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16章

作者:垂拱元年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但她以为,圣上既已允诺赦免郑孟华罪眷之身,应不会计较儿子迎娶郑孟华,可经褚昉如此郑重其事一说,她便有些不确定了。

  虽说陆鸢母家也曾效力于魏王,但魏王覆灭时,陆家只是在狱中关了一个月便放了出来,陆鸢父兄也仅仅被降职却不曾丢官,可见圣上对陆家并非不能容忍,但郑孟华的自由身却是褚昉靠从龙之功、平乱之业求来的恩赐,圣上的真正态度还真不好揣摩。

  郑氏心念百转,一时犹豫起来,郑孟华便也默然,只是看着褚昉,心中的热意渐渐淡下去。

  依表哥的能耐,既能保她无恙归京,免她沦落为奴,又怎会娶不得她?

  用过午饭,郑孟华送褚昉离开松鹤院,路上,她轻声说:“表哥不要怪姑母,是我不好,让姑母和表哥为我操心了,其实我现在已经很知足,表哥不必再忧虑我的婚嫁之事,余生,我只想好好陪着姑母,养育果儿和五郎长大成人。”

  她说得小心翼翼,又透露出此生不嫁的意思,听来竟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悲凉感。

  褚昉不由生出亏欠之心,他带她回京时,决心再不让她受苦,他能给她庇护,可显然只有庇护并不够,她需要一个丈夫来依靠,果儿和五郎也需要一个爹爹。

  “别多想,你还年轻。”褚昉温声安慰道。

  不想这话更戳了郑孟华痛处,她当即便低泣几声,泪眼婆娑看褚昉一眼,似是怕他不耐烦,忙捏了帕子掩住口鼻,隐忍地啜泣着,瞧着越发可怜了。

  褚昉本来负手踱步,听闻她哭,脚步一顿,僵在原地,回头望她。

  从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哭过,陆鸢便是走投无路,到了下跪求他的地步,也不曾掉过眼泪。

  褚昉看着郑孟华泛红的眼尾,却想到了陆鸢低眉顺眼的柔婉模样,她若是哭起来,该是什么样子?大夫说她郁结在心,是否说明,她暗地里也曾因子嗣一事默默掉过眼泪?

  褚昉不仅未劝,反而站着出神,郑孟华哭了会儿,细步向褚昉移过去,低唤了声“表哥”,向他怀里贴靠过去。

  “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郑孟华还没贴过去,褚暄突然冒出来,竟似天降神兵,却并没上前,只是站在一丈开外,神色有些不自在。

  不知他方才看到了什么?郑孟华心下发虚,急急退开两步,面色却羞红了,幸而褚暄离得远,看不出来。

  褚昉朝弟弟走去,“刚陪母亲用过饭,正要回去,我之前与你说的事考虑的如何了?”

  先帝朝打压世族,不止颁布禁婚令,禁止名扬天下的五姓十家互通婚姻,更取缔了恩荫制度,世族子弟再难凭门第恩荫入仕。新帝即位后虽有所改动,恢复恩荫,但凭恩荫入仕者不得居要职高位,官途受限。

  褚昉不欲弟弟行此途,南下平乱特意带上他,本想保他立下一二军功,以武入仕,但弟弟实在不宜修武,若执意叫他领武职,只会害人害己。褚昉按下此念,为弟弟求了一个破格参加明年殿试的机会。

  寒门士子要经院试、乡试、会试才有殿试资格,褚暄不必按部就班,只要能过殿试,便可凭科举入仕,不受任何限制。

  且褚家家学渊源深厚,褚暄自小耳濡目染,褚昉不求弟弟拿下进士三元,但对弟弟一举进士及第还是很有信心的。

  褚暄在胞兄提出要他参加殿试时便知自己根本没得选,此刻闻听胞兄提起,硬着头皮说道:“想好了,我听三哥的,去参加殿试。”

  但其实他心里有些发虚。

  自大周立国,至今上已历三朝百年,世族子弟几乎都是恩荫入仕,先帝朝废恩荫,也只是断了一代世族子孙的路,且世族向来清高,虽无恩荫,也未就科举。他迄今不知考试为何物,如何与那些一路过关斩将、身经百战的寒门士子相争?

