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魏姝很快调整好情绪, 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向一旁的下人要来一只小碗,继续剥荔枝。
这次,她把剥好的荔枝全都放进小碗里,再把小碗拿给谢兰臣,巧笑道:“既然王爷有段时间没吃过荔枝了,这次就多尝几颗。”
谢兰臣终于没再拒绝,一颗颗吃了起来,魏姝不由在心里舒了口气。
她看了眼在外头追着小羊跑的昭儿,又犹豫着开口道:“不知王爷有没有察觉,最近外头突然多了好些流言,其中不乏有编排昭儿身世的,昭儿是王爷的儿子,这点儿千真万确,只是人言可畏,所以我想请王爷帮忙澄清一二。
“不用王爷做别的,只需最近这段时日,让昭儿与王爷住在一处,王爷再多带他四处走走,别人见了你们长得相像,又很亲近,自然就不会再胡乱猜疑了。”
在一般人的认知里,不会有男人做了乌龟王八,还愿意替别人养儿子的,如果昭儿不是谢兰臣的亲生儿子,谢兰臣即便因为某些原因接受他,也绝不会和他亲近。
反过来,若是谢兰臣对昭儿疼爱有加,爱护非常,再加上昭儿确实和谢兰臣有几分像,大家便不会再质疑昭儿和谢兰臣的关系了。
这样不但对昭儿好,谢兰臣也能少受非议。
谢兰臣边吃荔枝,便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他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流言蜚语,除非有人直接闹到他跟前,但如果魏姝在意的话,看在碗中八颗荔枝的份上,他倒是可以照顾昭儿一段时间。
见谢兰臣这么好说话,魏姝决定原谅他之前的不解风情,或许谢兰臣就是这么一个正直又正经的人呢。
她正要让织云把昭儿叫进来,同他说留在会同馆的事,却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惊呼道:“小郡王,这盆兰花可碰不得!王爷每天亲自浇水捉虫,宝贝着呢,你的小羊吃了兰花,中午王爷就要吃你的小羊了!”
魏姝一听,索性自己直接出门去找昭儿,才走到门外,她便发现她和谢兰臣说话的功夫,昭儿已经带着他的小羊,把门口除了兰花之外的盆栽,全都祸害了个遍。
方才惊呼的人是谢闵,不知何时人已经从城外返回,怀里正抱着挣扎的小羊,若不是他及时把小羊给拦下来,只怕最边上的那盆素冠荷鼎也要遭殃。
魏姝皱了皱眉,走上前对昭儿道:“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这里是别人的院子,这些花草也是别人养的,你不该不经别人允许,便放任小羊随意祸害。”
魏姝的语气有些严厉,昭儿站在她面前,无措地绞着两只小手,眼眶很快红了起来。
谢闵见状,不忍地为昭儿辩解道:“小郡王不是故意的,都是这只小羊调皮,小郡王想拦它,没能拦住。”
魏姝不为所动,继续对昭儿道:“即便你不是故意放任小羊啃坏这些花的,但你既然要养小羊,就要对它的一举一动负责,它破坏东西和你破坏是一样的,如果你看不好它,便说明没有能力养它,不如现在就把它送走。”
昭儿一听要送走小羊,眼眶里的泪珠终于再也憋不住,刷的一下掉了下来。
他一哭,魏姝又心疼起来,到底不忍心,又把他抱进怀里安慰道:“当然,因为我们昭儿还小,看不好小羊也情有可原,这次就算了。但是奶娘已经是有年纪的人了——”
魏姝忽然又看向奶娘、和方才伺候在昭儿身边的几人:“难道你们也分不清是非对错?为何当时没有阻拦?还是觉得小郡王的羊啃了别人几盆花,十分无所谓,这次纵着小郡王毁坏了别人的花,下次是不是要纵着他杀人放火?”
“奴婢们不敢。”奶娘等人急忙跪下请罪。
她们确实没把会同馆的几盆花放在心上,反正公主府有的是钱,什么东西赔不起?她们便只想哄着小郡王开心,并没想那么深远。
魏姝有心要再训诫她们几句,见怀里的昭儿又不安起来,便没再多说什么,只对不远处一个会同馆的小吏说道:“小郡王要在会同馆住几日,且记着这只羊都祸害了哪些东西,到时一并去公主府算总账。”
小吏恭敬应了,招呼同伴把门口坏了的花草抬下去,很快又换了好的送来。
魏姝又抱着昭儿哄了一会儿,轻声为他说明道理,昭儿这才平静下来。魏姝又同他说了让他留下和谢兰臣住的事,昭儿自是不愿和魏姝分开,魏姝便又哄他说,自己每天都会来看他,又许诺只要他听话,不但不会送走他的小羊,还会再买一只给他,这才劝他勉强答应下来。
屋内,在窗前目睹了全程的谢兰臣,忍不住评价道:“真娇气,像个小姑娘。”
除了上次在宫内晕倒,昭儿长这么大,魏姝从没让他离开过自己身边,此刻也有些舍不得分开,但还是狠了很心,留下奶娘等惯常照顾昭儿的人,便匆匆离开了。
谢闵帮小郡王给小羊绑上牵引绳,这才有时间对谢兰臣回禀道:“夫人已经去了庆祥街的宅子,眼下正在安置,差卑职来请王爷过去一趟。”
谢兰臣点头道:“带上小郡王一起去。”
有什么比祖母刚一进京,就着急要看自己的孙子,更能证明孙子是亲生的呢?
