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从前捏碎扳指留下的旧伤变作一块瘢痕,那时温夏以死要求他放她去行宫,他忍痛捏碎了扳指,划破了拇指。
时光不过短短三个月,却能物是人非。
他每一夜都会梦到温夏,每次夜晚醒来,独自?点燃烛灯,只能去案前坐上一夜。他只能借用?这繁杂的政务麻痹那些痛苦,从不流露任何情绪。
戚延起?身去了议事大营。
营房中,温斯来正同几个将?领在复盘推演这几日乌卢作战的打法,见到戚延,都躬身请安。
戚延坐在高处太师椅中,让他们说出各自?的想法。
温斯来道:“除了郡守李玮,他们其余的内应我们都未曾查出。乌卢有备而来,若真如昨日战场他们主帅所言,恐怕这一仗他们把握十?足。”
昨日战场并?未激烈地交火。
乌卢主帅代他们单于传话?,说乌卢并?未想侵吞整个大盛,只需盛国割让半数城池投降,并?每岁向乌卢纳贡,此战方可休。
戚延当时都气笑了,一阵嗤笑过后便是萧杀的森冷。
他立在城墙上,一身铠甲铁骨铮铮,搭弓抬箭,直朝那主将?射去,任对方再?如何避闪,也是中了一箭,被士兵抬了回去。
昨日温家军严阵以待,乌卢中了那一箭却并?未发动攻击,像是好整以暇,在等着什么来临,像是等一个可以给大盛致命一击的武器。
戚延总有一股难安的预感。
此刻听到陈澜说温夏在这节骨眼?上回了北地,他甚至觉得她留在燕国更好,至少霍止舟可以护她。
未再?听各将?领分析战术,戚延起?身去了城中牢房。
往昔繁华的宣州城中,街道上已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商铺。
马车驶入府衙,戚延步入阴暗的牢房,端坐在亲卫抬来的太师椅上,一双深眸波澜不惊地睨着刑架上的宣城郡守李玮,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中年男人血肉模糊,已不辨面目。
戚延的到来,他的酷刑又即将?开始。
只听阴暗潮湿的牢营中盘旋不散的痛苦尖叫,戚延好整以暇,交叠着双腿坐在太师椅中,等着这人吐话?,但半晌都没等到。
戚延有些不耐地“嘶”了一声,换了个懒散的坐姿,冷冷道:“他的嘴是比骨头还硬?那就剔一层骨给朕看?看?。”
那李玮闻言终于开始打颤了。
狱卒去磨刀,锋利的弯刀透亮得能反射出烛光来,靠近李玮时,他终于哭喊着招认。
“他们承诺等攻下半国便册封我们为?诸侯,可以自?己统辖两座城。”
戚延怒极反笑,冷嗤:“都是些猪脑子么,这种话?也信?”他嗓音森沉:“‘我们’都有谁?”
“只记得有邬州郡守,其余的罪臣就再?也不清楚了。还,还有……传话?的大人说此战乌卢必胜,他们有把握。”
戚延冷睨刑架上的人。
“但是什么把握罪臣不知,只听传话?的大人说谁叫您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暴君。”
戚延眸色一变,一瞬间?想到了温夏。
恐惧的滋味窜上心间?,戚延已大步走?出牢房,回营中召集兵马,打算亲自?去北地将?温夏先?接到皇宫。
这个关头,不管她再?恨他也罢,她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若她不愿,他就只能护送她去霍止舟身边,呆在燕国的皇宫也比北地安全。
“皇上!”温斯来冲进帅营,早顾不得礼数,“他们抓了夏夏,夏夏在他们手上!”
戚延脸色一变,几乎失声:“你说什么?说仔细一点!”
温斯来喘着气,双眼?一片猩红的杀气:“他们派了一男一女来议和,说夏夏在他们那里作客!这是作客?我弄他祖宗,老子要杀光他们!”
戚延脚步虚浮,险些站不稳,目中与温斯来一样翻腾着杀气。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又害苦了她。
……
议政大营。
戚延一袭玄金龙袍,冷漠端坐上首。
乌卢来的一男一女站在帐中,瞧着左右温家将?领个个满脸的杀气,也不惧不觑,尤其是那年轻女子。
她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带着不属于中原的一种英姿健美。手指玩着一头利落的编发,笑着望向咬牙切齿的温斯来。
“小将?军,又见面了。”
上一次温斯来冲进乌卢去救被掳走?的流民,便是中了此女的计。那时她说她叫巴荷,是一方部落首领的女儿,瞧上温斯来俊,想留他当奴隶。
巴荷眼?神大胆,直勾勾盯着温斯来笑,见没人给他们赐座,自?己命一旁的温家将?领给他们搬椅子。
旁边年轻高大的男人是巴荷的哥哥巴勇,他倒是说着正事。
“我们单于很诚心,并?不想伤两国和气,您也看?到我们草原男人的英勇了,我们绝不会放弃进攻。”
“但如今你们大盛的皇后娘娘在我们单于那里作客,听说盛皇宠爱皇后,千里迢迢买山凿山,挥霍重金,半国城池想必也不在话?下。”
巴勇示意巴荷呈上温夏的信物。
那是一对上等的翡翠手镯。
温夏的镯子数不清,戚延根本认不全,警惕地眯起?眼?眸:“就凭一对镯子?”
