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 第14章

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标签: 古代言情

  “莫叹春光易老,算今年春老,还有明年。”

  裴筠庭在席间收到展昭递来的口信,称燕怀瑾让她三刻后离席,承乾殿见。

  她与林舒虞知会一声,便独自起身离席,且未引起注意。

  行至廊下,忽闻有人吟游感伤,顿住脚步,看清前方的身影后,大方施礼:“无意惊扰阁下清净,不过除夕这样好的日子,何不开开心心醉酒归去?”

  那人回头,是个纤瘦清隽的青年,看起来柔柔弱弱,风一吹都要随之散去。

  “无妨。说来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何须拘谨。”

  她寻遍脑海,却并这号人物的身影:“敢问阁下是……?”

  “你忘了?”他缓缓直起身子,细细打量,“倒是长高不少。”

  不说倒好,这么一说,裴筠庭真觉得他颇为眼熟:“敢问我在哪见过阁下?”

  少年哑然失笑:“姑娘贵人多忘事,罢了——吾乃韩丞相的小儿子,难得随父亲来赴宴,怎料一时高兴,席间贪杯,不胜酒力,便出来吹吹冷风。”

  裴筠庭明白他在说谎,他亦知裴筠庭是看破不说破的聪明人。

  她对青年所知甚少,连名字也想不起,只知道韩丞相的小儿子,打小便是人尽皆知的病秧子,据传他在母胎中先天不足,出生后请遍名医,也无力回天。

  冬夜的寒风刺骨,瑟瑟吹来,扬起裙裾,她半是抚慰,半是试探:“你……不要难过,若找不到人说话,与我说也一样。我言而有信,定不会往外透露半句。”

  少年望着她煞有其事的模样,乐不可支:“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她分明很认真,究竟哪里好笑了?

  还想再说什么,远处传来燕怀瑾唤她名字的声音,裴筠庭朝廊下的人行过一礼,道:“我该回了,世子也莫要再吹风,当心着凉,有缘再会。”

  “好,你去吧。”

  他收回视线,方才裙角翩翩的地方仿佛从未有人来过,而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镇安侯府……裴筠庭啊。”

第二十章 承乾殿辞岁(下)

  酒过三巡,银烛将残,玳筵初散。

  承乾殿内的屋檐下,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紧挨,凑着头不知在捣鼓什么。

  “写这里!笨手笨脚的……你这狗爬的字真是半点不改。”

  “你管这叫狗爬?”

  “别废话了,再晚一些,过了时辰,下起雪来就不好放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放个灯,哪里来这么多讲究。”

  只见燕怀瑾双手虚扶着孔明灯,暖光将他眉眼间的冷冽尽数化开,他指尖还沾着点墨迹,催促道:“好了没,我放手咯?”

  裴筠庭点好火,直起身来,拍拍手:“行了,放吧。”

  二人并肩而立,目送孔明灯缓缓升空。

  燕怀瑾忽然想起前两年,也是如现下这般,他们一起坐在承乾殿檐下,裹着毯子辞岁。

  他鼻息间萦绕的满是裴筠庭那若有似无的香味,一转头,一低眉,便能清楚瞧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四目相对,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他敛起眉目,沉声问道:“仍记有年辞岁,你同我说想要走南闯北,游历人间。我一直好奇,你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经他一提,裴筠庭也忆起旧事。

  彼时她将慈庵的游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心生向往,萌生出想要走南闯北,踏遍大齐江水山河,看尽世间繁华的愿望。

  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何必拘于一格,循规蹈矩。

  所以才会许了那样的愿望,才会有后来两人都铭记于心的小约定。

  一番解释后,燕怀瑾借洁白如玉的月色,凝望她的侧颜,声音不自觉压低,其间分明带了刻意的蛊惑:“那你今年的愿望是什么?”

  裴筠庭抬头,风萧萧瑟瑟,毫不客气地灌进衣中。她抬手将鬓边碎发勾到耳后:“愿四时皆安,亲人朋友,岁岁常相见。”

  接着她转头:“你呢?”

  燕怀瑾未置一词,半倚阑干,仰望星空穹顶,许久才道:“我本想着,若你的愿望多一些,便由我替你许。”他偏头,四目相对,“我的愿望,自己可以实现。”

  一簇烟花冉冉升起,点缀了黑暗的长夜。

  烟花颜色几经变幻,映出裴筠庭的片刻呆滞,却掩盖不了自心底涌出的悸动。

  孔明灯散发着暖黄光晕,悠悠飞向夜空,直至与星屑融为一体。

  雪花纷纷扬扬落入她额前碎发间,裴筠庭心跳如烟火初绽般剧烈,半晌,她在这片喧嚣中莞尔一笑:“燕怀瑾,新年快乐。”

  ……

  马车悠悠自宫门驶出。

  裴筠庭被燕怀瑾带走后,便仅剩裴瑶笙与林舒虞共乘一车,赶回镇安侯府同亲人守岁。

  这个时辰,正值各家欢聚一堂,辞旧迎新,故道上空无一人,唯有一串整齐清脆踢踏的蹄声不绝于耳。

  母女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忽闻车壁外传来一阵车马的疾驰声,由远及近,最后缓缓停在她们的车辇旁。

  车壁被人轻轻叩响,林舒虞倏然睁开眼,眼神打趣地看着裴瑶笙。

  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话都说了。

  裴瑶笙的脸火辣辣的发烫。

  显然,她们都已猜到车壁外头的来者是谁。

  掀开帘子,她没有直视那人的灼灼目光,只一味盯着他的皂靴看。

  头顶适时传来一声轻笑:“几月不见,阿瑶怎这般害羞,全无此前——”

