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罗伦刹
赵鸢生出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一条被李凭云牵着鼻子走的狗。
他乐意了,赏她一块骨头,她能高兴半天,他不乐意了,哪怕她如何摇尾乞怜,他都不愿意。
“李大人既然不愿回衙门帮我,你我之间没有同僚之义,如此共处一室,只会惹人秽语,请李大人出去。”
李凭云不哄人,他起身就走,赵鸢听到动静,双手扒开床帏:“李凭云,我说气话的,你听不出来么!”
李凭云人在门口,回头挑眉:“听不出来。”
她直接赤脚下床,踩着冰凉的地板跑到李凭云身边,“你若不满周禄,我会尽快赶走他。他的确跟我说了一些你以前的事,但不代表我信他,李凭云...”
她看着他的眼睛,清醒道:“你我共生世间,于天地立命,我从未在意过你的出身。”
李凭云从来都知道她不在意。
只是世人在意。
或许...不止世人在意,他也在意。
“赵大人,不好了!”
六子从墙上跳下来,一脸着急忙慌相。
李凭云和赵鸢同时松了口气。
他若不来,赵鸢不知该怎么继续,李凭云也不知该怎么接她的话。
赵鸢问道:“是不是名单出问题了?”
六子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喝下。
“参加秋试的举子名单已经送给了州府,州府收了名单,已经派人去核实考生身份了。”
赵鸢道:“那有什么不好?”
“问题是...州府现在不归甜枣大人管了,我去了州府,本想拜会一下甜枣大人,州府的胥吏告诉我,甜枣大人因算账出了问题,被晋王革职了。”
“账有问题,应是州府主簿负责,和田大人有何关系?”
李凭云道:“田早河上任前,整个肃州的账没人能算得清,所以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各县账务。”
赵鸢摇头道:“不该啊,田大人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的乡贡,怎会连账都算不清...”
六子和李凭云两双眼定在赵鸢身上。
六子道:“赵大人,你还装傻?”
赵鸢怕隔墙有耳,鬼鬼祟祟把门关上,对二人说:“你们也觉得是晋王冤枉甜枣大人是么?”
六子道:“晋王是先帝胞弟,咱们英名神武的陛下都拿他没办法,咱们还是别招惹晋王了。”
“晚了。”李凭云道。
赵鸢道:“李大人,为何这样说?”
“赵大人,你以为晋王为何会在秋试的关头将田早河革职?肃州是下州,下属五个县,却只有两个乡贡名额。”
赵鸢:“所以李大人的意思是...”
六子:“李大人的意思是,晋王早已内定好了肃州的乡贡人选,却和甜枣大人谈崩了。这个甜枣大人,我就瞧着他愣头愣脑,确实是个好人。”
赵鸢道:“这只是你们的猜想,内情究竟如何,咱们也不知道。”
六子道:“赵大人,赌不赌?”
赵鸢苦口婆心:“六子,戒赌啊!”
“赵大人,你的机会来了。”
李凭云话里有话,赵鸢怕他阴自己,立马后退一步,“李大人,别卖关子,我听不懂。”
“赵大人,咱们连夜去一趟肃州吧。”
“今...今夜?”
想睡个好觉为何如此之难!
“六子,备马车。”
“得嘞!”
眼看着六子离去,赵鸢追出去,但盗贼江淮海岂是她能追上的?
她落寞地站在院中,“果然,六子眼里只有李大人。”
“嫉妒了?”
李凭云站到她身旁,二人肩膀相触,赵鸢往旁边挪了点,“李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赵大人,我幼年读书时,常想着,若世上有一座学堂,能让平民百姓,甚至贱民,也能和王公贵族们读一样的书、认一样的字,你愿意成为这座学堂的缔造者么?”
赵鸢这人最大最大的毛病,就是经不住捧杀。
“缔造者”三字一出,直戳她的爽点。
“若天下有人能建这样一座学堂,他的后世之名,定能与孔仲尼比肩。”
“别人做这样的事,李某人是不信的,因为赵大人出现,我才看到了希望。”
捧杀和美男计齐上,所说的又是她不敢奢想的理想,她如何能不动心。
赵鸢闻言,似笑不笑,最终暗自得意地对着月亮微微一笑。
人生多难得找到一个同道中人,而她和李凭云,正是同条道上的人。
“李大人,我答应你,你想做什么,我都追随你,我...”
