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须尽快有个决断才是。
天色已然?大亮,湛君既无睡意,便起?身下榻穿戴。
才绑好了头发, 鲤儿打着哈欠坐了起?来, 接着元凌也醒了过来,也是坐着。
鲤儿一向是这个时候醒, 元凌先前不是, 不过如今也是了——晨时神台清明, 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湛君拿着两人的衣裳过去, 鲤儿先喊了姑姑, 元凌紧接着喊了一声母亲。
“要起?来么?”
鲤儿点点头, 元凌没说话。
湛君把鲤儿的衣裳递过去,鲤儿接了, 下榻自顾穿起?来。
元凌却不动?弹, 细看眼睛也半阖着。
湛君抓了抓他头发, 笑道:“还是躺下再睡会儿吧。”
“我?不困!”元凌霎时清醒了,一双眼睛圆睁着。
湛君和鲤儿见状都笑出?了声, 元凌着了恼,抿紧了唇, 眼睛在母亲和表兄身上溜溜地转。
“那穿衣裳起?来,好不好?”
元凌不作声。
湛君展开了他的衣裳,又去拉他的手,“来,母亲帮你……”
元凌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叫道:“我?自己可以!”说着就夺过衣裳往自己身上裹。
可惜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元凌的脸渐渐红了,倒是抓着衣裳的手指倒一根根白得厉害。
湛君笑道:“没人教过你,你哪里会?揠苗助长可不行,得先穿这件……”
元凌终于穿好了衣裳。
叩门声响起?,鲤儿跑过去开门。
门外渔歌一张笑脸,行礼问安:“小郎君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鲤儿回以一笑。
这时湛君到了门口,鲤儿退到姑姑身后。
渔歌又是行礼,“少?夫人此刻可要梳洗?”
湛君笑道:“多?谢,正要寻你呢。”
使女捧着盥洗之物鱼贯入内,渔歌早看出?湛君习性未改,是以挥退了使女,只留己身一人在旁服侍。
笑说了几?句话,渔歌拿起?梳子,十分自然?地为鲤儿通发,湛君便拿起?了另一只。
三?个人收拾停当,渔歌问可要传饭。
湛君略想了想,道:“再晚些吧。”
鲤儿早食前照例要看一会儿书,这习性也有些由来。英娘煮食忙碌,又不要人插手,旁人只能等待,但这等待的时间又算不上久,不好做些旁的事,倘若耽误的久了,还要连累旁人等,所以鲤儿只是看书,英娘好了,他便丢下书去用食,饭罢自去玩一会儿以作消食,回来后再由湛君带着读书习字,学?上那么一两个时辰的光景,余下的时光,湛君若是清闲,便会领着他出?去玩,若是遇着有事缠身,他也从来不闹,只是乖乖跟着,用到他的时候,不需旁人开口,自己便踊跃着上前为人分忧。
一直都是这样?,此后虽不必再如此,可湛君此时还不想改,至少?也要再过些时日。
不过是稍稍委屈一下元凌罢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委屈。
元凌近来发奋得很,对此并没什么异议。
于是饭食又送回灶上去。
两刻后,书卷纸笔撤下去,杯盘端了上来。
方艾对元凌这个孙儿向来是关怀备至,餐时用了什么,用了多?少?,统统是她关心的事,即使孙儿不在跟前,她也要知道得清楚明白。
使女将所闻报与?她听?。
元凌是个什么脾性,她做祖母的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当即便坐不住,起?身气汹汹地杀过去。
见了人,斥责的话不由分说砸过去:
“你也太过分!他小孩子罢了!读书不必急于一时,你岂可这般逼迫!再如此,莫怪我?翻脸无情?!”
湛君还在愣神,元凌已经恼羞成怒。
“祖母,你这是干什么!”
方艾心疼不已,捞了元凌到怀里,含着泪道:“她不是逼你读书?饭也不给你用!这样?委屈你!有祖母,不必怕她!这便跟祖母走!”
这番话简直是元凌先前厌学?的佐证,元凌羞恼极了,扬声道:“是我?自己要读书的!我?已经悔改了!祖母快叫人把我?的书和笔都送过来给我?!”
这下方艾倒愣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
“并没有什么事!我?就是要读书,而且要读的比旁人都好!”
方艾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半晌后道:“你们倒是亲父子……你父亲那时也是这样?,先前百般不爱读书,也不知是为着什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发起?狠来,关了自己两三?年,谁劝也没用……莫名其妙的……”
元凌两手推着方艾出?去,“我?同父亲学?!祖母不要扰我?!”
湛君忙上前制止,“不许无礼!”
