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难哄 第51章

作者:再让我睡一会 标签: 古代言情

  两位太医叫苦不迭,一把老骨头险些散架:“裴二小姐全身遍布鞭痕,好在使鞭之人力道不厚,伤口较浅,很快便能恢复。另外……二小姐脖颈、手臂、腰间、腿间都有不浅的划痕,腰间的刀口最深最重,倘若再晚上两刻,哪怕是臣等也再无能为力。”

  听到这话时,众人皆不由别过头去,面露不忍,无法想象失踪的几个时辰里,裴筠庭都受到了何种非人的对待。

  燕怀瑾站在一旁,手上仍有裴筠庭干涸的血迹,听着太医的话,不自觉攥起拳头。

  他好心疼。

  那样瘦的一个人,怎能流出这般多的血,甚至还有心情与他斗嘴。

  而他内心的恐惧早大过愤怒了。

  燕怀瑾这一整夜,最怕的便是瞧见太医摇头。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裴筠庭没有因为失血过多死在他眼前。

  众人越过他,焦急地想要查看裴筠庭伤势时,唯有皇后走到燕怀瑾跟前,心疼地摸摸他的脸:“淮临——”

  剩下的话,都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燕怀瑾眸中雾霭难消,隐隐有些哽咽,他说:

  “母亲,儿子实在怕极了失去她。”

第七十七章 见青山(下)

  裴筠庭醒后,便收到了来自各方涨潮般涌现的探望与关心,亲人朋友,真情或假意,就连纯妃都送来补品以示慰问。

  最后还是由皇后发话,裴筠庭才终于得以缓上一口气。

  她在承乾殿被人好生伺候着,安安稳稳地躺了三日,期间裴照安曾提出想接裴筠庭回府修养,却都被燕怀瑾用各种理由驳回了。

  正如太医所言,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起个身都费劲,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性命无忧。

  那之后,燕怀瑾好似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般,每日下朝后哪都不去,吃饭睡觉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宛若一只跟屁虫。

  起初裴筠庭也无法理解他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直到周思年来探望她时,与展昭一同将当夜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原来燕怀瑾在兵分三路后,便气势汹汹地领着一队锦衣卫踹开了丞相府的大门,命人将韩丞相从床榻上扯起来审问。

  谁也无从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燕怀瑾又为何要从韩丞相的口中审问她的下落,只知道莫约一炷香的时辰后,燕怀瑾面色阴沉地从丞相府中走出来,和门口的温璟煦会合。

  接下来的事,裴筠庭都知道了。

  乌戈尔一行人连夜收拾行囊,策马赶回鞑靼,连个告别都没有,算是与大齐撕破了脸皮。

  裴筠庭知道,发生的这些事几乎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否则仁安帝不会早早就秘派永昌侯出征。

  她其实还有一点疑惑。

  当初塔莉娅放下她后,裴筠庭意识已然朦胧,彻底闭上眼前,对街的晦暗的角落中,似乎出现了韩文清的脸。

  不知是否出自她的幻觉。

  倘若真是她想的那般……

  裴筠庭垂眸思忖,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直至第五日,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为行方便,银儿和轶儿这两个一等贴身丫鬟便顺理成章地进入承乾殿照顾裴筠庭起居。

  燕怀瑾也在她的好说歹说下,同意不再粘着她。

  有时恰逢他事务繁忙,整日都见不着人影,第二天晨起时,又总会留下他来过的痕迹。

  宫里的银杏树枝叶逐渐郁葱,她与燕怀瑾种下的桃树仍需等上许多时日才能开花。

  银儿扶着裴筠庭的手,陪她在承乾殿各处闲逛。

  燕怀瑾有过命令,除他自己外,裴筠庭是唯一可以来去自如的人,无人敢阻拦。

  逛着逛着,她便走到了书房外。

  燕怀瑾的书房她来过无数次,如今推开门,仍是记忆中的陈设——进门便一眼望见的梨花木书桌,桌面摆着笔墨纸砚、他近期看的书卷、还有几张宣纸,那是平日闲暇时练字用的。

  裴筠庭思索片刻,转头令银儿在外头候着,随后独自端坐于桌前,研好墨后,铺开宣纸,提笔而书。

  洋洋洒洒地写罢,她撂笔,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待字迹晾干后,裴筠庭又将这张纸对半折起,悄悄藏在了一旁的书卷下。

  做完这些,裴筠庭便起身离开。

  她想,燕怀瑾看到这句话时,会明白的。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

  自养心殿议事回来后,燕怀瑾便直奔寝宫。

  然而他想见的人却不在。

  展元来报时,每走一步都感着头上悬了把刀,仿佛待他说完,那把刀便要生生取走他的性命:“主、主子,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内邀了适龄的世家小姐喝茶,婧姑姑奉命请您前去…….我瞧婧姑姑的意思,娘娘,似乎是要替主子选妃。”

  燕怀瑾眉头越皱越深:“母亲真是这意思?你去回禀她,我还有事,一会儿需请太医来替裴绾绾察看伤势恢复得怎样,暂时没空面客。”

  该来的还是要来,展元闭了闭眼,埋在地上的身体险些抖成筛子,视死如归道:“裴裴裴裴二小姐也在……”

  耳边“嗡”的一声,燕怀瑾彻底僵在原地。

  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去揣测皇后此举的目的,而是满脑子想着要完了。

  随即二话不说,抬步往坤宁宫赶去。

  承乾殿与坤宁宫隔得并不远,不出三刻他便行至殿内。

  往日众妃请安的地方,坐满了半生不熟的面孔,放眼望去,全是花季的妙龄女子。

  燕怀瑾目不斜视,和皇后请过安后便坐到她身旁,一边抽空打量端坐下首的裴筠庭,一边小声问道:“母亲,您这是整的哪一出?”

