有手脚,霍准的耳目自是遍布其中,魏塱哪里就肯心甘情愿将羯族之事交由户部去办。

  官商官商,安城粮案时,苏姈如尚能语调婉转对着薛凌说教“商连民都争不过”,真个运势到头,倒忘了自己的生意,是在砸户部的脸子。这几日倒是想的透了,可单凭苏家,却已无力回天。

  若薛凌迟迟不归,江闳真能保住苏远蘅否?结局未知尔。

  而这些零零碎碎,就真的透了吗?薛凌在拼凑过往的时候,每个人都在因为现下的不如意去咀嚼过去。纵亡羊补牢又未晚,偏偏他们要的,大多是将那只丢掉的羊拿回来。

  狼都已经吃干抹尽又拉了一路,哪里就拿的回来?

  苏父已故去多时,府内牌位倒是未朽,可惜下人碰不得这些神圣物件儿,苏姈如又日日劳神,初还必是早晚添香抹尘,到如今,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去拜拜。

  上头,已有积灰似雪了。

  于沈家,于霍家,于皇权,算不算和这些人正面斗了一回?纵然结局看来是一败涂地。

  这也是苏姈如近两日常想的问题,苏家以往在官字面前,终是要卑躬屈膝,现如今,终于有了不得不的利益牵扯。

  大狱里头压着俩姓苏的,其中一个还是她亲儿子,而苏府里还是一副太平岁月,难道真是因为那几个银子么。

  没有沈家明暗压着,没有江府前后顾着,甚至,没有龙椅那位恩威施着,桌上那碟粉色,该早就染上暗红了吧。

  究竟是个什么味道?苏姈如不记得自己曾几何时用过这种东西了,这会不自持去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在嘴里慢吞吞完了,将手里剩下的放回去,又拿帕子揩了嘴角才道:“苏家跟落儿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又回了那般皮肉笑相,娇着嗓子道:“落儿想上天,苏家便跟着往云朵儿里窜”。

  “落儿要入地,苏家便‘呼啦’着先去给你撞个坑儿出来。”

  她说着犹不足意,十指纤纤绞着帕子小幅度的比划着,合像是在讲个逗人笑的话本子。

  薛凌的目光只在苏姈如伸手拿那枚桃花酥时跟随了一阵,继而便涣散着随意看向苏姈如,附和的十分冷漠。才等得苏姈如嘴巴闭上,便一面起了身往门外走,一面略嫌自己多事。

  正如苏姈如所说,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鲜卑的事于苏家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此事一过,苏家想要什么,实在关自己屁事。问那一句,多是瞧今晚苏姈如反常的很,生了恻隐。不想狗改不了吃屎,片刻功夫就固态萌发。

  薛凌走的急,苏姈如想伸手拦,却是没有使力气的习惯,想要快速把胳膊抬出来,这身子都不怎么听使唤。刚刚她也非有意上赶着找不自在,然几十年的习惯,哪里就是一朝改的过来。

  眼前薛凌已走了好几步,她便喊了一声:“薛凌。”

  薛凌心有微动,脚步却没停,她已经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名字了。

  身后苏姈如说的却是:“永盛赌坊是苏家的产业,你抽空去玩上几局啊”。语调颇有些炫耀,十足的老板娘派头,似乎是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家招揽生意。

  外头虫鸣起伏,星辉交织如练。薛凌先捏了一把手腕,反应过来,指尖又在腰间剑带上划了一道,方一头扎进无边夜色之间。她不过极不耐烦的轻斥了一句“蠢货”,苏姈如自是没能听见。

  可苏姈如最后那句得意的“那里的庄家个个都出老千”,薛凌却是听的极清楚。

  听的清楚,也没能有什么狗屁作用,反倒让人更生疑惑。永盛赌坊是京中最大的赌坊,苏家是里头的幕后人,薛凌早就有数。何况这种下三滥的勾当,银钱如流水,苏家不沾手,才是说不过去。

  只是这种东西,苏远蘅不碰,这些地方,公子哥儿不仅是去了掉身价,账目沾身都嫌弃臭手。他不去参合,薛凌也就没机会见识,她本也对这些玩意儿没爱,苏家呆了几年,还真就没跟赌坊扯上什么渊源。

  以前没有,以后显然也是不打算有,苏姈如让她去赌一把,薛凌已是觉得这蠢货在痴人说梦,又听得她说赌坊庄家都在出老千,更是觉得滑稽。尤其是,苏姈如还说的那般自得。

  她知苏姈如必然是想说什么,都倒这节骨眼儿了,还在生拉硬拽,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蠢货是什么。可也正是这节骨眼儿,苏姈如既未跟自己捉急忙慌的摊开来讲,那大概就不是什么大事,她便也无需放心上。

  薛凌既是不走大门,便无需绕远,几个跃起,就在苏府院墙外。守着苏家的人,已经东倒西歪,躺了个七七八八。本也就没几个人,朝廷还能白养着人来给苏家看门不成,倒真成了苏府好大的面子一般。