  若名落孙山,岂不是丢褚家世代书香的脸?

  但这些顾虑,他不敢与褚昉说。

  褚昉自小聪慧,做任何事都能得心应手,是不会有他这种担忧的。

  “三哥,我读书去了。”褚暄怕褚昉追问考校他的文章,急忙溜了。

  其实他根本不想冒出来的,是王嫮见表姐和三哥姿态暧·昧,说是有碍观瞻,有损家风,非要他过来打断二人,他怕妻子生气,不得已才出现在兄长面前,果就被他问起殿试一事。

  褚暄觉得在大鸿胪寺当差挺好的,闲职,图的就是一清闲自在,否则如何能请下一个月的休沐陪着妻子安胎?

  王嫮也在这时假意散步偶遇,笑盈盈同褚昉打招呼,故意当着郑孟华面说道:“三哥,我今日见嫂嫂气色很好,还折了枝红梅,是有什么喜事么?”

  褚昉和郑孟华都听愣了,喜事?

  褚昉道没有,辞了几人往璋和院去。

  心中却想,母亲答应她的和离之请,她竟开心至此么?

  和离,能叫她宽心?大约没了子嗣包袱,是会舒坦些。

  褚昉脚步一转,去了兰颐院。

  他进门时,陆鸢正托腮坐在琉璃窗前,神色像窗外的暖阳,平静里带着几分明快。

  她没有歇晌,竟像是专门等他一样。

  是了,凭哪个女子在这时候都要心慌的,毕竟他才是她的夫君,他的天。

  但她心慌之余,或许有些如释重负吧?和离之后,她不必再为子嗣的事烦忧,也可以安心调养身子。

  褚昉心有所忖,踱步走近桌案,陆鸢已笑意温婉迎过来,给他倒茶。

  “这花茶有助消食,国公爷尝尝。”

  不知是不是错觉,褚昉从这语气里听出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像是历经磨难终于取得真经后,与一切过往握手言和,竟有释怀地道别意味。

  褚昉看向她,她一如既往的平和恭顺,辨不出任何异样,神色中些微的明快也几不可见,褚昉不禁疑心方才是他看错了。

  陆鸢在褚昉对面坐下来,喝茶不语。

  她侧脸对着他,乌密长睫恰到好处地翘起,偶尔如停驻蕊心的蝴蝶轻轻扑闪下翅膀,安静却又灵动,眼尾稍稍斜飞,自带奕奕神采,鼻梁小巧秀挺,唇若含丹。

  精巧五官勾勒出的线条秀美却又带着些锐利的锋芒。

  褚昉忽想起她母亲康氏乃昭武九姓之一的康国人,她身上本就有四分之一的异域血统。

  昭武姓族女子地位颇高,几与男子平等,故其性情也更洒脱张扬,不似中原女子温良娴婉,但陆鸢性情却几无锋芒,应是陆敏之有意教习而成。

  褚昉这般想着,不由忆起她那日骑射时的洒意英姿。

  她祈福射下的另只猴子布偶哪里去了?衣柜里没有,妆匣里也没有,兰颐院能放东西的地方他几乎摸了一遍,愣是没找到,莫非她特意藏起来,打算在他生辰时才拿出来?

  不过,他的生辰也不远了,过了上元节便是。

  褚昉思绪偏离,目光亦有些飘茫,但陆鸢并没注意这些,只是等着褚昉开口与她明说和离的事。

  郑氏既已明确提出让二人和离,褚昉向来孝顺,绝不会忤逆母亲。

  可他良久不开口是何意思?

