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苏子
这?是?满朝文武都相信的答案,没有?人?会怀疑忠肝义胆的温家。
但戚延仍旧不信,暴戾呵斥满朝文武,不顾朝臣抗议,要治温立璋亵职大罪。
那天,冬雷震震,暴雨疾落,仿佛在为冤屈忠臣不平。
清晏殿上,从殿中到?殿外台阶上,跪满了无数朝臣,他们都请戚延收回成命,这?样的忠臣若没有?证据便治罪,天下子民都会寒心的。
太后在殿上与戚延据理力争。
而?温夏在这?噩耗中两度晕厥,听闻清晏殿上的事,不顾病体冲向清晏殿,被戚延的亲卫拦退在外。
她跪在雨中,力陈温家军证实过的证据,力陈父亲多年?为国功绩。
“天佑三年?,燕私潜暗军攻入我南关,烧杀抢掠,郡守卷银粮私逃。臣女父亲镇守梨东,跨越八百里?彻夜赶赴南关,带领一万温家军誓死捍我大盛疆土,身中毒箭亦未让出城墙。”
“天佑七年?潼州之战,先帝派遣郑王为副将监军,燕军设下空城计,郑王误入城中被擒,臣女父亲为救先帝胞弟,被困敌城,断粮二十三日,仅凭雨水野菜维生?,救出郑王,浴血回盛。”
“天佑九年?……”
“父亲一生?为国,温家军视己死为民之生?。皇上不信其忠心,但可以去街头随便拉一个人?询问,您就问他温立璋到?底是?不是?奸臣败将,到?底是?不是?愚败贪生?之人?。”
那一天,雨水浇湿了温夏的衣裙。
再也没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爹爹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这?样的雨天,背着她回到?干燥暖和的屋子。
爹爹不能再护她了。
而?她想护住爹爹。
雨中娉婷娇弱的身影像坚韧地生?了根。
她乌黑鬓间,珠钗精美琳琅。
纤长螓首高仰,她喊:“天可鉴,冬雷滚滚必有?异象。我温夏在此立誓,若我父亲是?奸臣是?反将,那就让今日这?场雷击打在我温家儿女头上。”
“以我生?死,请天老爷为我温家鉴黑白。”
雷雨中,她头上珠钗乱坠。
她仰头,高举手?中珠钗引着天空的雷。明?明?飘摇欲坠却强撑着挺直的纤弱身姿,在那一刻坚韧顽强,只想用雷雨下这?场生?死证明?温立璋的清白。
跪在左右的朝臣也都明?白了她满头珠钗的意义,虽雷电不可能就真的劈在她身上,但意外难以预料,都大呼不可。
乌暗天空中劈开闪电,似把苍穹撕成两半。
电闪雷鸣中,太后冲出清晏殿,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来?护她。
可闪电快过了太后的脚步。
轰隆巨雷随着电光兜头而?下,却是?劈在了供奉着先帝画像与牌位的乾坤殿中。
那是?戚延唯一一次对温夏妥协。
他没有?再治父亲的罪。
在朝臣与太后,与先帝被雷电烧焦的画像中,他嘉奖厚葬了温家军,追封了父亲。
那是?温夏唯一赢过戚延的一次。
而?戚延,而?太后与满朝文武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乾坤殿的雷击不是?老天示警,而?是?她故意安插在瓦顶的绑着枯尖的铁柱,与抹在先帝画像上的磷粉引来?的这?电闪雷击。
被温立璋护了一辈子,温夏从未觉得自己聪明?。
那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用尽了聪明?。
幼年?时陪伴戚延的短暂岁月,让她了解戚延,他多么爱戴他的父皇,那是?他的弱点。
长夜寂静,微风卷裹着凉意。
温夏昂起朦胧泪眼,现在不止戚延怀疑过当年?那场仗,原来?连眼前的大哥都在怀疑。
可这?疑心的对象又怎么可能是?她最喜欢的四哥哥呢。
绝对不会的。
“二哥哥与三哥哥呢,他们也这?样以为吗?”
温斯立摇头,紧抿薄唇:“我当年?只是?猜测,父亲教导我们,一场事故中活下来?或消失的那人?,也许嫌疑最大。我虽猜测,却也不愿相信会是?四弟,但你眼下的信……”
眼下的信上告诉他们,温斯和早就恢复了记忆,却因为信中所言的家门有?难而?没有?与他们联络。
他难道?不知晓温家会担心他么,他到?底有?多大的苦难才会在这?三年?里?不与他们联络?
“我在想,青州行宫劫持你的黑衣刺客会不会就是?四弟。”
温夏愕然:“怎么会?”
若温斯和想见?她,大可直接露面来?见?她。而?且戚延所查,那些刺客都是?燕国人?。她的四哥哥说得一口?大盛的口?音,怎会是?燕国人?。
她抬起头,与温斯立眸中的幽深似不谋而?合。
可温夏不愿再想下去。
温斯立不曾把这?些难题抛给温夏,只是?决心独自细查。温夏自然不知他心思,目光黯然。
温斯立欲言又止,终是?决定道?:“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四弟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儿子这?话吗?”
