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见明月 第17章

作者:垂拱元年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这屋檐于褚家人而言,于郑孟华而言,是庇护,于她而言,唯有闲言碎语、阳奉阴违和居高临下的压迫。

  但这些,褚昉这位站在塔尖儿的主君,是永不可能知道、永不可能共情的。

  陆鸢也从不希冀他会明白。

  是以,她只能垂着眼,平静地说:“母亲有意要国公爷娶平妻,但平妻于礼不合,我既不能为褚家诞育子嗣,便不该尸位素餐,让母亲和国公爷为难。”

  她神色淡漠,又低垂着头,落在褚昉眼里,便是委屈了。

  原来她还是不愿接纳郑孟华做他的平妻,这事他早就知道,大约母亲单独找她说了此事,她耿耿于怀,一气之下才又说出自请休弃的话。

  也只有在这件事上,她才会鲜活一些,有了血肉·精·灵,不再是个泥人。

  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凭哪个女子也不会将自己夫君拱手让人。

  她其实可以明说的,无须装出毫不计较、温良恭顺的样子。

  说到底,她所谓自请休弃,只是以退为进,表达她的抗议不满罢了,并非真的不愿做褚家妇。

  想到这里,褚昉的心蓦然一定,心中的气也凭空消散。

  他语气缓和了些,说道:“平妻之事,我与母亲自会商量,一切尚未成定局,你不要胡乱揣测,平添烦忧。”

  陆鸢不解,抬眼看向他。

  迎着她的目光,褚昉郑重道:“我不希望第三次听到你说自请休书的话,否则,我不会再留你。”

  陆鸢一时怔住,意识到他想错了。

  他以为她在以退为进,自请休书博取同情,才特意告诫她不要再用这种手段?

  那和离一事……

  “国公爷误会了,我是真心……”

  “真心作何?陆氏,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消我多说,我褚家若果真在此时休你,他会善罢甘休么?”

  终究还是为了褚家的名声。

  陆鸢轻轻叹了一息,“国公爷放心,是我自己无能,不能为你生儿育女,爹爹就是有心来闹,终究理亏,掀不起大风浪。”

  褚昉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什么是大风浪,下药,逼娶,算大么?”

  陆鸢面色倏忽煞白,蓦地攥紧手,被父亲算计不得不娶她这件事,褚昉大概会记一辈子。

  “小人长戚戚,陆氏,不要学你父亲。”不要自作聪明,妄图耍手段留住他。

  说罢这句,褚昉不欲再留,转身往外走,还未跨出门,听陆鸢冷幽幽地递来一句话。

  “国公爷,若我能说服爹爹心甘情愿不来闹事,你可会同意和离?”

  褚昉没料想她会说出这句话,听来竟是去意决然,没有半分挽留余地。

  褚昉了解陆敏之,他费尽心机将女儿送进褚家,又怎会轻易容她离开,而且大夫说过陆鸢的病只需宽心静养便可,并非不治之症,陆敏之怎会被这种借口打发?

  陆鸢不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提出此议不过就是逞强,好向他证明她退位让贤、自请休书的真心与决心。

  想借此堵他的嘴罢了。

  褚昉轻慢地微哼了声,“陆氏,当初若非你父亲卑劣,这个位置不会是你的。”

  言外之意,只要陆父不没皮没脸地过来纠缠,他不会留她这位妻子。

  褚昉迈出兰颐院,心中不由想,陆氏一向恭顺,怎么在和离这桩事上如此……尖锐,甚至显露出刺人的锋芒来。

  但仔细想想,亦是人之常情,人总要为自己在意的东西搏上一搏,有些东西能让,有些东西却是让不得。

  就是不知,在陆氏心里,是这个国公夫人的位置更重要,还是他这个夫君更重要?

  褚昉尚未走远,见自家侄儿褚六郎虎头虎脑地向这边跑来。

  自上次陆鸢替褚六郎解围,这小人儿经常往兰颐院跑,见到褚昉在,也不多留,讨两块蜜饯就跑。

  “三叔,你要去哪儿?”

  临近除夕,褚六郎早早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袍子,脖颈上挂着丁儿郎当响的长命银锁,跑起来生龙活虎,朝气蓬勃,到褚昉近前却是立即规规矩矩站定,眼珠子溜溜一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褚昉轻笑了下,问他:“又捣蛋了?”

  褚六郎连连摇头,追问:“三叔,你到底要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褚昉猜想侄儿定在打鬼主意,故意避而不答。

  褚六郎悻悻一撇嘴,想了想,说:“三叔,你去陪果儿玩吧,她在前院里踢毽子呢。”

  褚昉心想侄儿才五岁,都会调虎离山了,越发好奇他要作甚,遂假意答应,往前院走去。

  褚六郎见他离开,兴冲冲跑进兰颐院,喊着:“婶娘,三叔不在,你教我打弹弓,我也要射鸟窝!”

  折返的褚昉:“……打弹弓?”

  陆鸢竟然教他侄儿打弹弓?

