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薛凌气不打一处来,她刚跳的时候,就在想。以前自以为是个过街老鼠的时候,行事也没这般小心翼翼。现在已然知道压根没人认识自己了,还要因为这些蠢货束手束脚。
这也就算了,竟然一进来就看见这蠢货,既然在院子里蹲着,大白天的锁门做什么。她盯了两眼,侧着走了几步,想绕开。不料申屠易叫住她道:“薛凌,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薛凌回头道:“你要留在这就留,要死要活都随便,能不能不要见我一次叫我一次……我……”,她瞧着申屠易那只仍然垂着的手,本是想问我刨了你家祖坟吗?却生生改了口道:“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他日再要论个死活,也他日再说好吧。”
申屠易不知是坐了多久,做的肢体都有些麻木,笑容生硬的很,薛凌不知这么多事后这蠢货为什么还笑的出来,见他不说话,扬了扬手上纸包,整个丢了过去,道:“你喜欢,都拿去。”
许是薛凌出手大方,那摊贩打包的分外扎实,上头捆绳估计都多绕了好几圈。这一摔下来,只听到里头淅淅索索响,却没散开来。薛凌丢的准,就落在申屠易身侧。
他几乎毫不迟疑,就拿了起来。右手托着底,左手手指灵动的去拆,一边道:“向来人人自谦,阳关道都是让人走,独木桥留给自己。”
“第一次见,自己占了阳关道,要别人过桥的。”
点心包挡着手,薛凌怎么也瞧不见那只右手是个什么模样,头上动作虽轻微,却是左右侧了好了几个来回,终是有所泄气。道:“你们要住便住,很快你就不会被通缉了。到时候再滚……走吧。”
申屠易已然将纸包拆开,将里头点心捞起一块,吃的颇急,呛了几声才道:“你去捡些药材回来吧,顺便叫人送些炭火米粮”,他反手指着屋里道:“她身子弱,要养些日子。”
薛凌火气又起,道:“她自个儿怎么不去。”
申屠易吃着没停,并不高声反驳,只含糊着嘴道:“那种刀口,一被人发现,多不过半刻,官府人就来了。你看她那样子,能撑得住扛点啥回来么。”
薛凌想踹个什么东西,偏脚前空无一物,便回身踢了一脚门。她没人伺候已经是老大的难处了,如今还要倒过来伺候别人。憋着气走到门口,申屠易又叫喊着交代:“千万别明说养伤,就说家里要死人了,买些养气的回来。”
薛凌卸了门栓出门,采买东西到快的很。只说是家里要来远亲投奔,提前备着物事。银子洒出去,多的是劳力帮着一并儿送到院门口。她留了个心眼,先进了瞧着申屠易已不在院里,才叫人一并送到厨房处堆着。
人走光了,申屠易仍没出来。薛凌看着房门想叫,却终只是扣了几声。里头是含焉有气无力喊来了来了,而后薛凌自己回了房,再没管这两人如何。
只是双方已经默契的达成一致,以后,就得这么处着了。
薛凌趴床板上,烦躁于刚刚忘了买些床间被褥塞下面。她看不透世事,连自己都看不清。将这俩蠢货留着做什么呢?除了添乱一无是处。而且……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手尾指……片刻后,将胸口那个荷包郑重其事的挂到了床头去。
下午困乏,桌前百家姓新描了一摞,垫着居然也睡的安稳。迷糊间听见谁在喊,薛凌一个醒神,恐是有信来,开了门,却是含焉遥遥欲倒的站那,见了她,讨好着喊:“薛姑娘,屠大哥炖了汤,你过来一起吧,你们有误会……”
薛凌看了一眼天时,还得等会再出发。她盯了半晌,认命一般去了偏屋。其实今儿买了啥,她也不知道,只喊老板各配个三五十斤一并送了,又找了屠户处,死的活的鸡鸭鹅各提了些扔院里。
桌上杯碗无论与她呆过的哪家比,都差的远,里头油盐酱醋黑乎乎一团,看着就没什么胃口,她不想坐过去,含焉却伸手来拉,喊着屠大哥,实在欢喜的很。
薛凌记起早间一推,不敢大力,极不耐烦的跟了过去。申屠易先盛了汤往含焉面前放着,口气心疼的很:“你就不该起来走动。”
像苏远蘅哄翠羽楼的头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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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余甘
与驸马府一般无二,宫也进的顺当,霍云婉大势仍在,自然没什么不顺当。申屠易的手艺比老李头还差些,反正薛凌是没吃进多少。二来那俩人你来我往,郎情妾意,对着也影响食欲,草草拨了几口,薛凌便出了门。
这几日暑热未散,街头仍有卖梅子汤的,盛在一截翠竹里,又拿细线扎了或干或鲜的荷叶封盖,麦秸戳进去吸着喝。多加几文钱,还能买着冰过的,算是个极好的玩意儿,她捏在手上一直吸溜到宫门口。