  她走的快,苏姈如却隔了好久才冲着外头喊来人。原是薛凌动作轻巧,苏银离房远了些守着,竟不知人已然离去了,进来躬了个身,招呼着丫鬟收桌子,视线移上去看着那碟桃花酥,也是小愣了一下。

  上头只有轻微缺口,显然不是那位主的吃法。他想掩饰已然慢了半拍,情急处,竟亲自伸了手想去撤菜。一侧苏姈如仍是悠悠然感叹了一句

  “要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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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余甘

  妇人轻微呢喃,仍是入了苏银的耳,手上动作本就不顺畅,如此又慢了半拍。苏姈如却是早就瞧见了,道:“碗碟一并丢了就是,废神作什么。”

  两三个丫鬟本是已进了门,瞧见俩人气氛,皆是识趣的慢了步子,果不然不等近到身前,苏银便挥了手。收捡不易,丢了却是容易的很,自是犯不上小丫鬟出力。

  许是二八佳人身轻似燕,故而来去无痕,惹不起什么动静。又或者这些人不值一提,就算是且歌且舞的吹打着进来,苏姈如也叫不出个名字,她倚在椅子上,门内无风,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像是一具精雕细琢又浓墨重彩粉饰出来的偶人,等着谁来提线。

  苏银轻搁下碟子,回身过来,弯着腰。恭顺中带着安抚,轻声道:“夫人何苦。”

  “风水还轮流转。”

  “天下哪有一定会输的事儿?”

  苏姈如眼里“腾”的一声燃了光,又涂上风轻万种,回正了身子,指尖点了一下自己双颊,像是要醒醒神,喃喃道:“说的是。”

  “轮流转。”

  她伸手将那块咬了一口的桃花酥又拿了回来,在眼前晃了几晃,到底是没想透,苏家到底要什么。若是想的透,她哪里会对薛凌的欣喜不解呢。但如今想不透也便罢了,关键在于另一桩,她还没来得及问薛凌究竟是如何跟霍云婉勾搭到一起去的。

  世事真是诡异,诡异不在于人伦恩情俱丧,诡异在于,没了霍家,霍云婉皇后的位置坐的就没那么稳当,这才是苏姈如当初胆敢铤而走险的原因。

  她此时仍在疑惑,看薛凌的样子,霍云婉那边似乎十拿九稳。也就是说霍云婉是铁了心要帮薛凌,难道她对中宫的位置毫无留恋?按过往的交道来看,这缘由也太滑稽了。或者是江家许了霍云婉什么?先不说江家能怎样,一个外姓,又怎比得上血肉至亲来的可信。

  真是难得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连个缘由都猜不到。

  苏银不知苏姈如所想,迟迟没听见回话,便直了身子抬头瞧,只瞧见一片丹霞染云鬓。纵是府外夏末寒蝉声凄,这屋里,也还有妇人娇颜胜春花。

  薛凌没能如愿一回到薛宅,就碰上霍云婉的人。相反,江玉枫已在那等候多时。有了申屠易的经验教训,离宅子还有好几丈远,她便凝了神,右手若有似无的搭在腰间。

  江玉枫原也是宫里名师教习出来的好手,比之薛凌,无非就是不如她日日的连着,还各种野路子招招要人命罢了。真躲起来,薛凌倒也难以发觉。不过他稍微一动身形,薛凌立马就将腰间软剑抽了出来。

  白练如浪,合着金鸣之声抖了好几叠,才在空中伸展为利刃。没出招,是感受到来人没有偷袭,她恐是霍云婉的人,定睛一瞧,却是江玉枫,难免大失所望,脸上表情一时极惹人厌。

  好在天边弦月,还有薄云轻笼如纱,江玉枫隔着几步也瞧不真切,待走的近了,薛凌神色已恢复如常。软剑不比平意,好拿不好放,薛凌握手里,想收回去,一时又不能好好的放回金丝编成的剑袋中,倒让她略烦。

  只说这东西拿出来就要见血,哪想第一次就来了个开门不利,以至于她鬼使神差般瞅了一眼四周,恶毒的想了一回,假如江玉枫这狗死这,有没人知道?终还是平意方便,收放自如。

  江玉枫瞧了一眼,没多寒暄道:“院里是谁,我前儿来便瞧见他在了。”

  薛凌愣了一下,她刚没听到院里有动静,只当里头鬼都被吓的搬了家,没想到居然有人。听不见声响,应是夜深已经歇了,

  她反应的倒快,道:“脸上有疤?”

  江玉枫道:“还有个女的躺床上,夫唱妇随,良辰美景。怎么,将军府改翠羽楼了?”

  他没否认,薛凌便有数,大概是申屠易在,却不想含焉还没走。抖了抖剑,转身往里去,江玉枫自是面无表情的跟着,一前一后踩了门槛。

  院里黑灯瞎火,薛凌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吹燃了,走到檐下细听了片刻,呼吸声是在侧房,便直了身子,走了几步,一脚将自己原住着的房门踹开。意外的是,想象中的血腥味并没扑面而来。

  她将火折子举的高了些,看了一会,发现屋里显然是被清洗过了,染血的旧东西一并无影无终,但也没添新的,床上只余一块床板,连帐子都扒走了。目光移向书桌,上头笔墨纸砚倒还在,那叠百家姓也还整齐的摞着。

  “蠢货。”

  她仍是低声骂了一句,随口的很,都没管这二字合不合时宜。骂完便大力将椅子拖的“吱啦”一声,继而重重的坐了下去,看着江玉枫道:“怎么,有信回来?”