元凌收了手。
方艾见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原地愣了一会儿,脸色千回百转,末了挥了挥手,道:“好了,我?这就走了,不必送。”
她虽这样?说了,可湛君哪里能不送?两个小孩子也一起?。
送至院门外,方艾回过身,先是看了一眼仍带着气的元凌,这才开口嘱咐湛君:“孩子到底离不得母亲……难得他肯听?话,只是千万别拘束得狠了,过犹不及……”
湛君低头应是。
方艾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扶着使女的手款款走了。
湛君目送了,待方艾走远,牵了两个孩子的手,院中才散了一会儿步,元凌就催着回去。
他急着用功,势要把丢掉的脸找回来。
他如此急切,湛君自然?应他。
湛君的教书之法是从姜掩那里学?来的,是当初姜掩教她时用的法子,一段文,先读,再逐句释义?,阐明义?理,最后讲几?句处世为人的道理。
其实也有限得很。
但教小孩子也足够了。
书讲完了,接下来自然?是抄。
鲤儿向来是不必人忧心的,元凌的字却出?人意料的好,竟也算得上端正。
湛君省了心,便有了空闲管自己的事。
渔歌一直不曾走,见湛君歇下来,便捧茶给她润喉咙,湛君道了谢才接过,渔歌倒也见怪不怪。
喝罢了茶,湛君问渔歌元衍何?时归来。
渔歌笑答:“少?夫人在,二郎岂会不归家?只是迟了些,少?夫人想必已经睡下,二郎自是不忍打扰。”又道:“少?夫人既有事寻二郎,婢子这就叫人递话,二郎今日必定早归。”
湛君忙呼不必,含糊着道:“倒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他忙过了,话再说不迟……”
渔歌自然?是竭力的劝,只怕湛君不知道她主子的心,湛君连忙找别的话说。
话说到张嫽身上。
湛君看了一眼正抄书的两个孩子,对渔歌道:“且先留他们两个在这里,渔歌你带我?去寻妙佳姊,昨日会面,不过匆匆说了几?句话……她那样?子,着实叫人挂心得很……”
渔歌闻言先看了一眼元凌,果然?见他停了笔,正竖起?耳朵在认真地听?。
渔歌有些为难,正斟酌着话要怎么说,不料元凌先摔了笔。
两步跑过来,元凌抱住湛君的腰,恶声恶气地道:“母亲不要去!”
在湛君眼里,他这样?就是撒娇了,湛君颇有些好奇,捧着他的脸问他:“怎么了呀?”
元凌不出?声,只一双眼睛翻来覆去地转。
渔歌这时候出?声,笑着同湛君解释:“小郎君一向不爱往东院去,毕竟太吵,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总没个宁静时候。”
元凌不是爱静的人,渔歌知道,湛君自然?也知道。
这话是言者有心,听?者也有心。
湛君的心给针扎了一下,立即道:“好,我?不去!我?往后都不去!”说着一下又一下地摸元凌的头发,安抚他。
元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脸在湛君腰际蹭了蹭,又跑回去继续抄他的书。
湛君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认真得很,便拉着渔歌的手引着她往外去。
到了院中,站定了,湛君问渔歌:“这几?年里妙佳姊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
昨日相见时的景象,张嫽那病骨支离的模样?……
湛君忍不住皱起?眉头。
渔歌默了会儿,笑道:“大郎君夫人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重疾倒没有,小病却是没断过……大郎君两年里添了六个孩子,五位小郎君并一位小娘子,悉数养在大郎君夫人膝下,大郎君夫人自然?要费些心力……”
湛君知道张嫽对小孩子抱有怎样?的渴望,听?了渔歌的话,一时也不知该怎样?评说。
长久的宁静里,渔歌轻叹了一声。
湛君心里不怎么好受,不由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颇有些不赞同地道:“我?知妙佳姊心善,必然?不愿意厚此薄彼,可也得量力而行才是,六个孩子未免太多?……”
渔歌忠心耿耿,既知道眼前这女主人是个没机心的,此刻见四下无人,便忍不住出?声提醒:“是大郎君把孩子交给她的,大郎君夫人倒未必想养。”
一句话讲完,渔歌又四下里看,看的仔细,见四周确实没有人,才放下心继续讲,而且声音压的更低:“大郎君心里没有那些女人,他只是要孩子,他需要孩子……少?夫人可明白?”
“先前大郎君长子的生母触怒了夫人,夫人盛怒之下叫人送了毒汤——”
湛君倒抽了一口冷气。
“——当时情?状,大郎君夫人尚且跪地为其请饶,大郎君却是自始至终未置一言……”
第124章
渔歌虽尽责将湛君的话带给了元衍, 但元衍本?就因事忙很有些心烦意乱,又料定湛君找他必然是没什么好话,要是见了, 徒然添气,何苦来哉?断没有给自己添乱的道理, 于是仍是早出晚归,且归的更?晚出的更?早, 想?着只要避着不见人,说?不上话,自然也生不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