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罗伦刹
赵鸢早已忘了还有这一封诀别信了。
她拿着信回屋,本以为自己的屋里该长蜘蛛网了,进了屋,屋中却纤尘不染,还有让她安心的墨香味道。
洗了把脸,换了寝衣,赵鸢躺上床。她盯着手里的信封发呆,寻思着要不然烧了吧。
反正李凭云也不在乎她...不在乎她险死在凉州,不在乎他是她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裴瑯说得对,人间的真心最是短暂。
在烧了这封信之前,赵鸢回想起了自己当日下笔如有神的情境,她写文章从未如此顺畅过,烧归烧,在烧之前她欣赏一下自己的文采,总不为过。
赵鸢打开信封,小心翼翼拿出里面的信,将其翻开时还在担心,若是自己被感动落泪了,对李凭云旧情复燃如何是好?
她纠结地看过去...
这肉麻玩意儿是谁写的?
吐了吐了。
真是她写的?
她怎会写出如此肉麻的字眼?
莫不是写信的时候被鬼怪附体了?
她立即将信揉成一团,握在两掌之间,谢天谢地这封信没送出去!
“再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
“慢——”
木门吱呀一响,门已被推开。
“李大人,你怎可不敲门?未免太无礼。”
“赵大人,喊你多遍,你不应答,反而怪我了,李某冤枉。”
赵鸢看到他手中端着的托盘...托盘里的内容:一碗粥,一张饼。
他和沮渠燕美酒佳肴,只让自己喝粥吃饼?
难怪书中都是贱男人虐待糟糠妻的故事,原来这就是现实,她还同他八字没一撇呢,他已如此待他。
“你现在不宜吃荤腥,先喝点粥,胃养好了再吃别的。”
“我没有胃口。”
她带着十五名举子前往凉州,只带回了高程一人,一想到那些因自己而死的焦尸,赵鸢胃口全无。
李凭云端着托盘朝她走来,随着他越来越近,赵鸢越是感到一股浓郁的悲伤。
李凭云用脚尖把凳子勾近,他坐在凳上,将托盘置于腿上,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张嘴。”
“我说了没有胃口...你...男女授受不亲的,不用你喂。”
“人各有命,赵鸢,举子之死与你无关。”
“可...是我一意孤行,若非我异想天开,想要送他们去参加秋试...是我的错。”
“既然你非要背负着他们的命,那就好好走下去,带着他们的抱负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可以么?”
“赵大人啊...”李凭云用勺子搅弄着米粥,那一粒粒米花在他搅弄之下,翻腾不息,与命运的死水斗争。“你信天有正道么?”
“...从前犹豫过,可经过晋王一事,我似乎是信了。”
“不论它存不存在,只要你去追逐它,它就存在。赵大人,有我在,你怕什么?”
赵鸢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正道。
“李大人这张嘴真是会哄人人,难怪北凉公主都放下对大邺的成见,前来帮你。你把粥放下吧,我自己来。”
赵鸢眼珠一转,李凭云就知道她的心思了。
“既然知道她是来帮忙的,你呕什么气。”
沮渠燕这时来太和县,一定不是偶然。赵鸢脑筋一转,就猜到李凭云是故意请她来的。
他知道周禄定要去晋王面前告他一状,于是周禄一走,他就写信给沮渠燕,名为商谈两地贸易之事,实则引沮渠燕带兵入城,威慑晋王派来除他之人。
沮渠燕受过他的恩,自然会帮他。
但是!
赵鸢仍不买账,她猜出来是因为她聪明,李凭云不肯向她坦白,这又是另一码事了。
“算了,这粥我还是不喝了,实在没有胃口。”
“李某同北凉公主只有君子之交,赵大人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哦?是么,你还清白啊,真红楼的姐姐妹妹一箩筐,比我的姐妹还多。”
赵鸢显然已经丧失理智,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
李凭云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喝还是不喝?”
“喝...”
赵鸢腹诽:这是照顾人该有的态度么?
“噗...”赵鸢一口吐了出来,那米粥倾数流到李凭云白皙修长地手上。
她赔笑道:“烫,要先吹一吹...”
李凭云冷笑:“赵大人倒是不跟我客气。”
李凭云把碗放在一旁,从身上寻找帕子,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帕子被六子借去擦桌子了。
赵鸢从腰间抽出一方湖绿色的方巾,方巾上绣着一只蜻蜓,姿态生动。
她捏住李凭云的手腕,细心地帮他擦去手上的米粥。
李凭云的手看上去白皙无暇,摸上去又大又硬,赵鸢注意到他的指节有些许畸形,收了帕子,伸出自己的手:“李大人,你看,我的手指和你一样,因练字变畸形了,只可惜,我写不出你那样有千钧之力的文章。”
赵鸢的手不似寻常姑娘家的手,她的骨节突出,看上去是一双有力量的手。
可触上去,原来如此柔软。
李凭云不着痕迹收回手,说笑道:“赵大人的手有托举苍生的力量,要善用啊。”
“别给我扣高帽子,我只求能把一桩桩事办妥了...话说,裴瑯告诉我,有人将晋王他们这些年的罪证都递向了大理寺,李大人可知是谁所为?”