昭儿受了魏姝嘱咐,倒是乖乖地和谢兰臣一起去了,小羊则被暂时拴在了会同馆。
到了庆祥街的院子,里头正人来人往地搬动行礼,收拾物品。谢兰臣让奶娘带着昭儿在院子里玩,只带了谢闵进屋去拜见谢夫人。
“给母亲舅舅请安,母亲舅舅一路上可好?”
谢夫人没应声,也不让人看座,而是直截了当地问谢兰臣道:“你和崇宁公主的婚事,真无可更改了?”
谢兰臣点头:“皇上已经定了复婚的日子,下个月初九。”
谢夫人皱眉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为何没有提前告知我?”
谢兰臣:“时间来不及,彼时崇宁公主马上就要同靺鞨王子和亲,儿子只能事从权宜。”
谢夫人又问:“她前头那么对你,害你被人耻笑,你一点不怨她,竟然同意复婚?”
“都是误会罢了。”谢兰臣转述了魏姝说对自己一见钟晴的那些话。
不等谢夫人再说什么,一旁的陈既明先冷笑道:“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为什么不信?”谢兰臣转向陈既明反问。
陈既明对上谢兰臣俊美无俦的正脸,一时也有些哽住。即便不想承认,但对于一些肤浅的人来说,谢兰臣的这张脸,确实很有可能让人一见钟晴。
但很快,陈既明又冷笑道:“因为别人喜欢你,你便同意复婚了?连儿子不是你的都……”
“是我的。”谢兰臣打断陈既明,“舅舅别忘了自己姓陈,还是别插手谢家的事好,免得传出去让人以为我父亲不在了,舅舅便想做谢家的主,于陈家和我母亲的名声都不好。尤其是连儿子都不许我认,难不成是想等谢家绝后,好霸占谢家的家业?”
“你少血口喷人!”陈既明气得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桌上的茶盏被震得砰地一声响,把屋里不远处一个正整理行礼的小丫鬟,吓得一个激灵,手里正拿着的东西不慎滑落,摔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装着衣服的锦盒,摔在地上的瞬间,锦盒里的衣服散落了一地。
谢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秋韵立刻气得骂道:“笨手笨脚的东西,这些衣服都是夫人熬着夜,一针一线亲手为公子缝制的,但凡弄坏一点儿,小心你的皮!”
小丫鬟一边告饶,一边急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掸干净灰尘,重新叠了放好,随后又怯怯地朝谢兰臣几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这会儿就在这儿,这些衣服是收起来,还是就放在外头,等会儿直接给公子带去。”
谢兰臣未袭爵之前,是谢家唯一的公子,所以小丫鬟听秋韵说衣服是给公子准备的,便以为指的是谢兰臣。
但谢兰臣早已经看出出来,那些衣服并不是自己的尺寸。
秋韵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既尴尬又有些无措地看向谢夫人。
谢兰臣十分体贴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继续之前的话题,对谢夫人说:“崇宁公主姿容无双,世间男子多是好好颜色的,儿子亦不能免俗,这才会同意复婚。”
“好好颜色”四个字,恰好戳中谢夫人心底隐秘的痛处。
看着谢兰臣那张完美继承了其生母长相优点的脸,谢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不能免俗,既然人是你喜欢的,我也不好棒打鸳鸯,况且你复婚的事已经无可更改,再争辩什么也没有必要,便就如此吧。但我今日叫你过来,却还有另外一件事。
“方才你也看见了,那些衣服是我为你弟弟缝制的,崔禄调查李阿庆的时候,偶然查到你弟弟并没有死,而是几经波折,被徐翰林夫妇收养,成了他们的小儿子。
“你上次逼问崔禄,是我让他暂时别告诉你实情的,一是当时还不确定,只怕空欢喜一场,二则,恐知道的人多了,会节外生枝。你也别怨他。”
谢夫人边说边观察谢兰臣的神色。
“母亲有母亲的苦衷,儿子理解的。”谢兰臣脸上平静如常,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丝善解人意。
陈既明继续试探道:“眼下已经确认,徐子期就是我丢失的小外甥,这次我和姐姐进京,便是要认回徐子期,带他回西北的。”
谢兰臣道:“正该如此,回去也能慰藉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陈既明没能从谢兰臣脸上看到丝毫忌惮、不满、以及被隐瞒的愤怒委屈等情绪,不由觉得谢兰臣果然心机深沉,才能把神色伪装得这般好。
