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梅梓
上灯的?时候,湛君看着鱼贯而进?的?使女,拥紧了被子?,羞耻得不?敢抬眼。
脚步声纷纭,却不?显杂乱。
湛君静静听着。
不?多?时,热闹不?再,周遭安静下来?,又只她一人了。
才松了口气,复又听见鞋履声,不?停歇直直朝床榻而来?。
湛君心中?有了预感,惶急往后退去,被来?人拉住了手臂。
冰一样冷。
湛君瑟缩了一下。
他便松了手。
湛君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小小的?一隅。
这床榻其实十分宽广,四个人也睡得下,如?此便余出好大片地方,显得空旷得很。
元衍便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坐了,然后听到一声轻浅短促的?嘤咛。元衍叹了口气。
“你别哭,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他话说的?轻缓,不?似白日时的?咄咄逼人,湛君心口像是被什么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眼前人目光深沉如?夜,带刺一样,扎的?湛君又抖了一下,双眸闪烁不?定。
烛火炸了一下,很突兀的?一声。
元衍忽然站了起来?,湛君不?知其意?,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他却只是拿来?个东西,在?她面前抖落开。
是件衣裳,灯光下流光溢彩。
榴萼黄袖衫,珍珠灰裥裙,姜黄系带,忍冬纹。
“好看么?”
湛君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理衣裳。
元衍又坐回榻上,“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这根本不?用选。
湛君力气大到几乎是抢。
衣裳是胡乱穿的?,拧着扭着,很没有样子?,但是湛君不?在?乎,她只在?意?衣裳本身。
有衣裳穿可以使她觉得没有那么屈辱。
元衍要给她理,她不?愿意?,元衍按住她,终究是给她理好了。
头发还披散着,元衍拿过梳子?,湛君摇着头拒绝。
元衍就说:“乱动疼的?是你。”
“我?不?要你梳!”
元衍手攥了下,然后若无?其事?松开,将?梳子?递给她:“那你自己弄。”
湛君就接过来?,歪着头一下一下慢慢地通。
元衍就想?,其实这样也是很好的?。
“你别跟我?闹了。”
他忽然道,声音喑哑,带了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恳求。
“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湛君下意?识就要反驳,忍住了,通权达变才是智者所?为,逞一时口舌之快没什么好处,谁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不?理他就是,于是自顾梳发。
她不?应答,元衍身如?火烧,劈手夺了她梳子?。
湛君给他唬了一跳,连忙就要离他远些。
元衍拽住她腕子?,英挺的?眉蹙着,固执地说:“我?们今天就得把话说清楚!”
湛君也恼了,“说清楚就说清楚,最好说得一清二楚!”
她这样子?,元衍眯了眯眼,“你胆子?又大了是吧?”
一句话讲的?湛君心虚,缩了缩脖子?,手也不?要了,转过了头不?看他。
这个人反复无?常,狞恶可怕,不?知道又要怎么作弄人,湛君顿时心中?惴惴。
可他却说,“大就大吧,也没想?叫你怕我?。”
这倒出乎意?料,湛君又回身看他,一脸讶色。
她此番神色,元衍不?免要苦笑。
“只求你不?惹事?就好。”
湛君看着他,眼神复杂,表情奇怪。
元衍神色委屈,“你自思量,你就是仗着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你说,你是不?是欺负我??”
这怎么还颠倒黑白呢!湛君都要骂出来?了。
他又说:“我?不?怕你欺负,我?是怕你有事?,你便是在?我?家作威作福,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要不?死,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可是你乱跑,伤了死了,那要怎么办?”
冷风撞窗,震的?烛火摇晃。
他待我?确有真心,她这样想?,可是……
良久,她低声道:“可比起同你在?一处,我?宁愿伤了死了,你我?之间没有善终……”
“为什么?”元衍攫住她双肩,怒道:“到底为什么?我?已然这般低声下气,我?不?怪你,我?甘愿的?,可是你究竟还要我?如?何!”