看着到了时辰,便将银票令牌一并递了去,太监便眉开眼笑放了人。等到了地儿,不出意外,雪娘子又在,少不得又等了些时候。待到一堆人前呼后拥的出了门,不等宫女过来宣,薛凌就已躲着人自个儿进了屋。
霍云婉半躺在榻上揉脑子,听见声响,瞧是薛凌,也没过多动作,只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去,像是整个人颇为疲乏。
薛凌深出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些,虽说不上紧张,但在皇宫里行走,总有点紧绷感。见到了霍云婉,多少有个着落。另外和霍云婉共事,比之旁人,愉快的多。她坐至榻上,道:“怎么递了信给苏家,还没给我透个风。”
霍云婉仍半闭着眼,呢喃着撒娇般:“就知你和她亲如母女,我前脚才去,你后脚就找上门。说不是,谁信呢。”
听得这话,薛凌只当霍云婉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和苏家现今的关系,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关于苏姈如,她对霍云婉实在毫无隐瞒,且她也不想跟霍云婉起什么嫌隙。
宋沧一事,已是个前车之鉴,再犯就显得蠢了。虽确实是自己是在苏府等信,薛凌还是紧着解释了一句:“她担心苏远蘅性命,用了些手段逼我去了苏府,刚好我住的地方出了些乱子,便在苏府多住了几天,恰巧赶上你的信。”
她总是不擅长掩饰情绪,语间稍许焦急一听便明,霍云婉“噗嗤”笑着睁了眼,道:“逗你的,逗你的”。
她冲着门外吩咐了送茶,又对着薛凌道:“真是狗急乱跳墙,逼得你去又能怎么地。多半是知道咱俩凑到了一路,气的慌。”
“你的信且还没到呢,怎么又赶着进来了,太频繁了总是容易出乱子。”
“不过罢了,既然是来了,说说趣事儿也好,她可有问宫内之事?”
薛凌不辨霍云婉话里真假,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便只能默认是真的。苏夫人是提过两声霍云婉,却并没多问。但在苏府几天,见了好几次苏姈如欲言又止,多半是想问的。
她道:“提了两句,但我懒得答,她也没过多追问。何以都让苏家备着东西了,我的信却还没到,拓跋铣怎么跟霍家说的?”
“她倒是一如既往的乖觉,知道问出来了也没多大意思。你既已瞧见苏家的信了,还问我为什么。那么多东西,一瞧就是个幌子,何必冒着风险知会你。且再等个三五日,瞧瞧正主是谁吧。事儿是你谈出来的,怎么到了被人牵着鼻子走,急些什么。”
薛凌低了头,并未因霍云婉言语生气,她也确实急得慌。苏府收到的信上,内容过于令人咂舌,因此她恐拓跋铣处生变,难免有些急功近利。
离上次进宫也才七八日,那时本是与霍云婉商议的,拓跋铣的信一到霍家,就先行着人去苏家筹备着东西,另一边递个消息到薛宅,她好在心里有个数。
故而薛凌想要躲开申屠易俩人时,才顺路去苏府消磨了几天,她想两边消息应该相差不久,不料苏夫人处拿了信过去一昼夜,薛宅还没个动静,这才打定主意来跑一趟问个究竟。另外,永乐公主的事,也需要跟霍云婉提提。
所以,也并非就全然是愚蠢行径。
薛凌道:“是我谈出来的,可惜拓跋铣为人反复,千里之外的变数谁说的准。你开口问苏家要那么多东西,我怕是那蠢狗又要玩什么花样,赶早进来问问。”
霍云婉又笑了两声,刚好宫女托着茶盘过来搁下一桌子,她往薛凌处推了推,道:“是是是,是我的不是,也该着个人去瞧瞧你。谁让近日宫内外打的厉害,昏天暗地的,旁人出门都找不着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躲了个懒。”
她分明是在哄着薛凌,应是听出薛凌刚才变了语气。倒也不怪薛凌喜欢霍云婉多些,她二人身份有别,但薛凌由来没什么高低贵贱,多数时候都是凭着喜恶行事。初几次还不忘喊霍云婉一声娘娘,到后头自认算个熟人,便悉数你我相称。
霍云婉只作不闻,轻易随了这称呼不说,连带自己着也改了口。瞧见薛凌半点不喜,就赶紧换了副嗓子,刚告了罪,又邀功般道:“当晚在江府,不也由着你了么,如今就由我一回。原是想吓吓姓苏的,谁知道吓到你去了呢。”
“逸白是你的人”?薛凌脱口道,却没等霍云婉答,自言道:“也是了,算来梁国上下也不会有谁去江府说要护我一把。”
无论这个“护”字是真是假,总能让人嘴上软三分,且刚霍云婉已是先低了身段,薛凌又着实好哄,便由着事过去,只略有埋怨道:“何苦在这个时候跟苏家过不去,浪费精力。拓跋铣究竟要的是什么?”