谢夫人也又审视了谢兰臣片刻,才说道:“你能这么想,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
从谢夫人房里出来时,谢闵忍不住不停地看向谢兰臣。
在他看来,谢兰臣虽不是会彩衣娱亲的人,但对待谢夫人也算是孝顺的了。可他跟在谢兰臣身边这么久,连谢夫人提醒谢兰臣天冷添衣都没见过,更别提谢夫人亲手为谢兰臣做衣服了。
即便两人一个是她亲生的,一个不是,可毕竟叫了她这么多年的母亲,未免也偏心太过了。
而且,他们刚才带昭儿过来的时候,谢夫人明明看见了,却连见都没见昭儿一面。前头虽然关心了一下谢兰臣复婚的事,却更像是诘问,觉得谢兰臣复婚是另有图谋似的。
谢闵忍不住为谢兰臣不平,但又没立场说什么,犹豫半天,只能宽慰谢兰臣道:“王爷也别太在意刚才的事了,夫人找二公子找了近二十年,一夕之间好不容把人给盼了回来,难免会偏爱一些。”
谢兰臣正牵着昭儿往外走,为了配合昭儿的小步子,只能一步分做三步走。
谢夫人见不见昭儿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昭儿今天进了院子,外人就会以为是谢夫人想见他,这趟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谢兰臣忽然听见谢闵安慰自己,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在意那些事?是觉得我缺衣服穿,还是觉得我像昭儿一样,需要母亲哄哄抱抱才会开心?”
谢闵见他神色不像是装的,而是真的不介意,这才松了口气。
正努力跟上谢兰臣脚步的昭儿,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停住脚,拉了拉前面谢兰臣的手。
谢兰臣以为他是走累了,道了句娇气,便俯下身准备抱起他,昭儿却忽然踮起脚,先一步伸开两只小胳膊,努力环抱住了谢兰臣,他还学着之前魏姝哄他的样子,费力地用小手在谢兰臣后背拍了几下。
他在很努力地哄谢兰臣。
尽管谢兰臣早就不需要这些了。
落在后背上的力道,轻的像小猫爪子,在谢兰臣心上轻轻挠过。
谢兰臣忽然对昭儿说:“叫爹。”
“爹。”昭儿乖巧地喊出声。
谢兰臣笑了一声,左手轻轻一揽,单手便把昭儿抱进了怀里:“爹明天带你去骑马好不好?可比你的小羊好玩多了。”
可惜昭儿最近钟情小羊,不肯移情别恋,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兰臣也不恼,边抱着他继续往前走,边随和道:“那就继续放羊好了,放羊也不错……”
谢闵跟在两人身后,看着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动不已:“要是我儿子也能这么贴心就好了。”
然而,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持续到晚上昭儿想要和小羊一起睡的时候,终于终结了。
谢兰臣问奶娘:“在别院的时候,他也和羊一起睡吗?”
奶娘发愁地摇了摇头:“兴许是他不习惯这里,睡觉的时候才想要熟悉的东西陪在身边。”
谢兰臣犹豫了一下,问昭儿:“是要和我一起睡,还是和你的羊一起睡?”
昭儿毫不犹豫地把怀里的小羊抱得更紧了些。选择了谁,表现得很明显。
谢兰臣:“……好的,你选择和我一起睡,我们这就走吧。”说着,他略微使了个巧劲,便让昭儿松开小羊,一把抱起他进了自己房间。
昭儿以为谢兰臣误会了他的意思,急得指着门口,咩咩了两声,表示自己想和小羊一起睡。
谢兰臣继续看不懂:“放心好了,仆人们会照顾好你的‘咩咩’的。”
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险恶,昭儿又试了几次,发现都不能让谢兰臣理解自己的意思后,只能委曲求全,和谢兰臣睡在了一起。
睡前人还委委屈屈的,谁知躺下后,没多久便靠着谢兰臣睡熟了过去。
谢兰臣却还不困,哄睡昭儿后,便起身去了旁边的耳房。
谢闵听见动静,赶过来查看,却见谢兰臣竟然在耳房里画画,聊聊几笔,铺开的宣纸上,便出现了一个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的美人,指尖还正托着一颗晶莹的荔枝。
不正是白天喂谢兰臣吃荔枝的崇宁公主吗?
谢闵白天从庆祥街赶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幕,当时他见两人气氛正好,便没上前打扰,而是守在外头没出声。
但是……想到之后发生的事,谢闵忍不住在心中腹诽道:白天送到嘴边的荔枝故意不吃,晚上又偷偷画人家,到底是个什么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