  不多时,兰颐院内传来一阵稚子的朗笑,褚昉看见院内老树枯枝上搭着的鸟窝在砰砰响了几声后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终于在最后一击下坠落下去。

  而后便听到褚六郎兴奋地呼喊:“打掉了打掉了!婶娘真厉害!教我教我!”

  所以,在他不在的时候,他们竟玩的如此开怀么?

  褚昉神色有些沉。

  他朝院内走去,抬脚要进门,脚才拎起来,却犹豫着,迟迟没有迈进门槛。

  他刚刚斥责了陆氏,告诫她不要自作聪明,不消片刻却又折回,岂不是让她恃宠生骄?

  罢了,让她静思己过,好好长长记性吧。

  褚昉收脚,转身离开兰颐院门口,不过走了两步便又驻足不前。

  听院里咯咯朗笑声,哪有静思己过的样子?有褚六郎那个捣蛋鬼在,陆氏如何能静思己过?

  褚昉再次折返,欲进去把褚六郎撵走,却在拎脚跨门时再次顿住。

  褚六郎若问起他缘何不去陪果儿玩耍,他该如何回答?

  思前想后,褚昉最终回了自己的璋和院,直到夜中才过来歇息。

  但陆鸢与他行过礼后仍旧坐在书案旁,像是在看账本。她自卸下管家之责,反而更忙碌了,不是看账本,就是奋笔疾书圈圈点点,偶尔揉揉眉心,竟似运筹帷幄的将军一般。

  往常褚昉会说句“歇吧”,然今日他不想主动开口。

  自陆氏养病以来,他对她诸多容忍,才惯得她对夫君生了怠慢之心。

  兵法云,张弛有度,是该紧一紧了。

  褚昉手执书卷坐去灯下,夫妻二人各看各的,互不相扰。

  房内寂寂无声,能听见寒夜里的风和偶尔唧啾的鸟鸣。

  夜色已深,褚昉举着书挡在面前,却用余光扫向陆鸢的位置,见她专心致志于笔下舆图,并无歇息之意。

  他之前不小心瞥见过,是一幅丝道沿线市聚的图纸,从京都长安向西一直到碎叶城,皆有她大大小小不同符形的标记,不知是何用意,但大约仍是生意上的事。

  褚昉不耐地收回目光,忽对书韵吩咐:“备水。”

  陆鸢便是再愚笨也该知道他何意了。

  但陆鸢只是抬头看他一眼,柔声说:“国公爷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儿我让青棠掩上帷帐,不会让灯烛影响到你。”

  褚昉没有说话,再用余光去看陆鸢时,她已经又专注于手下事了。

  默了片刻后,褚昉状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今日在院外见六郎来找你,何事?”

  陆鸢笔下未停,亦不曾抬头,温声回答:“无事,嘴馋了,嫂嫂不肯给他蜜饯吃,特意来我这里讨。”

  褚昉又问:“他没捣蛋?”

  陆鸢道没有,褚昉微微一顿,接着说:“院里的老槐树上,我记得有两个鸟窝,怎么不见了,莫不是六郎爬树摘走的?”

  他看见陆鸢手下的笔终于停驻了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

  陆鸢声音浅浅地说道:“没留意,大概,被风刮走了吧,六郎没有爬树。”

  褚昉骤然气闷。她竟然骗他,不过带稚童打弹弓而已,何须瞒他?

  作者有话说:

  褚六郎:狗三叔,你快走,婶娘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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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珍视之书

  ◎著写原书之人应是个男子◎

  褚昉骤然气闷。她竟然骗他,不过带稚童打弹弓而已,何须瞒他?

  恰在此时,书韵回说水备好了,褚昉便大步去了盥洗室,衣袂扫起一阵冷风。

  褚昉很快便沐浴完毕,回到房中见陆鸢仍在书案前写写画画,不由蹙紧了眉,却什么也没说,率先坐去卧榻。

  青棠依陆鸢吩咐落下了帷帐。内寝瞬间落入一片漆黑,只能通过微微晃动的帷帐接缝看到外室的光亮。

  褚昉仰面躺在卧榻之上,眼睛却盯着帷帐处透过来的一线烛光,外面很安静,静到可以分辨炭火燃烧的声音。

  已近子时中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未传来。

  褚昉盯着黑茫茫一片,心绪复杂起来。

  陆鸢从不会如此不顾他的意愿,今夜却迟迟不肯入寝,是在同他耍气?

  因为他说她父亲卑劣的那些话?因为他告诫她不要自作聪明、效仿其父?

  这就是她静思己过之后的结果?让他独守空房,孤枕难眠?

  褚昉默默无声冷笑了下,闭上眼睛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鸢以为褚昉早已入睡时,帷帐忽然被掀开。

  青棠和书韵都未在房内伺候,他掀帷帐的动静又十分大,陆鸢忙迎过来问:“国公爷,怎么了?”

  “无事。”褚昉冷道一声,也不叫丫鬟进来伺候,亲自秉烛掌灯,而后开始在内寝翻箱倒柜。

  他这段日子在兰颐院住的久,很多衣裳都放在此处,方才沐浴完毕,他让书韵把脏衣裳收去洗了,只穿了一套寻常睡袍,但现在他想找一套净衣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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