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老尼来送水时,元衍并不在?,她?搁了水就走了,并不知昨晚上有两个人在?这里做了什么。
湛君支使元衍把水给?她?端来,元衍自然照做。湛君在?榻上洗脸,头发随着她?不停起伏的动作荡来荡去,元衍看的心痒,伸手把那发带捋了下来,乌鸦鸦的头发像在?他眼前跳了支舞,最后落得哪里都是,有几缕滑进?了木盆里,泡透了。
他捣这个乱,湛君不肯放过他,把他压在?榻上要松他的髻。元衍倒不在?意头发散不散,就是想和她?玩,躲着避着不叫她?如意。笑?闹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两个人都吓一跳,忙看过去。
孟冲愣在?门口,脸上的惊吓倒比他两人加一起还要多。
湛君忙从元衍身上起来。元衍瞧见孟冲,先是讶异,而后便蹙起眉来,只是被他头发盖了,看不十分清楚。
孟冲张着嘴,看这个又看那个,来来回回看好几遍,说不出话来。湛君是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没有人说话。最后孟冲叹了一口气,说:“我先出去。”听着有气无力。
孟冲走了出去,湛君赶紧穿衣服,还推仍在?榻上躺着的元衍,“你还不起来!”
元衍抓住她?的手,不高兴得很,“他怎么在?这儿?”
湛君坦坦荡荡,“来找我玩。”
“找你玩?”元衍声音扬起来,“找你玩什么?”
湛君倒还记得答应孟冲的话,含糊道:“他说我长的像他母亲,当我是他妹子。”
元衍哪里会?信,气愤道:“他有什么妹子?”心里怪湛君太单纯,瞧不出旁人的别?有用心。
湛君飞快穿好了衣裳,又重新?绑好了头,元衍还是在?榻上不动,湛君催他:“你还不快收拾,给?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这话戳中元衍心事,是的了,如今他两个亲密,谁也比不了,即便旁人别?有用心,也一概是要落空的。他心中熨帖,慢条斯理站了起来。
孟冲背着手在?院子里不停走来走去,不时就要往屋里看上一眼,拳头砸在?手心里,再叹一回气。
他先前倒是问过湛君为何会?在?平宁寺,湛君只说她?是出来玩,想看永安塔,她?朋友便帮她?安排,叫她?住了进?来。可?恨他当时只听见她?想进?永安塔却不能,竟忘了问清楚哪个是她?朋友。
怎么就是他呢?
只说他方?才瞧见的,两个人形容过密,岂是泛泛之情?
元衍孟冲定然是认识的,元家的二郎,家世样貌才能样样都是顶尖,这样的人,倒也配的上他妹妹,可?他娶了亲有夫人呐!
孟冲认为是湛君不能抵挡荣华富贵的诱惑,自轻自贱甘为人妾,心中又疼又气,想要是妹妹当初要是没被带走,在?禁中锦衣玉食的长大,又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我妹妹金枝玉叶,如何能给?人做妾?我绝不肯叫她?受半点委屈。”
孟冲倒算个正直的人,只是正直没有他妹妹重要。
“罢了罢了,他倒是个夫郎的好人选,要是妹妹真喜欢他,离不了他,如了她?的愿也不是不可?,只叫元氏休妇,腾位子出来,只要求一求父亲,事情便不难办,给?那女孩子讨个公主身份,再许一门好亲事便好,那女孩子是阿兄的表妹,届时还得向阿兄请罪……”
孟冲正思?虑着对策,元衍收拾停当从屋内走出,上前朝孟冲作揖,喊了一声殿下。孟冲本已冷静了下来,可?是见到元衍,想起妹妹受的委屈,眼前便结了一层红色,挥起拳头就往元衍脸上招呼。
元衍倒想不到他来这一下,虽及时躲避,但两人离得实在?太近,还是被擦到了嘴角,红了一大块。
湛君见状,忍着身上不适冲上来,拦在?元衍身前,质问道:“你怎么打人?”
孟冲见状,哪说得出话来?元衍看湛君维护自己,想忍住不笑?,但哪里忍得住,只好咬紧嘴唇不出声,又把湛君拉到他身后,说:“我哪需要你挡在?我前面?得我护着你才是。”
孟冲气的咬牙。
湛君即使到了元衍身后,也仍是问:“你做什么打他?”
孟冲看着自己妹妹,再多的气和恨也都跟雾见了朝阳,通通散了干净,他问她?:“你生?病,可?好了吗?”
湛君身上是不大好,可?跟她?先前的病没有关系,她?病已然好了,她?觉着许是元衍的药起了作用。她?先说:“我好了。”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也不怎么严重。”
孟冲听了高兴,连忙说:“那就好,那就好。”
他两个这样说话,将中间?的元衍视作无物,实在?叫元衍不舒服,他横插进?话来,“殿下,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孟冲想起正事来,湛君病又已好了,他放了心,便预备专心对付元衍,对湛君说:“你才好,别?穿这样单薄在?外头站着,快进?屋去吧,我还有话要对二郎说。”
元衍倒真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转头对湛君道:“既然殿下有令,你就先回去。”见湛君确实穿的单薄,又嘱咐,“换件厚衣裳穿,或者添件衣裳。”湛君仍是迟疑,元衍双手按着她?肩膀把她?推回房内,关上门前还笑?嘻嘻地跟她?说:“你不疼啦?快回去躺好。”
孟冲早已是双眼冒火,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打一顿,反正他也不敢还手。
孟冲是元衍假想的敌人,而刚刚他占尽上风,是以连那一拳都不计较了,好脾气地再次行礼,问:“殿下有何见教?”
