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 第15章

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标签: 古代言情

  待发现他满臂的血痕和结痂的伤口,裴瑶笙才惊觉他这种状况已非一两日,心生怜悯,将他带到院中,仔细为他包扎伤口,又耐心讲了半天道理。循循善诱,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唯有活着,变强,才能替自己的家人报仇雪恨,乃至保护未来更重要的人。

  如此温柔成熟的姐姐,就好似天际遥远的耀阳,灼热发烫,照在温璟煦心头,就此成为他一生的信仰。

  然而说起两人的婚事,至今都让侯府上下摸不着头脑。

  当时裴瑶笙刚过及笄礼,恰逢裴筠庭被留在翰林院打扫落叶,后来才从家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得知温璟煦只身上门提亲一事。

  裴瑶笙不明就里,以为温璟煦是同儿时那般闹着玩,却听他郑重承诺,直言自己真心求娶,若有半分虚言,定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甚至许诺婚后不娶妻妾,靖国公府所有钱财皆交由妻子打理。

  见她仍未松口,温璟煦便拉着裴瑶笙到庭院中,促膝长谈了小半个时辰,回来后裴瑶笙便红着脸说愿意嫁。

  时至今日,他们仍未知晓温璟煦到底给裴瑶笙灌了什么迷魂汤。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互换庚帖、下聘礼,成亲的日子也定在温璟煦十九岁生辰这天,算命先生管这叫双喜临门。

  裴筠庭总觉得有哪不对,曾暗中试探过温璟煦的想法,但此人的心思实在难测,全然没有儿时那般好骗,以她现在的水平根本玩不过他。

  温璟煦这棵曾经在风雨中飘零的小幼苗,早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生长,长成了深不可测的参天大树。

  而最后瞧见温璟煦那不知什么时候起常挂在嘴角的微笑,以及他看向长姐时温柔深情又执拗的眼神,裴筠庭才后知后觉——这哪是突如其来地求亲,根本就是蓄谋已久!他们现在看到的,都是温璟煦步步为营,精打细算后的结果。

  自那时起,即便温璟煦对她毫无恶意,甚至隐约有拿她当自家妹妹的意思,裴筠庭也敬而远之。

  所以在凝晖堂对上温璟煦眼神的那一刻,裴筠庭脚步一转,在裴仲寒右手边的椅子落座。

  瞧见她的小动作,温璟煦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笑意,又很快隐去。

  ……

  养心殿内,仁安帝正手书他的第一百九十九篇《兰亭序》。

  与裴筠庭瘦挺爽利、锋如兰竹的瘦金体不同,王羲之的书法,端的是遒媚劲健,深得仁安帝喜爱推崇,故民间模仿王羲之隶、草、楷、行各体之风盛行。

  然他也极为欣赏裴筠庭的书法,即使瘦金体乃宋徽宗赵佶所创,却仍赞她所写风姿绰约,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丝毫不见怒色。

  这时江公公走近前来通报:“圣上,三殿下求见。”

  仁安帝一时未应,江公公也就一直低头等着,待到他回锋收笔,才用帕子擦擦手:“老三来了,让他进来吧。”

  “是,奴才这就去。”

  燕怀瑾进来,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随后又道:“父皇,线人的消息传回来了,黎桡果真没让儿臣失望。”

  “你且说来听听。”

  “父皇先前已知晓他在幽州纨绔嚣张的所作所为,眼下军队操练地址选在邹国附近,途径周国,此人贪婪的本性更暴露无遗。他进供谗言,怡亲王竟也任由他胡作非为,命军队在周国境内停下,要求周国送他贵礼。”

  燕怀瑾靠坐在椅子上,状似无意地把玩腰间那块玉佩,话间全是森意:“起初,周国国君并未理会他的要求,谁料黎桡恼羞成怒,纵容手下士兵,打着割草喂马的旗号,在周国境内四处作乱,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叫苦不迭。他顶着大齐的名号,周国不敢与之闹翻,只好忍气吞声地派人送了几箱精美的锦缎和珠宝,才堪堪送走这个瘟神。 ”

  眼下连仁安帝都皱起了眉头,想来父子俩对此极为不齿:“恃强凌弱,算不得什么光彩事。待事情了结,你记得派人上周国去赔一番礼。”

  “儿臣遵旨。”

  他翻开本奏折,扫一眼,又说道:“先前你在幽州查到的东西,与温璟煦说给朕听得有些关联,改日你二人与周思年一道,将个中隐情一一推出,再来找我。”

