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第17章 、钦差
百里子苓无言以对,她确实对那狼崽子热心过头了点。从前是指着他能换银子,现在银子也没戏了,她还替他操的哪门子的心。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她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还要帮他抢回家产。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丢了老山参,受了刺激。
“将军,将军!”桑吉见她有点走神,便推了推,百里子苓这才回过神来。
“桑老二,你说得对。这样,以后他的事,你来处理。我就没见过一个男人那么爱哭的,就那德性,也成不了大事。”
“将军舍得?”桑吉故意逗趣道。
“没完啦?跟你说正事。”
百里子苓虽然迅速调整了心态,可是晏辰哭起来的样子,还是在心头滑过。
“我估摸着皇上派来的人明天就能到青州。青州是西北提督的地界,咱们不方便派人去迎。不过,该有的准备还是要的……”
两个人谈起了公事,之前那一通扯淡也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谈完公事,时辰也就不早了。百里子苓是睡了一日,一点也不觉得困。桑吉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睡觉。走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将军,我听说,你昨晚去看了南颇。”
“嗯。”
“说什么了?”桑吉忙问。
百里子苓回想了一下昨晚的对话,这才站起身来,“我跟他说,我即将奉调回京,还没考虑好是要带他回去见皇上,还是就地处绝。”
“他什么反应?”
“他?”百里子苓去炉子上倒了碗热茶,拿在手里却没有喝。“这个人确实不一般。听说我要奉调回京,立马就给我来了个离间计。”
“离间计?”桑吉心头咯噔一下。
“他说,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我的父兄之所以败得那么惨,不是因为伐谋有误,而是因为内贼与外贼勾结设陷,引了我父兄入局。”
“你信吗?”桑吉追问道。
“五年前的那场仗,我虽然没有全程参与,但二哥是随父亲和大哥一起的。如果连二哥也没能回来,或许我还真的有些疑问,但连二哥都没有觉得那场仗有什么猫腻,就凭他一个阶下囚几句话,我便去怀疑吗?如果真要怀疑,那怀疑谁呢?难不成是我那活着回来的二哥吗?”
“南颇这个人确实有才能。他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做到西陀三皇子的老师和谋臣,足可见不是一般人。这一次,西陀与雄鹰部联手未能拿下北楼关,而他作为三皇子的老师,又对南陈报有仇恨,他的话,确实信不得。不过,将军为什么会说回京?是想试探他?”桑吉的脑子转得快。
“他有什么可试探的。明知道他只有一个软肋,就是那不知生死的小女儿。没能找到他小女儿,试探也好,明探也好,都是徒劳。我只不过是……”百里子苓叹了口气,“前两天收到二哥来信,让我谨慎应对皇上派来的人。我猜,我离回京不远了。”
“二爷这意思是说,皇上要把北楼关划归西北提督麾下?”桑吉有点像是喃喃自语,百里子苓也没听清楚,但也没有问。看着桑吉往军帐外走,她也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心中有个疑问,昨晚的时候想过问一问桑吉。可是,那些话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五年前,桑吉刚刚入仕,品级不高,但却在御前行走。所以,南陈的很多大事决断,桑吉都是亲历者。埋羊谷一战之后,百里家损兵折将。李迁作为当时的前锋将领,伤愈之后为何得了重用?是朝中无人吗?以她对李迁的了解,这个人虽然跟随她的父亲多年,但并没有太大的本事,如何就入了皇上的眼呢?桑吉在御前,关于这一点,应该有所耳闻。
百里子苓却没有问。因为如果她问了这个问题,也就表示南颇的离间计有了效果。桑吉何等聪明,他不会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所以,她没有问。
第二天一早,百里子苓与桑吉就接到通报,皇上派来的人昨日已到青州,今晨起程,大约正午能到北楼关。百里子苓倒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以为还得一两天。
这一日,大约是北楼关除打仗之外最热闹的时候。
百里子苓率众于东门外黄土台塬下相迎。
正午的阳光下,太阳看着有几分炙热,但其实温度并不高。阳光照在将士们的铠甲之上,泛着亮闪闪的光。
百里子苓瞧着远方,她已派了陈庭率队出十里相迎,但现在还不见回报。
桑吉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韩祺,低声道:“周大人亲自护送至青州,这样的礼遇怕不是谁来都有的。你说,皇上到底派了谁来?”
“你都不知道,我焉何能知?周大人不是溜须拍马的人,能由他亲自护送至青州,定然是他极其敬重之人。这朝堂之上,应该也数不出几个来。”
“兵部侍郎?”桑吉说完,又摇摇头。
“要不,你去问问韩将军。”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再一次回头看韩祺,结果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桑吉笑了笑,觉得韩祺似乎在注意他俩,便闭上了嘴。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出现。皇上派了两人来,一文一武。
先说这一武,此人是南陈三朝元老老将贺游。贺游年近七十,前几年辞官,回家享天伦之乐。这样一位老将,皇上如何忍心看他辛苦跋涉,来这西北巡察防务。难道说,南陈还真就没人了吗?
