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
离开出坤宁宫后,燕怀瑾越想越气,强忍泪意在心底破口大骂。
对她无情也就罢了,偏还要故意掰开伤口折磨她,当真可恶至极!
再也不理他了!
“银儿、轶儿,现在立刻收拾行李回侯府。”
此刻怒气溢于言表,两个丫鬟哪敢出言劝解,连声应下。
然而下一瞬,裴筠庭便被人拉住手腕,脚步微顿,耳畔传来某人急切的呼唤:“裴绾绾,你要回哪去?”
她抿起唇,未肯回头:“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你放开我。”
“我不。”
他随意一扯,将人拉至身前,低头与她对视,轻声道:“裴绾绾,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裴筠庭犟着脾气,偏开头,讽刺道,“说你未来的嫔妃个个才貌双全,值得恭贺吗?”
“裴绾绾。”他忽然像是终于察觉了什么,歪头,仔细端详她的表情,言语间染上几分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你是不是醋了?”
她心虚地瞥开眼,这才发现银儿和轶儿消失了,就连本该奔过来的展昭与展元也不见踪影。
“三殿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裴筠庭嘴硬道,“天下喜欢你的姑娘海了去,何须在意我这个小人物是否吃醋。”
闻言,燕怀瑾怔愣一瞬,攥着她的手紧了紧,眼尾和耳根染上可疑的绯红,言辞却是前所未有的虔诚与恳切:
“裴筠庭,我真不明白,你自小就比旁人聪慧,为何就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呢?多年以来半点不察?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此话一出,裴筠庭如遭雷击,微张着嘴,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
少年心性,坦荡又赤诚。
燕怀瑾瞳孔中倒映着她的影子,里面如潮水般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旁人于我不过尔尔,不及你万分之一。”
闻讯赶来的皇后一行人正巧听到这句中气十足的表白,齐刷刷停下脚步。
众人诡异的静默三秒后,皇后才悄声吩咐:“今日天气不错,回去吧。”转过身时,她才颇为无奈般低语道:“真是两个小冤家。”
……
裴筠庭整个人起起落落,如同脚踏云端,说是如梦似幻也不为过。
青梅竹马的悸动,来得奇妙又青涩。
泛起涟漪的水面一旦被人发现,就再也无法掩盖事实。
贯穿少年时期的喜欢,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窥见天光。
少年盛气凌人又桀骜不羁,将这份喜欢燃烧得热烈,不顾一切。
他不再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而是选择将一颗赤诚之心捧到心爱的姑娘面前,郑重的,一遍又一遍地将曾经苦于诉说,晦暗不明的心意告诉她:
“裴筠庭,我喜欢你。”
“不知所起,情深如初。”
第七十八章 甘如饴
“裴绾绾,我喜欢你。”
“不知所起,情深如初。”
至此,所有似是而非的朦胧面纱,所有伸出手却抓不到的暧昧,被尽数揭开。
裴筠庭第一次在燕怀瑾口中听到他这样郑重又深情地剖明心迹,脑中霎时间闪过各种各样的想法,仍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原来温璟煦那家伙也并非满嘴谎言。
二人就这般面对面的沉默着,就连吹拂而过的风也旖旎不已。
一个心怀忐忑,一个方寸大乱。
燕怀瑾说罢便再不敢看她的眼睛,耳根似有火在烧,喉咙隐隐发痒,见她久久未答,更是急成一团乱麻。
裴筠庭还未能从方才的告白中缓过神来,脸颊上满是因羞赧浮现的绯红。
四下无人,清风拂过,他们的发梢被吹起,在半空中短暂交汇,随即又轻描淡写地分开。
裴筠庭背靠宫墙,抬起眼,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再往上,是他曜石般黑亮的双眸。
少年皎如朗月,一言一行,令人心动不已。
良久,她朱唇轻启:“燕怀瑾,我——”
还未等她说完,燕怀瑾便赶忙出言打断:“等等!”
那些弯弯绕绕,隔着好几层纱帐的小心思;那些显而易见,又不肯宣之于口的偏爱;那些早就能察觉爱意的蛛丝马迹,是无法将十年来积攒的情感尽数表现的。
唯有亲口告诉她,一字一句,展开被折叠起的纸张,才能明了。
想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却又不敢听她的回答。说的时候气势汹汹,眼下却紧张得手都在抖:“裴绾绾,我知道今日的一切对你来说太过突然,没关系,我可以等,直到你想好怎么回答我。”
他眼中写满了恳求与真诚,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本想和他坐下来促膝长谈的裴筠庭:……
燕怀瑾明白这趟你来我往地追逐间满怀的期待都意味着什么,满腔希望一旦落空,便是无尽的苦涩,于是连原先那几成信誓旦旦的把握都开始动摇。
裴筠庭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了什么,最终点头道:“好。”
燕怀瑾暗自松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丢下一句“改日再见”后便落荒而逃。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裴筠庭才稍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笼,低头,勾起一边唇角:
“傻子。”
……
自打分别后,燕怀瑾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肯接见。
他表面大大方方地承诺,会给裴筠庭足够的时间去接受和考虑,实际内心的不安多得快要溢出来。
天色逐渐变暗,燕怀瑾愈发按捺不住自己。
喉头苦涩得需要邀一壶酒来释怀。
话虽如此,燕怀瑾始终不信她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心情复杂地在床上躺了莫约一个时辰左右,他蓦然起身,十分干脆地吩咐展昭备轿。
车辇被风吹落一串清脆的音,和着辘辘行下的两道漫长的车辙,一路蜿蜒至大理寺门前。
周思年正为手上未审完的卷宗焦头烂额,大门猛地被人推开,他原以为是来点蜡的小厮,谁料竟是面色不虞的燕怀瑾。
不待周思年有所反应,他阔步走来,双手撑在桌子两旁,张口便堵住了周思年的话:“你觉得一个姑娘,要怎样表现才算喜欢你?”