巴勇:“盛皇莫急,自?然?还有信物。”
巴荷亲自?上前呈上一封书信。
戚延明明很急迫与恐惧,却只能强作镇定?,如常地展开,微垂的双眼?赫然?紧眯。
这的确是温夏的字迹,他认得。
而她的信表面上是说乌卢单于以客之礼待她,在她乌卢没有受到为?难,但每一竖行的字提出来,会细细发现别有蹊跷。
她以第一行的第一个字,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字依次排下去,在说“无需管我,守护盛国”。
戚延死死盯着这娟秀雅正的文字,双眸一片猩红。
巴荷俯下身在他耳旁低笑道:“这字能看?出是你宠爱的皇后娘娘吗?你们中原的皇后身娇体柔,胸前还能开一朵漂亮的花呢。”
戚延赫然?抬起?眼?,掐住了巴荷的脖子。
巴勇大喝让他放手:“我们是使臣,你若杀了我妹妹,我就算杀不了你的皇后,也能让她断条胳膊!”
巴荷鬓角青筋暴起?,在戚延掌下满脸憋得通红,她喘不上气,双眼?裂出血丝,直到戚延终于松开手掌,她才轰然?倒下台阶。
戚延用?手帕擦拭手掌,就像碰到的是多脏的东西。他抬起?头,面庞淡笑如常,只一双眼?底毫无温度可言:“朕的皇后何时去你们乌卢的?”
“昨日刚到。”
“你们单于如何款待她的?”
“像客人一样款待。”
“那此女方才说的话?算什么?”
那句耳语原本是巴荷顾及女子的名声,毕竟那是温斯来的妹妹,她才念了点体面。
她仍还咳喘着,恼羞地答:“她现在还好着,但若你们拖延,那就说不准了。”
戚延目中一片森寒:“大盛半国城池朕拿得出,七日筹划,七日之内,朕的皇后少一根头发,朕必血洗你乌卢。”
乌卢的人走?后,温斯来紧望戚延:“皇上此言当真?用?半国去换皇后?”
掌中落下一片碎裂声,戚延捏碎了玉扳指。
众将?士齐齐看?他,他说:“是。”
但遣散众人后,他沉声嘱咐温斯来:“朕去乌卢救出夏夏,这几日你们照常来帅营向朕请安,也不可传出朕不在军营的消息。”
温斯来不知戚延武艺在身,很是担忧,他欲言又止,怕戚延只是去送死。
戚延遣退了温斯来,唤出云匿带上死士,又道:“派个人去请朕师傅出山。”
陈澜这时从牢房中审讯完那李玮回来,递出了与李玮中间?递信之人的画像:“瞧着眉骨上的青斑,竟是先?皇的死士,那个逃了的统领?”
戚延周身的杀气,若非是他,温夏又怎会被这些人掳去。
不再?迟疑,他换了便装带上人手离开军营。
……
呼啸的寒风吹搅得一片夜色都不安宁。
陌生?的木屋,周遭完全陌生?的装潢与摆件,连同床前候着的婢女服饰与发饰都与中原不一。
让昨夜初初醒来的温夏第一时间?明白了一切。
马车上晕厥后,她中途有醒来一回,抬起?沉沉的眼?皮,望见微风掀动的车帘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心中大惊,却再?次被车上之人迷晕。
从昨夜醒来到今夜,她已经身处这乌卢的行宫两夜了。
不通言语的婢女对她倒是恭敬,但温夏冷脸相待,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好感。
她知道他们劫持她的目的,今晨乌卢的单于与他妹妹来见她,已说出全部要求,他们要她求戚延投降,奉上大盛半国城池,每岁向乌卢纳贡,以保她的命。
温夏在信里藏了字,若戚延聪明,定?能看?到她想说的话?。
她不会为?了她一条命就把大盛半国送给敌人,大盛的疆土是她们温家军护下的,北地的五座城池是温立璋打下的。即便她不再?是皇后,她也是温立璋的女儿。他们可以踏着她的尸体过去,但不能在大盛的疆土上肆意踩踏。
门外?响起?脚步声,高大的一座身影出现在房中,是乌卢的单于达胥。
他高得似座人山,明明不到三十?岁,倒留着乌青的胡须。他挥手斥退婢女,笑吟吟走?向温夏。
温夏从案前起?身,退避到火炉前,以炉火相隔。
“单于深夜来本宫屋中,这就是你要我大盛奉上半国的礼数?”
达胥席地坐在案前兽皮毯上,“啧”一声,用?大盛的语言讲:“昨天就没看?够你,好不容易我妹妹不在,皇后娘娘让我看?个够吧。”
对方视线毫不遮掩的灼热,身处敌营,温夏心中不怕是假的,可她明白不能失了大盛皇后的气焰,哪怕她如今已经不算是皇后了。
达胥想要戚延奉上城池,势必是不敢动她的,今日他听闻服侍她的婢女说她的身体会绽放出花,午时便兴冲冲跑来,被他妹妹达珠斥走?。
达胥喉结滚动,嗓音浑厚粗犷:“过来。”
温夏害怕到紧捏着袖中的衣摆,脸上却不愿露怯,她斥责:“单于一国之主,竟是不守诺言?”
达胥嗤笑,起?身朝温夏走?来:“一国之主首先?是男人,我不觉得我喜欢皇后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婢女都说你的身体胜过草原上最漂亮的蓝瑙河,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