“谁和我过不去,我就和谁过不去。何况来信真就要的是这个,我就是转了个手,总不好让我担了恶名吧。”
“他敢开口要十万旦?绝无可能。是不是……”
薛凌话虽未说尽,霍云婉自是知道她问的是不是霍准打算早些筹谋,也想借此机会囤些粮草在宁城军中。
霍云婉道:“不是,都还没疯呢。要个拿不出来的东西做什么,就算拿出来了,运过去又做什么,宫里的肚子,还得有个七八月才能消呢。”
薛凌亦觉自己这番猜疑来的毫无把握,连苏姈如都知道是个花招,没理由霍准耍这么烂的伎俩。何况表面上,出钱的并非苏家,而是霍云婉。她没答话,霍云婉却仍是好脾气,道:“你呀,是不是这趟行事不如嘴上说的顺利,所以心里没底?”
“还是这般沉不住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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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余甘
真论起来,霍云婉与苏姈如言语上相差不大,只是她从未逼迫过薛凌行事,虽说着薛凌的不是,却又不是全然讥讽,而带了两三分关切之感。
说的那般顺利……薛凌摸了一把左腕处旧疤硌手,她回来后自然是跟所有人说的一切顺利。实则那趟鲜卑之行……
既然不怎么顺利,就算霍云婉的关切未必有多真心,薛凌仍然从这轻微关切里生出一些异样感动,便没如对待旁人一般针锋相对,而是略低了头,移开视线,有稍许被说中的不好意思,道:“你沉的住气,不过就是已经从霍家拿到了消息。”
她到底要强,承认了,还要争上一二,道:“若不是江闳养的蠢货手脚慢,我自然不至于这般沉不住气。”
霍云婉兴致愈高,抢着话头道:“是是是,终归是我占了便宜”,她忽而站了起来,不顾身份,张开双臂在薛凌面前十分愉悦的转了一圈。
袖沿轻纱浮光掠影,带着暗香往薛凌眼里款款而来,一拢烟霞飘荡散尽,霍云婉笑颜在近在眼前,伸手抬了薛凌下巴,道:“是我占了天大的便宜。”
薛凌见她动作,本是下意识抬了手要挡,略迟疑,却没拿起来。
霍云婉停了片刻,缩回去,又娇声重复了一回:“天大的便宜”。字字错落,声清语脆,念完了似还回味无穷,意犹未尽的咂了一声嘴,叫薛凌听的一清二楚。
薛凌终还是有些不自在,伸手去擦了擦自己下巴。霍云婉便回过神瞧着她,道:“说来,我还未亲自问过你,你跟姓薛的什么关系。”
说完她又忍俊不禁,自言自语道:“天大的便宜。”
薛凌手还没拿下来,突而力道一重,捏的下巴骨“咯吱”一声,瞬间变了脸色。只片刻,她又缓和了些,瞧着还在掩面欢笑的霍云婉道:“我是他故人。”
霍云婉听得此话,正了神色,复又大笑,道:“故人,什么故人,那晚江家不是说……你是他儿子?”