  两人商讨片刻,临走前,燕怀瑾还不忘提一嘴他先前答应过的事:“父皇,您允诺儿臣带裴绾绾出燕京的那事,如今没有反悔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朕那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那儿臣便放心了。”他朗声一笑,“上元节后,儿臣便带她去趟姑苏,顺道将您吩咐的事给办妥帖。”

  “行了,油嘴滑舌的小子。今夜我在坤宁宫与皇后用膳,你记得来就是,大过年的,别添乱。”

  “儿臣知道。”

  还未等他走出几步,仁安帝又叫住儿子:“老三,你和裴家那丫头现下如何了?”

  燕怀瑾闻言,脚步一顿,知他话里问的意思,便道:“父皇怎的忽然想起要问此事?”

  仁安帝冷哼一声:“你小子,就是嘴硬。朕是想着,你若实在不行,由朕下旨赐婚便是。”

  “您就别来添乱了,儿臣自己能行。”

  他走后,仁安帝捧着折子,笑骂道:“你母后说得没错,真是儿大不中留。”

  ……

  与此同时,皇城的某处廊下,有人负手而立,眺望远方。

  眼前的燕京城如一卷恢弘的画卷,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这幅画卷亦随着亮起的灯火热闹喧嚣。

  那人眼中却尽是缄默的讥诮。

  良久,他轻咳两身,便有侍从上前,将挽在肘间的披风披在他肩上:“少主……天气这样冷,仔细莫要着凉了去。”

  “无碍……咳咳,被迫做了这么多年病秧子,我知自己并非那般孱弱,不必太过忧心。”

  “是。”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远处燕京冉冉升起的炊烟与华灯,转身离去。

  许多事情终会达成,比如生存、长大。

  很快,很快他就能回归故土,完成那个毕生都为之努力的使命。

  届时,莫说燕京城,便是连这方圆百里的土地都会被他踏平。

  享乐人间,安居乐业?

  不过如是。

第二十二章 姑苏游记(一)

  天光启明,满室寂静。

  明明感觉昨日才过除夕,何以今晨一睁眼就是上元节了。

  裴筠庭思来想去,颇为郁闷,在床上赖了许久都不愿起身。

  且自温璟煦回京复命后,圣上特允他成婚之前无须打理公务,故他行事愈发放肆起来,几乎每日都要进出一趟镇安侯府,赖在裴瑶笙十步以内,是如何赶都不肯走,牛皮糖一般。

  偏他名正言顺,府里长辈对此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辰晚了,还会留下他一块用膳。

  这便使他更为有恃无恐。

  裴筠庭心知此人一肚子坏水,平日看着半分不显,甚至与他不熟识的人甚至会觉得此人温文尔雅,然她真切领会过温璟煦的可怕,自是能避则避。恰好这段时间的晨昏定省免了,她整日待在房中,这会儿子看看书,那会儿子又跑到院里舞剑,几日下来,气色瞧着红润不少,整个人愈发白里透红。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某日凌轩竟往琉璃院递了封来自徐婉窈的信。

  话说自从那夜将侍郎府上女子们救出后,燕怀瑾与周思年顺理成章接手了一切后事,不肯再让她插手半分。裴筠庭明白这是两人对她的另类保护,反正事情解决得都差不多,由他们接手反倒能替自己省去不少麻烦,于是欣然同意。

  否则若以她一介小女子的身份,真被怡亲王一党查出,怕是如何都招架不住的,说不住还会连累父亲在朝堂上处处受制,这并非她想看到的局面。

  拆开信,就能瞧见徐婉窈一手秀气的小楷。信上说,她已成功与外祖一家相认,外祖母听过她的打算,希望她能再多留些时日,毕竟无法相认的这些年受尽苦难,话自然说不尽。

  这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裴筠庭不忍拒绝,当即回了信,让徐婉窈放宽心,总归她这边的事才起了头,不必急于一时,若有需要,自会提前传信唤她回来。

  周思年嘛,按着规矩,自是来拜过年的。两家人依旧是老样子,一块热热闹闹吃了顿饭。

  值得一提的是,裴筠庭终于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琢磨许久的那件事,趁着人不注意,拉着周思年嘀咕许久,终于成功拉到她的第一位盟友。