温夏重重点头。
她始终不曾忘记她哭着跑去问四哥哥为什么时,温斯和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她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四弟与父亲说这?话时,我在父亲书房回避,听见?了他的话。”
“他说他对你生?出了男女情,不再是?兄妹之情,他不能再当父亲的儿子,他想等你长大,以他自己的能力娶你。”
温夏死死捏着绣帕,轰然怔在原地。
殿中烛火熹微,她看不真切这?陌生?宫殿的布置,可大哥的嗓音无比清晰。
她却似觉自己听错了。
四哥哥待她那么疼护,她永远都只喊十九哥哥,四哥哥。他怎么会对她报以男女之情?
他与三哥哥都说她是?天底下最惹人?喜欢的妹妹,他说,他很高兴加入温家,很高兴父亲收养他,很高兴有?她这?个妹妹。她驾车出游时,被富绅子弟骚扰。四哥哥长身玉立,一身温润,眉宇却冰冷凌厉,说“谁敢欺负我妹妹”。
他是?她的哥哥。
怎么会?
她好像恍然想起了有?一天,大概是?她刚满十四岁,穿着许映如为她新制的长裙,跑去将军府的练武场找他。
温斯和正在与三哥哥练剑,在她一声“哥哥”里?回眸。
三哥哥箭步冲上来?夸她好看。而?温斯和的剑久久举在半空,只站在原地凝望她,长身玉立,迎着她微笑?的眉眼,无声抿起唇来?。
好像他们去过的山头,青草遍野,她托腮坐在他白袍上,望着爹爹行军的方向发呆。温斯和摘了野树莓,以干净树叶包着递给她,揉揉她脑袋说“吃吧,父亲很快便归来?了”。他问她:“若我有?一日行军千里?,夏夏也会为我举目远眺,思念祈祷吗?”
温夏忽然不明?白。
他是?她的哥哥啊。
温斯立道?:“大哥说与你,是?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该心存防备之心。”
温夏流下一行眼泪来?。
温斯立抬手?想为她擦泪,但动作一停,顾及着君臣之礼,自三弟温斯来?抢了替温夏擦眼泪的活儿后,他这?个做长兄的也乐得让位。
温夏泪光闪烁,温斯立终是?十分无奈,抬手?擦去她脸颊泪痕。
“如今你是?皇后,此事更不能让心腹与皇上知晓,一切只是?大哥的猜测,尚未有?证据。你切记存有?防备之心便好。”
温夏轻应一声“嗯”,带着哽咽的鼻音。
温斯立自温夏襁褓中便极疼爱她这?个妹妹,他虽是?养子,却与温家一体,从未将自己当成养子,对温夏如兄如父。
“好了,擦干眼泪,回宫去吧,别?让皇上看出什么。”
温夏不知在想什么,无声许久,点点头,却凝望温斯立:“大哥,信能给我吗?”
“我需以此信为线索,去查实四弟,暂且不能给你。若收到?回信,你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哥,且不可先行回复。”
温夏点点头,神情依旧黯然。
温斯立唤来?白蔻与香砂:“好生?护送娘娘回宫。”
温夏这?才回过神,对温斯立道?:“我让白蔻送哥哥去钟泰宫。”
温斯立却更担心她神情恍惚,让她安心回宫便是?,他自会寻宫中内侍带路。
温夏点点头,无声离开了成武殿。
温斯立自外寻了个内侍领路,内侍领他穿出花园,行至长长甬道?。
皇宫夜色宁静,一丝喧哗也无。
却忽有?一道?娇俏又豪迈的歌唱声刺破暗夜,毫无音准的歌喉。温斯立第一次听到?有?人?歌声明?明?难听,却唱得十足兴奋豪迈。
“我左肩扛头虎呀,我右肩顶个天!”
“本将军今夜就要入洞房,嗝——”
歌声近了,暗夜中踉跄走来?的身影纤细窈窕,歌声却激情豪迈。
内侍停下脚步,温斯立也收回眸光。
内侍道?:“温将军稍等。”
内侍小跑上前,不认识来?人?,但知是?后妃,忙行礼规劝:“这?位主子,您快回宫吧,往后右转是?后宫之地,此处已是?前庭,再往前便不妥了。”
歌声停了,纤细窈窕之人?打出个酒嗝,忽然做出了让温斯立目瞪口?呆之举。
她把内侍举了起来?。
两只手?。
一个女子……
将人?凌空一扔,嘻嘻一笑?。
她忽然瞥见?温斯立,桃花眼发出光般,醺醉地眨眼。
温斯立皱起眉,垂首后退避嫌。
“淑妃娘娘!”宫女寻来?,好不容易拉走了女子。
内侍从草丛里?爬出来?,不敢言痛,躬身为温斯立继续领路。
一路无言,温斯立也绝不是?去打听是?非之人?,十分守矩,一直到?钟泰宫,仿佛方才路上什么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