孟冲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问:“你们这算怎么回事?”
元衍面上恭敬,语气也恭敬,但说的话是:“啊,这如何与殿下讲的明白?”
孟冲说:“你家里有妻子,打算怎么安置她?呢?”
元衍打算同自己的妻子和离,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娶的人是谁,可?是他目前仍需要这一份亲事,来应付杨宝珠,而且,还要顾及青桐的脸面,他不能叫青桐从旁人那里知道自己想要同她?和离的事,他要亲自同她?谈。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他只能沉默,或者说:“殿下多虑,这是我的事了。”
孟冲在?这一刻气愤非常,他改了主意,他绝不把妹妹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第40章
孟冲不欲再与元衍多言, 他想去找湛君。元衍看出他意图,上前阻拦。孟冲瞪他:“你敢拦我?”推开他就往屋内去。
湛君坐在榻上发愁。昨晚上闹那一通,脏污了茵褥, 怎么处理是实在个难题,是洗还是丢?丢的话, 东西不是自己的,要怎么解释?或者另寻了替换?
孟冲推门?进来, 那茵褥正挂在湛君两臂上,正中刺目的一小片红。湛君忙裹了收起来,这场景真叫人难为情,她?恼羞成怒, 斥道:“你进来做什么?”
孟冲站在门?口, 心像被剖开一样疼,颤抖的手倏然握成拳, 转身往元衍脸上挥去。元衍皱着眉头躲开, 孟冲反倒因为使?出的力没有承托而站不稳摔倒在地, 元衍伸手扶他, 被他狠狠拍开。他爬起来, 踉跄着离开了。
元衍看着他的背影, 想他或许再也?不会来了,但最好还是做些什么以免节外生枝。他心中正盘算, 湛君走出来, 没瞧见孟冲, 就问元衍。
元衍说人已告诉他走了,“我瞧他伤心的很。”
湛君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大声, 心里愧疚,低了头不说话。
元衍捧起她?的脸, “以后不许再见他。”湛君拿掉他的手,扯着他往屋里去,语气埋怨:“你瞧瞧吧,这要怎么办?”
元衍看了,笑着说:“叫我带走吧,给你换条新的来。”
孟冲疯了一样骑马往皇宫里赶。
他脑子想的都是,有什么关系呢?他妹妹绝不可能给人做妾,让父亲下旨,叫元氏休妻!
他一路冲到平成殿,宣成在殿外伺候,瞧见了他,远迎上来给他请安。
孟冲充耳不闻,只是一脚即将要踏入殿门?时忽然茫然:“要是我告诉了父亲,要怎么同母亲交代呢?我已然背叛了母亲一次,如?何?能有第?二次?”孟冲愤怒泄了气,他踌躇着,颓丧了起来。
宣成在一旁轻唤他,孟冲收回了脚,转身跌撞着走了。
平成殿里传来孟恺沙哑的声音:“是锦儿?吗?”
宣成忙进殿,禀道:“方才殿下来,可到了门?口,失了一回神?,不知怎地又折返了。”
孟恺咳嗽着从榻上起身,宫人们忙上前搀扶。待坐定了,他问李丰:“锦儿?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李丰答:“府上人说殿下多是养伤,要么就是往平宁寺去,不过?倒比往日要勤些。”他笑着说:“殿下是想贵嫔了。”
孟恺听了最后一句话,沉默着不动了。
元衍正叫人找茵褥,元承的侍从来请,说大郎君要他去前头会客。元衍问:“客何?人?”话音方落,一女?声朗朗道:“是我。”
杨宝珠走进门?来,珠钗明晃,光焰照人。
元衍笑问:“宝珠,怎么到了这里来?”
杨宝珠笑答:“我怕我面子小,不亲自来请不动你。”
侍女?寻到了合元衍要求的茵褥,呈上来给他看。
杨宝珠瞧见了,问:“怎么用这样素的东西,连纹绣也?无。”
元衍叫侍女?将茵褥收起来,一边伸手请杨宝珠出去,一边同她?说话:“宝珠今日同谁一起来?”
“同我阿嫂一起,你阿嫂请她?。”杨宝珠听见了元衍的话,却瞧不见他的动作,她?不出去,反倒在元衍房中转了起来,同时评判:“东西都胡乱摆,一点也?不经心,想来你府上缺人打?理。”
她?这样,元衍只好同她?明讲:“宝珠,我的卧房,你来不合适,同我一道出去吧。”
杨宝珠四下里环顾,目光最后落到元衍身上,笑了一下说:“这时候来是不合适。”又问:“郡公同夫人什么时候到呢?”
