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第39章

作者:崔梅梓 标签: 古代言情

  杨宝珠哈哈笑起来,笑到咳嗽,浑身震颤,她捂住自己的嘴,手指擦掉了眼泪。

  她平静地问:“二郎,那些?死去的人有没?有入过你?梦里??你?说,他们知道是你?吗?你?做下的那些?事,那些?现在还挂着白幡的人家,知道有你?这个仇人在吗?”

  湛君的手里?拿着的伞砸在地上。

  元衍在回头的一瞬间睁大了眼。

  杨宝珠认出了人,这样一张脸,见过一次便不?会忘了,不?过她倒惊讶这人竟在这里?,因为据她所知,这人是去了河阳王府,不?然她活不?到今天。

  河阳王……

  杨宝珠恍然大悟,她又开始笑了。她眼睛看着湛君,话?却是对元衍说:“你?是为着她才杀了河阳王的吗?”

  这句话?是今晚她那么多话?中与她最不?相干的一句。

  湛君身体摇晃着,趔趄着往后退去,最终跌坐在地上,捧着头痛苦地嚎叫起来,甚至在泥地里?滚开了来。

  元衍已顾不?得?反驳,倾身上前想?去拉湛君,只是才迈出去一步便停住,嘶着气看拧身回看。他侧后腰腹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没?进?肉里?,只留短柄在外,杨宝珠的手正从那上边离开,没?有一丝的颤抖。

  她轻声说:“你?去死吧,二郎。”缠绵得?像恋人说着情?话?。

  李雍反应惊人,变故发生之后,没?有片刻的犹豫,飞身向前,欲带杨宝珠走。

  他离元衍十?步,他步子迈得?那样大,七步他就可?以到,不?,五步,四步、三步……

  血线飙出来,好似一朵花。

  杨宝珠以花朵飘零的姿态落地,躺下的时候正对向朝她而来的李雍。李雍看见她颈项处整齐的骨茬,鲜血无法覆盖,总能叫他瞧见那白色不?停变换。

  这个人死了,这个他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人,只要她好他怎样都可?以的认,死了,死在他的面?前,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她还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我?要杀了他。

  只有三步远。

  李雍与元衍缠斗在一起,湛君还在嚎哭。

  李雍很快亦是到自己不?是元衍的对手,哪怕元衍受了伤,他仍没?有占到上风,而哭嚎声很快会引来其他人。李雍不?打算死在今天,他决定?走。

  元衍没?余力再追,而且他也不?会去。

  火把照耀着,这一方地方清清楚楚,三个人,一个死的,一个重伤,一个似乎疯了。仆从们去扶那个伤的,伤的只顾看那个疯的。

  元衍抓着湛君的肩膀,“看着我?,你?看着我?!”

  元衍一连喊了好几声,湛君竟真?的停了下来去看他,神情?呆滞。

  元衍此刻是强弩之末,他并?没?有什么气力了,随时都会昏过去,但他固执着不?肯昏过去,他要把话?跟她讲清楚。

  “你?听着,你?阿兄——”

  元衍摔在了地上,湛君推了他,他躺在地上,再没?有力气讲话?了。

  仆从惊呼着上去扶人。

  湛君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元衍,用她迄今为止发出的最激越高亢的声音怒喝:

  “逆贼敢辱天子之女!”

  湛君并?不?认为自己是位公主,她承认自己是孟冲的妹妹,可?这与皇子公主什么的并?没?有关系,湛君认下这个身份是为了恨元衍。

  是的,她要恨他,以最不?可?化解的仇恨,恨他。

第55章

  湛君大闹起来。

  她不?肯吃任何东西, 不?喝水,也?不?睡觉,她大喊大叫, 不?管不?顾地砸东西,几乎已经到了狂猘的地步。

  没有人管她。没有人敢。

  元衍昏迷不?醒, 众人心皆悬着,尤其方?艾, 整日啼哭不?止,一副已然活不下去的架势。

  杨宝珠的尸身妥善已收敛了,上好棺木装了,灌了水银, 即刻由重兵护送至奉州。这事是元佑办的, 方?艾要剁碎了扔去喂狗,不?然不?能解她心头之恨。元佑肯定不听她的, 方?艾这口气咽不?下去。她憋着气, 旁人自然都?不?能好过, 没人敢触她霉头。湛君是这件事里方艾痛恨的另一个人, 那?天晚上她想让湛君死。也?是元佑拦下来的。只有他能拦, 旁的人便是提也?不?敢的, 元希容都?夹起了尾巴。

  两天过去,元佑终于从纷乱里?抽出身, 到了元衍的书斋里?去看望湛君。这时候湛君已没有气力闹了, 但仍是抵抗的姿态。元佑见到她的时候, 她颓靠在门上,双目幽幽如鬼火。

  元佑蹲在她面前, 注视她面容许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认识你的母亲, 你和她很像。”第二句是,“怎么可以不?吃东西呢?”