  她问的是江玉枫,余光却留意着门口。屋里这么大动静,不信申屠易那蠢狗听不见,应该会过来瞧瞧,有江玉枫在,省了自己诸多麻烦事。

  然隔壁一点异常都没,连个有意的咳嗽都没发出来,她腹诽着“莫不是睡死过去了”,要在凝神听,却被江玉枫打断:“还不曾。”

  薛凌对隔壁屋里的状况犹不死心,应付着回了一句道:“那你来做什么”,大半精神仍放在门口。

  江玉枫多少感觉出来点薛凌的异常,当晚薛凌从江府离去,他本是立马就要来寻,江闳却是摆着手道“不急,且容她一日”。原是句好话,如果不是他后头又补了一句“另一头,也该容江府几日。”

  另一头,是哪一头?瑞王魏玹那头。

  大业未成,已有臣子弄权。江玉枫瞧着自己的父亲,知道他是对的。薛凌不回,是薛凌的事儿,跟江府无关。到头来,让江府千辛万苦的将人请去瑞王府,才显得江府重要。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他只记得先帝在位时,江闳思之以国为先,虑之以君为重。

  当时的忠,是发自于心,还是被逼于势?

  然这几年的光景,他早就不在意这种问题的答案了。甚至这疑惑也只是转瞬即逝,停留的片刻不过是让他自省自己到底年轻,不如父亲周祥。纵这时觉薛凌有异,亦不想多问反添节外生枝,只装作不觉道:

  “瑞王请你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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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余甘

  语间或略有迟疑,但薛凌既没全神贯注,显然也是听不出来。只闻说“瑞王”二字,到底将她的心思全全拉了回来。一墙之隔,这半天还没个动静,那申屠易真睡还是装睡,已无关紧要。

  然江玉枫这等人能毫无芥蒂的说起瑞王,薛凌难免小有疑惑。压低嗓子道:“你把那俩蠢货怎么了。”

  江玉枫瞧着薛凌道:“你的人,我敢怎么着。何时去王府?可需要江府遣个人跟着?”

  薛凌松了口气,她那会虽听得隔壁屋呼吸均匀,却还唯恐是江玉枫做了什么手脚。倒不知江玉枫初来时已与申屠易打过照面,后者说是故人前来投奔。

  试探了几句,申屠易对薛凌及宋沧二人了若指掌,且申屠易二人本就身上有伤,薛凌两个字又是要命的勾当。加之薛宅少有人知,申屠易又丝毫不遮掩,江玉枫先入为主,自是难有疑心,哪能想到双方是个什么纠结。

  但他本也没什么大事欲提,说是瑞王,实则是来叫薛凌回江府。信还在路上不假,可江府也是有些事要与薛凌商议的。区区一个称谓,也不惧隔墙有耳,何况他语调不重,未必就能给听了去。

  若说江玉枫还少有顾忌,薛凌则是十分坦然。她捏着手里剑,皱了一下眉峰,道:“去做什么,他既不乐意出钱,难不成还要我上门行乞?”

  听她如此大咧咧说话,江玉枫就越发确认申屠易是薛凌心腹,仅存的防范全部放下,道:“这些事,一个人做不完的。”

  “做不完,我便一点点做,总好过要去给人当狗”。薛凌用词讽刺,语调却平淡的很,说完了又挑眉笑道:“怎么,当年你爹真去买了翠羽楼的花魁做小?”

  她摊了手掌,颇有些无赖:“买了便买了,多个小娘也不碍着江大少爷治腿啊。”

  江玉枫张嘴欲说点什么,到底是收了口,转了个话由,道:“薛凌,江府的信,多还有一日余就会回来,府上已经收到鸽子带回来的路标了。此事开弓,便无回头箭。”

  “将来你我要共事,何不放下成见,好过次次话不投机”。他脸上笑意温文,于那会判若两人,与当晚在江府醉态更是大相径庭。

  薛凌晃眼,好似又看到当年她夜入江府,初见的江大少爷,负手而立,有青松之姿,又兼幽兰之雅。她轻摇了下脑袋,将人从回忆里扯出来,起身甩着火折子去点蜡烛。

  翠羽楼翠羽楼,江玉枫说“将军府改翠羽楼了”?她是听见了的,只那时留意着屋里境况,没心思回罢了。坐定了记起来,她是个不乐意吃亏的人,口舌上也不乐意。

  何况这亏……是门匾上一个薛字被人泼了好大一盆泥。

  想想这翠羽楼的名声还真是多年不改,当年她去到江府,不就是让江闳去翠羽楼买一个做小么。放下成见,话不投机,若不是江玉枫挑起来,自己未必见得乐意和他浪费口水。可这才回了一句,对面就忙不迭的告饶,还倒打一耙,合像这天底下的不愉快,都是她薛凌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