百里子苓心头有些疑问,而桑吉也一样。当然,以贺老将军这样的资历,确实能让西北提督周深亲送至青州。若不是北楼关不属于西北提督麾下,恐怕周深会亲送至北楼关。
至于这一文,此人姓吴名祥,字安国,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监察御史的品级自古不高,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虽然品级不高,但权重。这一类人通常从进士或者监生里选取,学识通达,为朝廷耳目。
桑吉识得此人。不只识得,还与此人有过一些交集。此次,吴祥作为监察御史随贺老将军同行,恐怕不只是防务的问题,还连带着巡视郡县之责。
百里子苓自然是不识得吴祥的,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至于贺老将军,那是她的伯父。贺老将军与百里子苓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并肩作战,那是在战场上杀出来过命的交情。所以,百里子苓见到这位二时,顿时明白,二哥提醒的谨慎应对是指何人。
一应接待按规矩来,半点不马虎。
贺老将军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北楼关乃西北门户,断不可让燕云或是西陀人越雷池一步。但是,皇上又不允许他们主动出击,仍旧以防守这主。虽然这很被动,但自这位皇帝上任以来,皆是如此。对于此前北楼关一战,只字未提,大抵就是无功无过。百里子苓静静听着,对于有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她一时间还不甚明白,稍稍回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桑吉。
“皇上的旨意我已传达,二位将军起来说话。”
军帐里,贺老将军上座,吴祥静立于老将军身侧,百里子苓与桑吉起身之后,没敢坐下,也站在旁边。
“这北楼关啊,我是多少年没来了。当年,与你父亲在这北楼关外与西陀人大战过一回。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感慨万千呀!”
“老将军赤胆忠心,为吾辈之楷模。此次老将军来北楼关,还望老将军能对北楼关的防务多多指点。子苓年少,不足之处颇多……”
“百里将军谦虚啦!”贺游打断了百里子苓,“你虽年少,但北楼关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扛得起的。来的路上,我还与吴大人说起,这燕云人颇为狡猾,四处扰袭,让人防不甚防啊。”
几个人在军帐里说了会儿话,而后由百里子苓带领,二位大人开始巡察北楼关防务。吴祥是文臣,可能不懂什么排兵布阵,也不懂该如何防御,但贺游则不同。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他是一眼明了。
桑吉跟在身后,一直很安静。
“子渊啦,两年不见,你倒是变了许多。”吴祥轻言细语,刻意放慢了脚步。
“安国兄是笑我黑了吧?”桑吉笑道。
“黑是黑了些,不过,身姿倒是越发挺拔,比之当年上都城里的风流公子,判若两人。”
“上都,好地方啊!”桑吉感叹了一句。
“临走之前,皇上特地找我说话,这北楼关乃西北门户,你是皇上最信任之人,有你在这里,他才放心。另外,皇上有密诏与你,”吴祥看了看前边,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建密封好的信件,递与桑吉。桑吉忙收了起来,朝吴祥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百里将军,你没什么可说的吗?”吴祥又问。
“百里将军很纯粹。可能是从小在边关长大,她的脑子里只有保家卫国,对朝堂之事概不关心,也不懂。能与士兵同乐,也能与士兵同苦,这样的人,不多。”桑吉看着前面与贺游边走边说的百里子苓,他的心头有几分愧疚。
“子渊很少这样赞赏一个人,看样子,这位百里将军确实了得。莫不是,子渊与将军日久生情了?”
“安国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敬你,是因为你是皇上派来的监察御史。但如果你是这样随意揣测,我想,你这监察御史也就到头了。”
“子渊说得是,倒是我失言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之后也不再言语,倒是加快了脚步追上了贺游与百里子苓。
第18章 、议亲
巡视完北楼关防务,已是黄昏时分。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在远处的天地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红线。待那红线下去,暮色也就笼罩边城。
贺老将军叫了百里子苓陪同上了关楼,他想再看一眼关外,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那里埋葬着同袍的骨与血。他的双眼有些潮湿,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飞速闪过。戎马一生,无非就是杀人或是被杀。这身后的大好江山,依旧繁华,只是作古了那漫漫黄沙。
“子苓啊,一别几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若是我那老兄弟还在,哪里舍得你这在边关苦守。”贺老将军回身看着百里子苓。
“贺伯伯,我那老爹才不会舍不得呢。您忘了,我可是十三岁就跟着他上战场的。”百里子苓笑道。