  皇后不温不火地睨他一眼:“你难道瞧不出吗,本宫还能做什么?”

  裴筠庭的反应越是滴水不漏,他越有股不安的慌乱:“母亲——”

  您这哪是选妃,您这是要儿子的命!

  只见皇后缓缓笑道:“既然今日咱们是饮茶会诗,自然要有些赏头的。”

  她抬起保养甚好的玉手,婧姑姑心领神会,端起托盘走上前:“此为高丽进贡的红罗销金裙以及高丽墨。”

  无需赘述,台下不少姑娘眼前一亮。

  红罗销金裙不必多言,但高丽墨对于喜爱书画的姑娘来说却是好东西。

  古人云:“君佐所蓄新罗墨,其黑而不光,当以潘墨和之,乃为佳绝。今时士大夫多贵苏浩然墨,浩然墨本用高丽煤,杂远烟作之。”只要稍作改法,这便是上好的墨水,一般只有君王或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享用。

  昨日接到皇后的帖子时,皆心生惊诧,其中不乏大胆猜测者,觉得皇后这是要提前为三皇子相看中意的世家姑娘了。

  此前众人都对三皇子燕怀瑾与镇安侯府裴筠庭的青梅竹马之情有所耳闻,不少人曾私下议论他们的关系,觉得这门亲事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了。

  镇安侯府簪缨世家,功勋赫赫,侯夫人不仅贵为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知心好友。温璟煦和裴瑶笙的亲事更是强强联手。

  如今看来,裴筠庭和三皇子的关系似乎未及她们想的那般牢固。

  燕京城中,喜欢燕怀瑾的人堪称数不胜数,毫不夸张地说,能从宫门排到城外。裴筠庭自不遑多让,但从前有着燕怀瑾、周思年,以及侯府两位兄长在,无人敢贸然造次。

  眼下姑娘们各怀心思,蠢蠢欲动。唯有裴筠庭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且自燕怀瑾进门后,没再分给他半个多余的眼神。

  婧姑姑前来邀约时,她还感到些许疑惑,可当她行至殿内,接受众人不约而同地注视打量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裴筠庭垂眸,凝视掌心因用力过猛留下的深红指甲印,自嘲一笑。

  是她太过想当然了,以为燕怀瑾必定会等她,以为她察觉到的那点喜欢足够作为支撑。

  但此情此景将所有真相残忍地揭开。

  原来她并非无可替代,并非独一无二。

  依着他们母子俩的关系,皇后娘娘这么做不可能未经过燕怀瑾的允许,而燕怀瑾默许的态度则说明了一切。

  裴筠庭如同身处鹅毛大雪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盆冷水,每个动作都僵硬无比,却仍要强撑镇定,全然不察燕怀瑾三番五次望过来的视线。

  她镇定自若地反应,落在燕怀瑾眼中,更难免使他心生几分失落与愠怒。

  以裴筠庭的头脑,断不可能猜不到皇后的目的,但她竟欣然同意,竟不作半点反应,毫不在乎他会娶别的女子?

  莫非从始至终都是他自作多情,猜错了裴筠庭的心意?

  两人头一回将彼此的想法猜得这般离谱,却半分未察。

  今日的诗会,许久未露面的南平郡主也赫然在列。

  早在裴筠庭和燕怀瑾同游姑苏前,她便因家中祖母去世,与兄弟姊妹一同守孝至今。

  再见她景仰钦慕已久的人,南平依旧藏不住少女情怀,不停偷瞄座上英俊的少年郎。

  与此同时,诗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口中言少,心头事少。肚中食少,自然睡少。彼此四少,神仙可了。”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用同一个字为韵脚,作了首颇具趣味的小诗。

  皇后颇为满意地看着她,侧头同燕怀瑾耳语道:“淮临,你瞧这位姑娘如何?”

  燕怀瑾不可置信:“母亲,您来真的?”

  “自然。”她戏谑道,“我瞧绾绾也挺乐在其中的,说不定——”

  话音刚落,皇后就发现自己儿子的表情几经变换,随后沉下眸光:“本皇子觉得这首诗不错,诸位以为如何?”

  这是他入座以来和众人说的第一句话,余下的姑娘除了附和外别无它法,尚书千金则一脸受宠若惊。

  可随后,燕怀瑾话锋一转,目光直直落在裴筠庭身上,带了些许咄咄逼人的味道:“裴二小姐在诗书方面向来多有造诣,你以为如何?”

  此话落入裴筠庭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目光如炬,眼里却盛满失落,心口刺痛:“民女以为,甚好。”

  燕怀瑾身后的展昭二人与裴筠庭身后的银儿轶儿对上目光,苦不堪言。

  两位主子别口是心非啊!

  待诗会进行到尾声,裴筠庭再挨不住,借口伤势未愈,先行离席。

  皇后笑意盈盈的应允,还嘱咐她好好休养生息。

  裴筠庭此生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要立刻收拾行囊离开皇宫。

  燕怀瑾怎会猜不到她的想法,于是在裴筠庭告辞后也果断起身离开,留下几乎满殿为他而来的贵女们,扬长而去。

  聪明人怎会不知个中关窍,尽在不言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