  为这此事,她一连高兴了好些天,仿佛胜利在望,连带着对温璟煦也和颜悦色不少。

  ……

  一夜过去,又落下不少银尘,醒来后推开窗,四遭皆陷入白茫茫的雪景中。

  裴筠庭在窗前的小桌上,铺着信纸,正一笔一划地写给徐婉窈的回信。窗外偶有雪花随呼啸的风舞动,拂过她的脸颊,掀起一丝细微的寒颤。

  一朵本应在她院角凌寒傲放的红梅,不合时宜地平躺在某个人的掌心,没过一会,又别在了她鬓角上。

  裴筠庭望着近在咫尺,一袭靛青衣裳的少年,轻叹口气道:“我说三殿下,过了年,您也该是十八的人了,就不能守些规矩,正大光明的进侯府,再从正前进我房门?”

  燕怀瑾在她这,自小就没守过规矩,平日面对长辈和夫子时分明规规矩矩,该有的礼数一个不落,待到她这,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小无赖。

  燕怀瑾闻言掀了掀唇,挑起眉头,朝她微扬下巴道:“我这不是图个方便?再说,先前那么多次我都翻进来了,也没见有人阻止,我当侯府上下都默许了,不想裴二小姐对此颇为不满?”

  “……”裴筠庭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与他过多纠缠,撇撇嘴道,“你让开些,挡着我的光了。”

  燕怀瑾不退反进,几乎是贴着她的身子,俯下身来看她写的什么。

  裴筠庭一愣,不着痕迹地避开一寸。

  虽说大齐并不对男女间来往过多苛责,但该守的男女大防却是必不可少,世家子弟自小学习礼数,深谙“男女授受不亲”这一道理,偏生最该守礼的三皇子殿下,私下对着小青梅总是一副从不循规蹈矩的模样。

  要说青梅竹马就属这点最特别,因自幼相识,肢体接触已是家常便饭,不似寻常男女那般,碰一碰手便方寸大乱。

  燕怀瑾察觉她细微的小动作,微微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心思也不在那封信上了,偏头看她:“裴绾绾,什么意思?你躲我?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令人瞧着分外可怜,故而连裴筠庭都愣了愣神。

  片刻,她想起燕怀瑾控诉的缘由,忙解释道:“不是……我这是因为、因为与你近几日都未见,又常与外男接触,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罢了。再说,男女授受不亲,从前你与我那般本就是越界了,现如今我守起礼数来,何以还要被你训斥?天底下没有这般道理。”

  如此一大段话下来,燕怀瑾聪明地抓住了其中要点:“你说温璟煦?他身为你未来姐夫,竟与你凑这般近,我——”我宰了他去。

  话音未落,裴筠庭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没有没有,我就打个比方,至于这么激动吗?”

  燕怀瑾眨巴眨巴眼,直视她的双目,不出三秒,眼神便飘忽起来。

  倒不是他有意如此,只是眼下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她的眼睫触手可及,瞬间将他拉回屋顶拥吻的那个夜晚。

  垂下眼眸,瞧见她皓齿朱唇,忆及那片潮湿的柔软,燕怀瑾再抵不住,慌忙后退一步,捂住心口,仿佛下一刻心口就要有什么破开来一般。

  心中警声大作,脑中叫嚣的皆是落荒而逃的信号。

  他看着一头雾水的裴筠庭,语速极快:“上元过后,你便随我去姑苏吧。早些收拾行囊,明日午时,我来接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三皇子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挥挥衣袖,未带走一片雪花。

  唯余一人在屋子中央呆立,低头,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良久后,蜷了蜷手指。

  ……

  听闻她要随燕怀瑾去姑苏,裴长枫明面上虽未说什么,可瞧脸色便知,心中到底还是不大同意的。裴仲寒则更为直接一些,拉着裴筠庭抱怨良久,又是告诫她不要被外面的花花世界骗了去,又是劝她莫要太相信男人,更不要为男人影响了出剑的速度,凡事保命要紧。

  裴筠庭停下来,虽仍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一一答应下来,允诺他们定会照顾好自己,让两位哥哥放心了去。

  裴瑶笙近来被温璟煦烦得分身乏术,了解此事后,张口欲言,最终只道:“该如何做,你自有分寸,早些回来就好。”

  正巧一旁温璟煦走上前来,颔首莞尔:“如此甚好,几月后你归来,恰能赶上你姐姐与我的婚礼。”

  裴筠庭:……

  裴筠庭:你离我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