  难以启齿么?因为之前承诺过不会在这时弃她不顾?

  大可不必。

  他既开不了口,那便由她来提也无不可,或许,他就是在等她先开口,而后再顺水推舟。

  “国公爷,母亲可有跟你说什么?”陆鸢看向褚昉问。

  神游太虚的褚昉这才看向他的妻,顿了一息,问道:“说什么?”

  陆鸢轻怔了下,以婆母的性格不会不说这事的吧?

  她只好说:“我身子不好,不能为国公爷诞育子嗣,国公爷便是休了我也无可厚非,但母亲顾念我的名声,允准我和离归家,我,感激不尽。”

  话到此处,这件事已经明明白白。她没有提婆母让郑孟华做平妻的事,说到底,那是褚家的私事,郑氏感念她不与郑孟华争抢嫡妻之位,肯让她还算体面的离开,各取所需,再好不过。而褚昉这里,不须记她什么成人之美的恩情,只当她无子该休便好。

  可她的话落在褚昉耳朵里,便有了另一层意味。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隔日更的,但……呜呜呜,坏宝们骗我存稿……

  另,收藏好少,我想苟个好榜,所以,近期暂时会隔日更,宝子们多多体谅!!!拜谢!!!

  褚狗:今天又是找猴儿的一天。

第19章 不可再三

  ◎否则,我不会再留你◎

  陆鸢的话落在褚昉耳朵里,便有了另一层意味。

  她神色中的明快,不全是因为和离之后不必再忧心子嗣,更因为她本以为会遭休弃,会成为一个让人笑话的下堂妇,到头来却是还算体面的和离,这意外之喜便让她心情舒畅,兴致冲冲地折了枝红梅?

  褚昉心绪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她总是如此,褚家予她一点小恩小惠,她就千恩万谢,便是从休妻到和离这等让步她都要感激不尽。

  客套地过分,甚至到了疏离的地步,好似她不是褚家人,不是褚家妇。

  褚昉莫名烦躁。

  “和离一事,母亲说且放放,你只管安心养病,莫再胡思乱想。”

  他语气里难免带出些情绪来。

  陆鸢只当他说的“放放”是指上元节后再议,便点头应了声,见他不耐,猜想他在为此事的拖延而烦心,也不再言语。

  褚昉却突然道:“我同你说过,褚家不会在这时弃你不顾,你一次次自请休书,是何意思?”

  陆鸢愣了,没想到他会这般质问。

  但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斥责,褚昉要的并不是她的解释,而她也不想逢场作戏,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左右任他说两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看她的反应,褚昉便知道问不出什么话,在他面前,她总是如此,像个没捏嘴儿的泥人一样,任人揉捏不算,吭都不吭一声。

  不知为何,褚昉更气了。

  “我在问你话!”

  他目中厉光如骤然聚在一起的阴云,沉沉压在陆鸢头顶,好似随时都可酝酿出一道霹雳惊雷。

  陆鸢没有看向他,仍旧垂着眼,却是不卑不亢说道:“国公爷不知我为何自请休书么?”

  褚昉不语,只是盯着她看,他怎会不知?

  终究还是为了子嗣,她大抵心中惶惶,实在受不住了。

  可他说过不会弃她,她为何仍旧不能安心?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会轻易休弃,你以后,莫要妄自菲薄。”褚昉高高在上,又把这话带出些训诫意味。

  陆鸢笑了下,明媒正娶的夫人,妄自菲薄?

  偌大一个褚家,何人真正将她看作国公府的嫡夫人?是她妄自菲薄,还是褚家轻贱于她?

  褚昉站在云端,阖府中人莫不敬他畏他如神,他又怎会明白在泥沼里挣扎的滋味?

  所以在他眼里,她的小心翼翼、忍气吞声便是妄自菲薄,没有一点作为主子的风骨。

  他从来不明白,在褚家的屋檐之下,她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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