“哎,说起这事啊,你母亲没少埋怨过他。说是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像男人那样打打杀杀。你爹呀,那时候是觉得,你既出自将门,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无论将来身在何处,能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都不惧任何困境。想法是好的,但对于你来说,还是太残酷了些。”
“贺伯伯,我倒是挺感激父亲。如果他没有带我入沙场,五年前埋羊谷一战时,恐怕连二哥也回不来。好歹,好歹这个丫头还有点用处。”百里子苓鼻子有点酸。
“埋羊谷一战,南陈元气大伤,从此不敢再与燕云人正面对决。最近,朝堂之上有人提议与燕云和亲,以缓解两国目前的僵持局面。燕云人每年都会来抢上几回,闹得边境人心惶惶。我已老矣,既骑不了战马,也拿不动长枪,若是和亲能让南陈享几十年太平,也可让南陈的将士少丢些命。都说武将爱打仗,这世间,有几人真的爱打仗,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都不征战,这天下又靠谁人来保。”
“能和,当然好。”百里子苓不懂朝堂上那些事。但和亲之策,自古有之,确实是避战求和最好的路。不过,古来和亲女子的命运都不是太好。
不因薄命生多恨,青冢啼鹃怨汉家。
以一个女子的余生,换整个国家的安宁,于整个国家来说,是赢了。于这个女子来说,输得彻头彻尾。
“如今,燕云三部也不太平。半年前,雪狼部狼王病逝,几个儿子争夺王位。听说,长子莫车联合雄鹰部一举拿下狼王之位,但也因此被雄鹰部划去大片的土地和草原。如今的雪狼部的大约不到从前一半,雄鹰部是狼子野心,莫车是引狼入室,没得到什么便宜。雪狼部之后,恐怕就是远在腹地的苍穹部,此时与燕云谈和亲,或许是个契机。”
百里子苓并未听闻此消息,听老将军一说,她的心头便多了一个疑问。与燕云人和亲,到底是与雄鹰部还是与燕云王廷,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的。
“贺伯伯说得是。”百里子苓应声道。
“我临行之前,你母亲特地来了一趟,让我给你带了几件冬衣,还有一封信。衣服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这是书信。”贺老将军从怀里掏出信来,还带着身体的温热。百里子苓拿在手里,眼角有些湿润。
“你母亲一直想替你寻一门亲事,你这年纪,早该嫁人了。早几年,桑大人倒是有意与百里家联姻,他们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现在的副将,后来不知道因何缘故,这事就不了了之。如今这桑家二公子已和李将军家的小女儿定下婚约,倒是可惜了。”贺游感叹了一句。
“贺伯伯,哪个李将军?”
“李迁将军,当年在你父亲麾下,你定然识得。”
“他?”百里子苓心头咯噔一下,她想到之前差一点问桑吉的事,不觉得后背冒出了冷汗。桑吉来北楼关两年,虽然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但现在算是十分不错。桑吉从未提过与李迁家的小女儿定亲一事,她还曾几度调侃桑吉,说他桑老二哪天没人要,她便勉为其难把桑吉给收了。原来,人家早有婚约,但却只字未提。
李迁家的小女儿,百里子苓还有印象,比她小一两岁,但与桑吉比起来,倒是差了五六岁。
“怎么啦?”贺游见百里子苓脸色有异,忙问。
“没,没什么。我也多年未见李将军,倒是还能记得他家的小女儿,十分乖巧的女娃,如今怕是都长成大姑娘了。”百里子苓忙收回心思应道。
“我倒是忘了,你二哥是李家的女婿。以后,桑副将与你二哥做了连襟,于你们百里家也是好事。”
百里子苓点了点头。
老将军不经意间的一番闲话,倒是让她知道了一件从来无人对人讲过的事。桑吉曾与她议过亲,别说桑吉来此两年没有提过,就是母亲与二哥也没有提过。她倒不是觉得桑吉可惜,平时里调侃或是逗趣桑吉,那不过是闹着玩而已,她是好奇两家议亲是在埋羊谷一战之前还是之后。若是之前,那倒也没什么,那时候百里家势大,想与百里家结亲的朝中大臣不在少数。若是在理羊谷一战之后,亲虽没成,但足见桑家不是以势取人,她会甚感安慰。
两年的时光,她与桑吉从完全不对付,到现在的生死兄弟。能在战场上把后背给对方,那样值得信任的一个人,她不希望这份信任里有任何瑕疵。
百里子苓送了老将军回去休息,又叫了易风在那边守着,老将军有任何需要,一定要照顾好,不得怠慢。她自己则回了军帐。
卸下一身铠甲,这才拆开家信来看。母亲在信中除了叮嘱她注意身体,也就是提及亲事。母亲很委婉,大约是说,若她在外有可心的人,百里家不计较门第如何,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这言下之意就是,在上都城里,她百里子苓是没人要的。
这信读着有点心酸啦!
百里子苓苦笑了一声。她其实也没想嫁人。从小在军营里长大,混迹在男人之中,男人什么德性,她也知晓。如果让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让她相夫教子,恪守礼法,怕是太难为她了。她也不是能安分在深宅大院里枯守一生的人。没人愿意娶,那也正好。在这北楼关与士兵们同乐同苦同厮杀,总好过一生无所作为要强。
收起信来,轻轻叹了口气,正好桑吉从外面进来。两人一照面,百里子苓就想到了老将军的话,如今再瞧桑吉,难免多了些打量。
“有话就说,不必那般看我。”桑吉把那甲胄卸下,这才发现那甲胄磨到腰间伤口,已然出血,难怪一直有点疼。
百里子苓也没说话,走到桑吉身边,轻撩起他的衣衫,忙回身拿了伤药过来,“把衣服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