李凭云另一手的拇指摩挲着被赵鸢捏过的手腕,看着她道:“赵大人,我是神么?我无所不知么?这段时间我自身难保,如何顾及你的事?”
他一串问题抛过来,赵鸢困惑:“难道...真的有神仙在我背后帮我...”
李凭云正打算顺水推舟,只听这迷信鬼道:“可我各路神仙都有供奉的,给老君和观音花的银子都差不多,这如何能找出到底是谁在帮我...”
李凭云轻轻一笑:“挨个问一遍,不就知道了么。”
赵鸢大眼睛清楚地盯着他:“他们要是能说话,就好办了。”
李凭云拿起碗递给她,轻声说:“吃饱了,就能想到办法了。”
赵鸢从未见过李凭云这般温柔,她假装低头喝粥,双眼却忍不住看向他。
李凭云的心,远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更加高傲。
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一片荒芜不治的泥潭,有人沉沦,醉生梦死,有人挣扎,以死为生。每个人,包括赵鸢,都在那片小小的泥潭里,痛苦地寻求一个清白的自我。
可李凭云,他不一样。
他从不对命运自哀,甚至,他对命运一切不屑一顾。
赵鸢在心里她悄悄想: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利用我,不介意你隐瞒我,因为总有一日,我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赵鸢放下碗:“李大人,你看,我喝完了。”
李凭云见赵鸢喝完了一碗粥,拾走碗勺,端着托盘起身,“我走了。”
“李大人...”
“嗯?何事?”
赵鸢摇了摇头,“没事,你走吧。”
于是李凭云真走了,看上去,他对她没有丝毫留恋、不舍,甚至是关心。
赵鸢嗫嚅道:“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么?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李凭云端着食盘从赵鸢小院中走出来,迎面听到有人唤道:“李县丞。”
那人停足在松树前,玉树临风,李凭云目光淡淡扫过他腰间象征权贵世族的环佩挂饰。
李凭云道:“草民手中有物,不方便向侯爷行礼。”
裴瑯笑道:“你不是不方便,你是压根瞧不上本侯。”
裴瑯双手负在身后,走向李凭云,“本侯和那些吃饱了撑着的世族不同,不会无事登门。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向李县丞讨个答案。”
李凭云将手中托盘放在手边的石台上,而他的手中,仍紧紧攥着一只绣着蜻蜓的帕子。
那是赵鸢的帕子。
他抬眼,示意裴瑯问下去。
裴瑯不觉自讽一笑,他一个堂堂三品的侯爵,除了纨绔一些,样样都是一顶一的好,却在草民出身的李凭云面前落了下风。
“大理寺的孟司正是鸢妹在国子监的先生,六日前,他收到胡十三郎递来的一份晋王操纵科举的罪证,这正高程的试卷,李县丞对大邺律法如此熟悉,想必也知道,单单一份考生试卷,是不足以给晋王定罪的。”
裴瑯停顿,李凭云挑眉,示意他继续讲。
裴瑯接着道:“孟司正和我都想不到鸢妹会为了举证晋王,以身涉险,我二人犯愁之际,当夜竟出现了转机,这次胡十三郎直接来了我府上,送来了一份满满当当的证据。其中有近三年落榜学子的证词,亦有晋王和世家门往来勾结、买官卖官的铁证。光凭物证还不够,胡十三郎还带了几位人证,人是被陇右世家强行征地的农民,农耕是一国根本,陛下得知晋王和陇右世家如此玩弄大邺的土地,怒不可遏。”
李凭云淡淡道:“看来这次赵主簿是要将陇右道翻个底朝天了。”
裴瑯话音一转:“我和孟司正也是惊诧不已,不敢相信鸢妹在短短三两月,竟收集了这么多证据。于是在来陇右的路上,我问了胡十三郎那些证据从何而来,李兄你猜怎么着?”
李凭云挑眉:“怎么着?”
裴瑯道:“胡十三郎说,将高程的试卷送给孟司正后,他就一直在驿站睡觉,从没有送过第二次证据。我思索一番,胡十三郎本就是晋王身边的人,纵使他对鸢妹有义,却不会为了她背叛晋王。若胡十三郎没有说谎,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是么?侯爷说来听听。”
“有人假冒胡十三郎。”
李凭云点点头,“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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