  湛君看着他,是仇恨的目光。

  元佑脸上是怀恋的神色,“那?是二十六年前——”他顿了顿,又改口:“——是二十七年前了,那?时候我二十四岁,陪着陛下……”他又停顿了,这次要久一些才?继续讲,“……随驾在靖安,那?年雨水很盛,绥河多处决堤,多少人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就是在靖安城里?,我见到的你母亲,那?会儿她已经二十岁了,背着箱笼在流民堆里?盘旋,有人喊她,她就回了头,我看见她的脸,沾满尘泥,但仍明亮逼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湛君卸下防备,微抬着头,有在认真听。

  元佑继续讲:“她说自己叫云开?,后来我知道她的小字叫月明,因为有人这样喊了她。她会一些医术,在流民堆里?是在救人,我们和她说话,她其实很不?高兴,皱着眉头,但也?耐着性子?说一两句,然后她突然高兴起来,因为她兄长回来了,那?一瞬间她美到几乎叫人不?敢看她。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也?是最后一次。陛下很喜欢她,秋天过后,她便随圣驾去了敻都?,自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再过她的兄长。后来她就死了,死在平宁寺,死前数月不?与陛下通音讯。”

  他叹一口气,“当真如隔世?之?事,不?堪回想。”他看湛君,神色是怜悯的,“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呢?你舅舅云掩呢?”

  这句话叫湛君流下眼泪。

  “我要回家,回家……”

  湛君拉住元佑一片衣角,泪如断珠。

  元佑看着,心不?是不?痛的,“你得吃东西啊,不?然你就要饿死了,还怎么回家呢?”

  湛君抓衣角的手攥的更紧,脸上明亮起来。

  元佑想,和她母亲更像了。

  “你会叫我回家的对吗?是不?是?你说呀!”

  元佑沉默。

  他知道有湛君这么个人,毕竟元衍已然在敻都?闹了那?么一场,他知道元衍想娶她,也?知道元衍将湛君带进了府里?,就安置在他起居的地方?,只是不?是故人的遗孤。就算如今知道了,他也?做不?了什么,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他知道的清楚,这事上怕是得罪不?起他,且他私心是想人留下的,这可是她的女?儿。

  湛君哪怕丝毫的希望也?不?肯放弃,她抓着元佑的衣摆不?放,“我不?能留在这里?,叫我怎么能呢?我阿兄死在你儿子?手里?,他是我的仇人,叫我委身于他,还不?若叫我去死!我不?能为亲人报仇,已然对不?起他,倘还留在这里?,如何还能为人?”

  元佑大惊失色,“什么叫做你阿兄死在我儿子?手里??孩子?,你在讲什么?”

  湛君哭道:“你家作乱犯上,大逆不?道的事已然做下,怎么如今来问我呢?”又道:“我蝼蚁一样的人,给他们报不?了仇,并不?奢想,只求不?深我罪孽,我亦想活着见到余下的亲人,我做错事,还没有同他们告罪,我不?想死了还求不?到宽宥,若如此?,便是到了地下也?不?能安稳,您既认识我母亲,只当看在她面上,念一些过去的情谊,留我一条命……”

  元佑此?刻心乱如麻,想要寻元衍问个清楚,可湛君拉住他不?叫他走,纠缠之?下,元佑又急又无奈,“孩子?,现下天下大乱了,没有安生地方?,你此?时上路,生死难知,岂可如此??”

  湛君道:“死在外间,也?好过留在此?地,此?地于我,与不?复之?地何异?我父亲只生了我,宗室没有养育我,天下谁人逐鹿,与我并没有干系,只我那?阿兄……”湛君伏地哀嚎,“我那?阿兄,是我骨肉至亲啊!”

  声声泣血,耳不?忍闻。

  湛君又发了狠道:“倘你强留我在此?地,谁也?拦不?住一个想死的人,我便是死,也?不?会堕了志气。”

  元佑焦头烂额,百忙之?中深思熟虑了一番,决定送湛君走。他只能留下一具尸体,有什么意思呢?重要的是人活着。元佑毫不?怀疑湛君赴死的决心,因为哪怕他告诉她会送她走,她还是不?肯吃一点东西,“除非我离了你家的地方?,否则我不?信你。”

  元佑叫人抓紧给她收拾行囊。

  消息在元府传开?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元泽找上元佑,直接就说:“她走了,二兄醒了找不?到人,父亲怎么给二兄交代呢?”