元衍道:“快了吧。”
杨宝珠又笑,好意提醒:“青桐,到时你叫她?好好挑一挑,要选个自己喜欢的。”她?放轻了声音,“二郎,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复笑起来,话又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了:“我到你阿嫂那里去寻我阿嫂,你去倒不合适,就送我到这里吧。”
元衍听了,只笑着目送她?去。
孟冲回到平宁寺,在小院前低头徘徊。湛君瞧见他,忙跑过?去,说:“你来找我,怎么在外边呢?”又同他道歉:“我先前倒也?不是有意同你大声讲话,要是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跟我计较,你不说话走了,我自责了许久。”
孟冲看见她?,一时间有好多话想跟她?讲,可是木已成舟,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只问:“他待你好吗?”
湛君点了点头,“我是想和他共度余生的。”
孟冲亦颔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湛君觉得他这样子奇怪,问他:“你看起来好像并?不为我高兴。”
要怎么高兴呢?孟冲露出苦笑,“只要你高兴,我也?会为你高兴。”停了停,他又说:“你放心。”他心里忽然生出奢望来,嘴唇颤抖着,“你、你能喊我一声阿兄吗?”这一句出口,泪水徐徐淹没他的眼。
湛君自己没有兄长,他待她?算得上很好,喊他一声阿兄并?不为难,只是她?知道他是想听他妹妹喊他,他期望了那么多年。她?最怕接受他该给妹妹的感?情,要是喊了这一句,更觉得自己是个偷东西的人了。如?此湛君便?有些迟疑,一声阿兄如?何?也?喊不出来。
孟冲心下凄然,笑容愈发惨淡,眼泪将要落下,他转了身,朝湛君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我得走了。”
他背影实在寂寥,湛君承受不住,她?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其实她?心中还并?没有做出决定,那一声阿兄已然从她?嘴里钻了出来。这样不受控制的心,不受控制的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懊恼。她?的声音不大,她?隐隐希望他没有听见。他没回头。湛君松了一口气,思绪飘起来,她?能为他找到他妹妹做些什么呢?又想到他一个皇子都找不到人,那她?又能做些什么呢?他真可怜,湛君又一次这样想。她?不知道,她?瞧不见的地方,孟冲是咬着自己手背才没哭出来,他多想告诉她?一切,然后求她?像方才那样喊他,那两个字能支撑他为她?做任何?事。
重明殿中,孟绍正与夏迁对弈,除他两人之?外,再无旁人。
孟绍眉间带愁,慎重落下一子,看向眼前人:“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夏迁为方才那一子抚掌赞叹:“殿下棋艺愈发精湛了!”而后话锋一转,“只是殿下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后落下一子,局势顿时翻转,胜负已见分晓。
孟绍望着棋局沉思。
夏迁将手中棋子放回翁中,笑着说:“输棋,再惨烈于殿下而言亦不过?小事,但倘若……”他没说出口的话,孟绍自能体会,只是他仍不能下定决心:“只杨氏倒还好说,莫有不从先生的,但要并?上元氏,我只怕局面不好控制,或可徐徐图之??”
杨氏势众,除之?必然天下大动,孟绍手上没兵,可有安州兵马威慑,倒也?不怕奉州生变,可若是将元氏一并?翦除,虽能毕其功于一役,却有两地生乱之?险,如?何?招架得住?
夏迁缓缓摇头,“殿下万不可瞻前顾后,如?今殿下与杨党与势同水火,陛下圣体欠安,一旦山陵崩,殿下如?今虽是太子,便?能确保将来能够顺利继位了吗?杨党已是心腹大患,元氏不臣之?心既显,万不可姑息!殿下依仗元氏,今日去杨存元,他日元氏便?不会成为今日的杨氏吗?那殿下今日筹谋,意义何?在?”
孟绍指敲棋盘,面有难色,正是抉择之?时,夏迁又道:“不日陛下万寿,百官齐聚,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殿下舍了河阳王,以诬杨氏,杨氏定然不肯伏诛,届时宴上生乱,刀剑无眼,死上那么一些人,也?并?不是什么奇事。一举多得,扫清殿下继位的所有障碍,何?乐而不为?”
孟绍已被说服,如?拨云见日,目光渐渐坚定。
殿外内侍禀告:“殿下,河阳王求见。”
孟绍与夏迁对视一眼,夏迁起身,孟绍坐着不动。
孟冲入殿,夏迁悄无声息退至殿外,孟绍起身迎接,笑着问:“今天倒是稀奇,竟能记起我这个兄长,知道来瞧我。”说完拉住孟冲手臂要将他往坐上引,“你我兄弟,许久不曾一道用饭,可见你心里是越来越没有我了,实在刺痛我心,今晚便?不要走了,你我同寝,小时的事你或许早忘了,我却替你记得清楚,你怕一个人,谁哄你都不行,一定要跟我睡,我念完了书,一掀被子,就能瞧见你缩成一团,睡得香甜……”
孟冲反抓住孟绍手臂,一脸痛苦之?色。孟绍察觉出不对来,皱了眉问:“怎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