  话音未落,便收到裴瑶笙的怒视,他识趣地住嘴:“我不说就是。”

  裴瑶笙面无表情,平静得仿佛不带一丝情感:“瑶笙记性不好,不曾记得与阁下有过渊源。一个月前见过的人事都记不太清,更何况数月之前……阁下莫要再与我开玩笑,若传出去,坏了名声,便不好了。”

  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

  这样得体的称呼仅适用于点头之交,却不该横亘于目成心许的爱侣之间。

  他心知裴瑶笙心中有气,并不急于一时,配合道:“那不知,阿瑶姐姐可曾有过婚配,若没有,嫁与我可好?若有,何不弃了那男人,我定不会让你委屈了去。”

  裴瑶笙嗔他一眼,斥道:“孟浪。”

  说起来,她与裴筠庭真乃难姐难妹。燕怀瑾还好,左右只是迟了一晚,那份风尘仆仆的急切可是无法隐瞒的。

  然而眼前这人,不徐不疾,有时间与帝后传信,策划这么一出“惊喜”,倒未曾告知他的去处。数月前留下口信便匆匆离京,婚事也因此延迟数月,若非了解他的性情,裴瑶笙险些以为他要悔婚逃跑。

  刀子嘴豆腐心的裴大小姐,时常盼着收到他的来信,哪怕只言片语。

  只可惜,她始终没能等到。

  现在他突然出现,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要她如何装作无事发生?

  那人挑起唇角望向她:“阿瑶,今夜月色正好,想来不久便要下大雪。在下许久没见过燕京的雪了,明日登门拜访,可否赏脸,与我共赏雪景?”

  拒绝的话语还未溢出唇间,又听他补道:“你不说,我便当你答应了。”

  实在没见过这般强买强卖的!

  裴瑶笙再也憋不住,来了情绪,提高声量唤道:“温璟煦!”

  被唤作温璟煦的人闻言,并未露出羞恼的神色,反倒莞尔,话里略带歉意与无奈:“姐姐,是我不好,莫要再生我的气了。待找机会,我定将能说的都告诉你,可好?”

  他说完后,裴瑶笙闷在心里那口气终是无声消散了些。

  沉默不语间,唯马蹄声依旧。

  良久,刺骨寒风送来她低低的叹息,裴瑶笙抬眸,仔细打量温璟煦的眉眼。

  一别数月,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记忆中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跌跌撞撞跑向她的小郎君在看不见的地方蓦然拔高,暗自成长,长成如今身姿挺拔,丰神俊朗的少年。

  “世人皆陷爱别离,求不得。”耳边传来他的喃喃自语和无端叹息,“人间世事,从来变幻无常。阿瑶,幸而你还在此处,天下之大,终于有一处我心之所向。”

  ……

  天光启明,裴筠庭睁开眼时,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庭院一角红梅开得正好。

  昨夜与燕怀瑾在承乾殿放过孔明灯后,她便匆匆赶回府上与家人守岁,直至鞭炮烟火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银儿几人难得穿上了颜色喜庆的衣裳,听闻她唤人,鱼贯而入,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起话来。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今日大早,靖国公府那位提礼上门拜访,眼下正与大少爷说话呢。”

  “说是等人齐了,要一块儿用早膳呢。”轶儿为她扣上领子,“小姐,那位离开了这样久,大小姐的难过咱都看在眼里,想来不会如此轻易原谅吧?”

  裴筠庭人是醒了,意识却尚未回笼,听几人七嘴八舌说了半晌,才缓过劲来:

  “你们说的可是……国公爷,温璟煦?”

第二十一章 胜却人间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咯咯笑作一团:“是呀小姐,您怕不是睡傻了,能与大小姐一并提起的国公爷,普天之下唯有一位。”

  裴筠庭故作佯怒的嗔她们一眼:“吵闹。”

  裴瑶笙与温璟煦间的渊源极深,一句两句倒真讲不清楚。

  温璟煦自己的故事倒颇为曲折坎坷——当年靖国公府遭满门屠戮时,他尚年幼,被忠心家仆保护到最后,一路跌跌撞撞地逃亡,幸而碰上因处理公事晚归的裴照安,将其救下后才得以保全性命。

  话虽如此,靖国公府上下,除这位小世子外无一生还,成了一桩震惊朝野的灭门惨案。

  此后温璟煦在镇安侯府借住了小半年,又得圣上垂悯,得以承袭靖国公的爵位,一举成为大齐最年轻的国公爷,凭借努力步步成为现如今仁安帝最锋利的爪牙之一。

  他与镇安侯府几个孩子正是在那借住的半年熟识的。

  彼时温璟煦只是个和燕怀瑾年岁相仿的孩子,一夜之间,爱护他的家人,保护他的仆从全都惨死,而他目睹惨剧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每当午夜梦回,满眼皆是猩红的画面。

  故他刚到侯府的那几月,时常在噩梦中惊叫着坐起,浑身冷汗连连,浸湿被褥,白天又摇身一变,化为不爱说话的小刺猬。

  二三房的孩子瞧不起他,不愿带他一块玩,时常说些难听的话,还刻意让他听到。

  这无形加重了温璟煦的心魔。

  某天夜里裴瑶笙左右睡不着,便打算起夜看会佛书静心,忽闻别院传来刺耳惊叫。为一探究竟,她循声赶到别院,恰好撞见挥刀自残的温璟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