“这天下还能跳出来个故人”。她拍掌不休,又念叨了一回:“天大的便宜。”
薛凌塞了一块点心在嘴里,慢吞吞嚼了两口,笑着道:“娘娘如此开心,必是已经得偿所愿,不若在护我一护,早些说与我知吧,也叫我分一分这便宜。”
应是听她语有不善,又改了称呼,霍云婉瞬间收了恣睢,笑着来拉薛凌手,薛凌缩了一把道:“我不喜与人接触过密。”
霍云婉手指改道,落到了自己唇上,蜻蜓点水般小沾了一下,侧了个身子坐回榻上,目光往扫了一圈后,将身子懒懒依回榻背,忽而眉间威严毕生,道:“成了。”
薛凌手心一紧,刚看到霍云婉喜不自胜的样子,已知多半是事情非常顺利,但听到霍云婉肯定的答案后还是有些欣喜若狂。
为着石亓两人,中间耽误了快月余,再是叫江府盯死霍家,她仍怕这中间生了变数。回京之后,又是宋沧之事心力交瘁。一件事到了最后关头,远比还没开始更令人挂心。
虽还没尘埃落定,有霍云婉的“成了”二字,意味着一切事态还在掌握之中。
她不顾刚才令人不喜的想法,稳了稳心神,问霍云婉:“信上怎么说的。”
霍云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他要十万旦粮,霍云昇前往宁城共事”。说完退回去去,看着薛凌喜不自胜,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很好,我当初怎么没想到。”
“是该将他骗的远些。”
薛凌喘气声粗,缓缓将身子坐正。霍云婉只当她高兴疯了,没作它想,也倚回去,欣赏起自己的护甲。
她知薛凌要去找胡人,却以为这姑娘是想将计就计,伙同拓跋铣参一个相国通胡谋逆。等霍准站到她面前,开口便是问她养的人全力是否能准备五万旦粮,她便知,事没这么简单。
魏塱的皇后,朝事多少过了一些。这么多的东西,国库还得调上十天半月,区区一个商人,哪有那个能力在不惊动官府的情况下经宁城送往鲜卑。洒了一斗泪珠,忍着恶心喊了好几声爹,霍云婉才从霍准口里套出事态的全貌。
鲜卑打鬃盛事,羯族派两位小王爷到场相贺。哪知拓跋铣昏了头,将人扣下之后,递了个话要羯皇俯首听令。自家的种捏在别人手里,本也就罢了。孰料鲜卑还没完全将羯族拿下,那俩小王爷不翼而飞,安然反羯。
按拓跋铣的说法,没奈何,估计立马得打一场。到时候羯族必然向梁求援,沈家是一定会出人的。若不让霍家早点支援点,等真打起来了,霍相国敢不敢在那个时候暗通曲款啊。
说辞毫无漏洞,虽石恒等人被扣时,拓跋铣遣去羯族的人严防死守,故而羯族没能传出风声,但薛凌一将两人捞出,羯族的信就已经递到了沈家面前。后石恒二人又比薛凌先到目的地,鲜卑与羯族水深火热的事免不了传回朝堂,霍家自是有所耳闻。
然羯族显然不会说自己的小王爷被人掳了去,只说是鲜卑欺人太甚,恐不日有祸,请梁援手。羯人一带邦临沈家,传回来的消息又美化了一层。魏塱也不是真心拿羯人当儿子爱护,这事在朝堂不过三言两语,听一众蠢货吼两声“异族内乱,天佑大梁。”
但是这些信息已足够证明拓跋铣说的多半不假,霍准一面找了人去打探详细经过,一面试着跟拓跋铣讨价还价。霍云昇决然不能离京,钱粮也没那么多。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他亦知拓跋铣狮子大开口,仅仅是为了打折方便。
人就这样,你直接开口要十,他大抵不会给。但你如一开始说要取百,让他痛断肝肠时,再说要时,他就瞬间给的感恩戴德。
霍准显然没蠢到痛断肝肠,倒是拓跋铣蠢到要的太多,张口就漏了破绽。终也是草原上吃的都是牲口干肉,少有算计米粮钱银之事,对军务差了梁十万八千里。又何况他本就是个幌子,更随性了些。
只是这些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写给霍家的勒索缘由,拓跋铣并无半句虚言,不惧霍准查验。于霍准而言,只当是拓跋铣昏了头,狮子口张开又不足以,犹拿刀划了一道,尽可能的大。
但只要两族嫌隙是真的,就那些胡人的脑子,怕两族是真的要立马能打起来。这个时候,最好两败俱伤,一并没了,那霍家跟沈家也就势力平衡,到省事了。
可惜这情况明显不可能,皇帝分明想除掉霍家,定会让沈家暗中援羯。且目前胡人鲜卑势头大,能趁机扼制一下也好,魏塱那个好皇帝也不会错过机会。
毫无办法,箭在弦上。于霍家而言,鲜卑只能赢,不能输。他也确如拓跋铣所言,不可能在真打起来才干起送粮的准备。万一到时候,圣旨命令援羯呢。
起码得早点将东西放到宁城那去,暂时不给也无妨。到时候来往是自己的地头,远比山长水远的安全。
拓跋铣大概没想到,这是唯一的一次,霍准真心实意要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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