他力气很大,湛君疼得厉害,可是她不?怨他。
他们两个皆是为情所?困的?人,她只是比他早一步想?清楚。
“我?要你叫我?走,然后生死不?相干,这很难吗?我?舍了你,你舍了我?,再不?相见。”
似乎是不?相信此时她仍旧能够讲出这般绝情的?话,他张着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住。
“我?不?能和你一起,我?大抵比我?以为的?还要爱你,这很可怕……或许有一天我?可能会原谅你,这太可怕了!你不?觉得吗?一个人抛弃廉耻,只是为了情爱,太叫人不?齿了,我?必须恨你,我?阿兄死了,他死了可我?们还活着,我?怎么能忘掉他的?仇恨和你在?一起?我?不?能啊!”
她久久地看着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
她有心,她到底爱他,可是人不?是只有爱情。
“我?这么不?识抬举,配不?上你的?深情厚谊,我?不?要你的?承诺了,收回你予我?的?爱和宽容,尽付与他人吧,她们会爱你的?。”
讲最后一句话时,她的?声音轻轻的?。
“除了爱我?,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叫我?恨你。”
元衍慢慢地离她远了些。
他以眼神描摹着她的?容颜,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爱她这张脸,现在?也依然爱,可能也多?了些别的?东西。
他忽然笑了起来?。
他是很英俊的?,其实精致的?有些冶丽,只是风度严正,潇洒爽朗,于是便不?觉女气,人前又爱带笑,朗朗如?日月,光映照人。
单凭一张脸,也值得人爱了。
笑着的?时候,仿佛他真的?有好脾气似的?。
“可以对你做任何事?……”他喃喃道,“我?同你道歉,先前讲你蠢,是我?有失偏颇,你哪里蠢?我?看你聪明?得很,说爱我?,又说叫我?对你做任何事?,不?就是要我?想?,‘她这么爱我?,我?怎么能够伤害她?’”
他笑的?不?屑,“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不?该清楚吗?我?对你好,你就真的?把我?当君子?了?这么逼我?!”
“我?没有……”
“没有?那你都在?和我?说什么!”他大吼,忽然间又心平气和,“我?没想?伤害你,我?说过要对你好的?,我?一直都记着。”
“我?多?的?是办法留住你,你把你兄长看的?这般重,那他的?妻儿?对你来?说自然也是极重要的?了,现在?他们都在?我?手里,我?掌控他们全部的?生死,倘若哪一天我?对她们下手,那一定是你惹怒了我?,是你不?肯救她们,是你要她们死。”
“觉得我?卑鄙吗?不?要紧,你都一定要恨我?了,我?还怕什么!不?是你说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的?吗?我?现在?就叫你知道我?能够对你做些什么。”
“你没忘吧?平宁寺里,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吟诵时他低眉顺眼,声声带情,最后一字落下却陡然换了面目,凶狠地撕起了湛君的?衣裳。
湛君的?话不?是假的?,只是他可以伤害她,却不?该以这种方式。
既然决定要互相怨恨,那就不?该再做这种事?。当初她是心甘情愿的?,那时候她爱着他,那种事?会使她欢愉,如?今却不?会。
她不?愿意?。
湛君企图制止他,两人厮打起来?,胜负未分,渔歌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炸雷一样,“二郎!梅苑出事?了!”
第80章
梅苑住的是卫雪岚。
早前她就住在那儿。
一切都是最开始的模样, 好像这几个月她没有离开过一样。
可是到底不是无事发生,卫雪岚实在?心慌。
很难让人不惋惜。
安然无事的两个月里,她真的以为自己?已然逃出生天, 日后可以有全新的人生,湛君对她描述的一切都太美好, 她无数次期待过,如今却不成了。
卫雪岚并不怜惜己?身, 只是忧虑湛君。
她将自己?当做孟冲在?活,她对孟冲的爱甚至超越了母亲的天性,在?她心里湛君比她腹中?的孩儿?还?要紧要。
卫雪岚数次询问?使女,可一无所获。
她无法冷静, 坐不住, 不得不于窗下踱来踱去,仍是止不住心慌, 忽然脚下一软……
渔歌脸色雪白, “怕是不好。”
“怎么会!”元衍狼狈地从一堆混乱里爬起来, 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