  方?艾怒道:“是她要走,不?给她走,她就死在我这里?了!”说完想起自己榻上躺着还未醒的儿子?,又捧着帕子?呜呜哭起来。

  元泽只好说:“还是得护住她的安全,她的行踪也?得清楚,到时候二兄肯定要找的。”

  方?艾便说:“如今乱成?这样,生死都?是注定的,她还是求佛祖保佑她吧,我可不?供她,她不?死我家里?便好,管她死在哪里?又何处埋身呢?”又说:“你二兄被这些毒妇妖妇害的这样惨,她们都?该死了给你二兄赔罪!”

  元泽觉得他母亲话讲的实在难听,且有失偏颇,要同他母亲吵,这时候他父亲在一旁狠拍了几案,叫他们都?闭嘴,不?准再说。

  元泽有话不?敢讲,方?艾则气愤着去看元衍。元泽想了想,也?跟着去了。

  杨宝珠的匕首长约七寸,尽根没入元衍体内。杨宝珠是狠了心要杀他的,可她心里?的爱同恨一样多,或者更多,她还是不?够心狠,所?以只捅他腰腹而不?是心室。元衍一息尚在,痴情女?儿玉碎珠沉。

  因伤在腰腹,是以伤口虽深,可还不?算凶险,人尚不?清醒,只是通体热如炭,叫人不?得不?心忧。

  自元衍昏迷,郭青桐便在一旁照料,夜以继日衣不?解带,眼睛熬出血丝,人憔悴不?少。

  但心中是甜蜜的。

  郭青桐看榻上人的睡颜,苍白脸色,眼皮阖着,嘴上起了皮,看起来很不?好。

  可郭青桐喜欢他这时候的样子?,此?刻他是这么的脆弱,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此?时此?刻他属于她,不?是旁人的,而是她的。

  两人年纪稍长一些后,她就再没有离他这样近过。

  这完美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郭青桐几乎要陶醉了。

  实在是上天眷顾,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这样想。这段感情中,郭青桐是卑微的,这种情感来自四面八方?,太多太多了,她只庆幸她早早得到了他妻子?的位子?。她从不?奢望他只有她一人,她知道他会有许多人,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没有立锥之?地。

  她看着他的脸庞,喃喃道:“多狠的心呐……”

  这句话说完,她看见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的心跳空了一下。他要醒了,她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痛苦,或者各种情绪里?,哪一种更多一些。她尚未得出结论?,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元衍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会儿后,动了动嘴唇,郭青桐立马捧了水给他喝。

  喂完水后,元衍神色清明了些,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句感谢的话来,然后就问:“她还好吗?”

  这个“她”是谁,郭青桐自然知道,也?并不?意外,只是实在不?知道,正?要摇头说,身后一声动情的哭喊,亦是不?必猜。

  郭青桐忙让出位置来。

  方?艾拉起元衍的手,痛哭流涕,“我的儿,我过来时还在想,说不?定我一到就能看见你醒了,果不?其然!你吓死母亲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哪里?还活得下去呢?”又拽着郭青桐一只手,两只手一齐攥着,道:“这么些天,青桐是一步都?没离,只守着你,多么好的孩子?!怎么你就被蒙了心,做对不?起她的事呢!你听我一句,可不?要再惹风流债,要是再来这么一次,这世?上还哪还能再有我这么个人呢?”

  元衍心烦得很,但实在没有力气说别的话,只好忍着听。他也?是不?明白,亲生的母子?,怎么能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脾性,白费这些口舌。

  幸好元泽很快就到了。

  元泽冲到榻前,他年纪还小,忍不?住,也?抹眼泪,但对比方?艾克制许多,眼神脉脉,只说一句:“二兄,你可醒了!”

  眼见来了个妥帖的,元衍蓄了好一会力,问道:“她怎么样?”

  方?艾在一旁听着,怒如火烧,她讲这许多话,原也?不?指望收着元衍的回应,怕他受累,只听着她抒发就好,他可倒好,开?口就是问那?小妖精。

  方?艾皮笑肉不?笑,“死了!”

  元泽攥着他二兄的手,面色焦急:“父亲要送她走,二兄你快好起来!”

第56章

  湛君绝水米至第二日晚, 元佑打点好了一切,决定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