“是我追随赵大人。”
太宁八年,八月十五,西北边关,月亮空前圆满。
李凭云仰头望月,唇角带笑:“走,去给赵大人招兵买马。”
第44章 少年之志2
田早河老家在肃州百里县的田村。
田村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田早河是这里千百年飞出的第一只凤凰。
田村第一凤凰此刻正在熟睡。
“田兄,田兄!”
田早河昨天刚被革职,他入睡之前,还在庆幸着自己是肃州唯一一位活着离任的刺史。
听到敲门声,田早河认为是有人要来取他性命。他光脚下床走到祖宗牌位前,跪下跪拜,心中默念:“列祖列宗,你们帮帮我吧。大丈夫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小辈不甘如此苟且而死。”
“甜枣大人!是我们!”
田早河自认是个古板的读书人,不喜欢别人拿自己的姓名开玩笑,这样叫他的,只有六子一人。
他穿上鞋匆匆去开门,李凭云、赵鸢、六子三人齐齐整整站在他家门口。
“你们...李县丞,赵主簿,六子兄弟深夜莅临寒舍,田某惊喜不已,各位快请进。”
“田...”赵鸢才一张口,李凭云朝她腰上掐了一把。
六子率先进门:“甜枣大人,我们二位大人赶了大半夜路来看你,可累坏了,你还不招待招待他们?”
田早河将几人请进来,自己去伙房翻找待客之物。
肃州是下州,刺史俸禄不高,田早河还得拿着自己的俸禄去救济底下的县成,家里只剩半碗米,是他接下来半个月的口粮。
他站在大锅门面前,望着锅里的半块腊肉,犹豫不决。
这是被他帮助过的某位衙役送来的,平时把肉放锅里,煮出来的米汤会自带油水味道。
“这该死的面子!”田早河一声叹息后,把腊肉拿了出来切成小片装盘,端入房中。
赵鸢见田早河家徒四壁,不忍吃他家的肉,李凭云可是毫不客气。
李某人:“这块肉过了火候,只尝得到苦。”
六子:“甜枣大人,你家没其它吃下肚的食物了么?”
这二人恬不知耻,赵鸢觉得脸上无光,厉声道:“够了!来人家里做客,你们竟如此贪婪。”
六子哈哈大笑起来,李凭云也不禁轻笑。
田早河懵逼,赵鸢抱拳道:“田兄,我得知了你被晋王革职,如今正是自由身,你是办学的好手,不知田兄可有意与我共事,为太和县修建一座学堂?”
田早河思忖片刻:“赵主簿,我是被革职的,你不怕我是个麻烦么。”
这巧了,赵鸢也是陇右的一大麻烦。
她肯定道:“有何可怕的?我不信以后能比现在更遭。”
田早河刚经历被革职的悲催事,心情自然是被堵着的,面对赵鸢的乐观,他颇生出一种厌烦。
“赵主簿,你未免太天真了,晋王是何许人也?陇右各世族又是何许人也?在陇右,你可以不按他们的方式来,只要你喜欢自找麻烦。”
田早河,或说每个男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本弱,认为一个姑娘家,涉身浑水,脏的是她自己。
李凭云忽笑道:“田兄,我们赵大人远道而来,够给你面子了。”
读书人,尤其是修儒的读书人,最是容易妄自菲薄。
田早河是凉州乡贡,被陇右扛把子王家的病秧子千金看重,王家坏了田早河原先的亲事,结果自家病秧子千金没两天也红颜早逝。为了补偿田早河,或说是培养他,先是举他去了凉州州府,后又将其下放到上县做县令历练。
田早河的官运离不开王家人的支持,他一直认为,没有王家人的暗中扶持,自己压根登不上肃州刺史一职。
面对铁打的状元李凭云,田早河认为自己像个偷取功名的小偷。
他于李凭云,总有几分敬意:“李兄,不是我不想帮赵主簿,而是现在我得罪了晋王,若赵主簿和我走的太近,恰好给了晋王为难她的机会。”
李凭云道:“你就说去不去。”
要说这读书人,是真的单纯,易误把凡人做神。
前有赵鸢,后有田早河,个个都把李凭云是来解救读书人的万能神。
李凭云相邀,田早河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他好歹还有些读书人的尊严,不想这么被人牵着走,于是提出——
“当初在玉门关,我和李兄下过几回象棋,若李兄能再与我下一场棋,我就答应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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