周思年:“啊?”
夜幕降临,月偎在灯群中暗淡,星星也无端变得寂寞。池中鲤鱼打闹嬉戏,潋滟的池水在月下泛起粼粼的白光。
“原来如此——”听罢他的复述,周思年瞄了眼正闭目养神,却仍紧皱眉头的燕怀瑾,犹豫道,“淮临,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从未有过喜欢的姑娘,你确定要听我说吗?”
“要。”他斩钉截铁地回。
见他态度如此坚定,为了好友的终身幸福,对爱情一知半解的周思年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讲。
“这个嘛……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日日见到他,想和他说话,想和他在一起了。”
燕怀瑾皱着眉:“能否再说得具体一些。”
周思年顿了一顿,接着道:“姑娘们的喜欢,大都是羞怯又含蓄的,但一个姑娘若是真心喜欢你,你便会成为世上最能感知到此事的人。例如,她在你面前会偶尔脸红,会因为旁的姑娘而吃你的醋,会对你发小脾气——种种蛛丝马迹,不一而足。”
“真的?”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他拉长语调,借此空隙观察燕怀瑾微微变化的表情,“淮临,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只是被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时光磋磨而心生顿挫,害怕多年来放在心上的姑娘拒绝你,害怕被拒绝后你们再回不到从前。但我说的那些,你应当都在筠庭身上看到过。她开始熟读医理是因为你,最在意的人是你,最了解的人也是你。她会为你难过,也会为你吃醋。”
“淮临,你有多喜欢她,她就有多喜欢你。”
燕怀瑾难得露出郁郁寡欢的神色,听完这番话也不知作何感想,一言未发。
裴筠庭自小沐浴在父母亲人的关爱中长大,又由林太傅亲自教导,思想行为与一般女子大有不同,什么也不缺。
她本就是个很好的姑娘,模样家世,甚至才学武学,全身上下,哪儿都挑不出大错处,故连燕怀瑾在她面前都变得极其不自信,生怕她瞧不上自己,弃之如敝屣。
爱上一个人是会自卑的,就连燕怀瑾这般倨傲矜贵的人也毫不例外。
周思年轻吐一口浊气,悄声呢喃道:“怎的一个两个,变得这般‘怂包’呢?”
“你说什么?”
周思年被他突如其来的语气吓得一激灵,摆摆手,磕磕巴巴道:“没、没啥,我的意思是,淮临你要继续努力!”
“容我再想想吧。”
……
与此同时的靖国公府内,裴瑶笙正托着腮,笑吟吟地听裴筠庭将今日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其实府里人,就连银儿、轶儿都看出来三皇子喜欢你,唯独你自己不肯信。一拖再拖,拖到如今。”裴瑶笙哪能不了解妹妹的心思,“绾绾,优柔寡断并非你的一贯作风,你告诉阿姐,可是心里头还有旁的顾虑?”
裴筠庭垂头,纠着帕子,瞧着乖巧极,片刻后轻叹一声,苦笑道:“阿姐,你听过‘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和‘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两句诗吧。”
“自然,这是卓文君的诗。”
裴筠庭托着腮帮子,耷拉着脑袋,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腕上的伤疤还未痊愈,透出浅粉色的痕迹。
“嗯。”
她眸光黯淡,忽然同裴瑶笙讲起故事来:“卓文君对才华横溢的司马相如一见钟情,她陪伴司马相如走过很长一段的清贫日子。最开始二人相互扶持,恩爱不已,可司马相如在得到汉武帝的赏识后,竟动了纳小妾的心思。于是得知此事,伤心欲绝的卓文君写下了这首诗。”
裴瑶笙心道果然如此,她的猜测不无道理。
“绾绾,解铃还需系铃人。纵然你对他有多般了解,倒不如听他亲口告诉你答案来得准确。裴瑶笙温柔地拂着她的秀发,“他喜欢你这么多年,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否则与你二人都不算公平。有情人,不应如此错过。”
裴筠庭目光发怔,手不自觉抚上腕间,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微烫的掌心,以及因紧张而湿热的手掌。
因为喜欢他,所以黯然神伤,愿意为他盲目,为他冲动,为他追逐遥不可及的月光。
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在推动他们,使得彼此越来越近,似乎也不忍看他们错过。
“我晓得了,阿姐。”裴筠庭直起身,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
“明日我便入宫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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