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那就好。”
沈清棠言笑晏晏,递过请帖,“下月初二是我成婚的日子,我与裴公子甚是有缘,如今又同在这杏花巷里住,裴公子可一定要来。”
是她与程颂的成亲请帖。
夜色太暗,裴琮之又立在廊檐阴影里。
她没瞧见他的脸倏然便冷了下来,如浸霜寒,再不复方才的温润如玉。
只是他许久没接过请帖,她也起疑,抬眸看过来,“裴公子?”
这一瞬,他面色已恢复如常。
“恭喜沈姑娘。”
裴琮之接过请帖,仍是那个清风明月的公子,瞧不出半点不对来。
只是待沈清棠告别归家,那双清润好看的眼便阴沉沉落下来,手下微微用力,请帖顷刻间化为齑粉。
程颂如今很是得意。
他亲事在即,自家母亲的病眼瞧着也好起来,想是这冲喜一事当真奏效。
又添同僚不无揶揄,“程颂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马上就要娶亲了,娶的还是咱们陵川城里安济坊的沈姑娘。”
从前豪绅公子们挤破头求娶的事,衙役们可是都看在眼里。
都来打趣他,“往后这娇妻在怀,可当真是羡煞我等。不行!今日你需得请客,不好好宰你一顿我们可不依。”
同僚们皆起哄。
程颂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今日我请客,大家喝个尽兴,不醉不归。”
正值他休沐,邀了几个同僚好友去酒楼。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程颂被几个同僚灌醉得醺醺然不知所以,搀扶着从酒楼出来,嘴里还嘟囔着,“喝……再喝……”
他已然是醉了。
同僚送他归家。临进巷子,他再不肯送,要自己进去。
同僚拗不过他离开,程颂却醉意陡起,扶着巷口一棵槐花树吐得昏天黑地。
好不容易清醒些,恍然间一抬眼,就瞧见对面屋檐上立着个蒙面黑衣的身影——是那日偷盗的毛贼。
程颂满脑子的酒意瞬间醒了。
飞身上檐便要去抓他,那人听见动静,立即拔腿逃窜。
是月黑风高的夜里,有未出阁的姑娘打了水来,准备沐浴就寝。
褪了衣裳的身子甫一入水,就听头顶屋檐上传来细碎的声响——是有人匆匆在屋檐上疾行。
“谁?”
姑娘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伸手就要去捞搭在架上的衣裳。
也是此时,屋顶起了打斗之声。
程颂哪是那毛贼的对手,不消几招,便连人带瓦叫人从屋顶砸了下来。
“扑通”一声入水。
他跌进了姑娘的浴桶里。
伴随着姑娘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一同而起的,是程颂忙不迭的道歉声,“对不住对不住……”
他手忙脚乱自浴桶里探出头来,正好与不着寸缕的姑娘堪堪对视。
“啊——”
是姜思震破天地的惊呼声。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李婶子着急的拍门声,“思丫头,怎么了?”
夜深人静,陡然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是惹得整个杏花巷的街坊邻居都来瞧。
姜思躲在屋子里没脸见人,李婶子也交代不了家中突如其来冒出来的程颂,更何况姑娘闺房的屋顶上还破了那么大的口子。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出了什么事,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这莫不是瞧见了?”
王婆掩着嘴问旁人,眼里的幸灾乐祸一览无遗。
她身旁的婆子努了努嘴,“可不就是,不然哪闹得出这样大的动静?”
“呦,那真是可惜,那程颂与沈家姑娘的喜事可都将近了。这好端端的,怎么闹出这么个事来?”
自有人敲门去唤沈清棠。
“来了来了。”
沈清棠披衣起身,她自然也是听见了姜家的动静。
孤身独居的姑娘,却是不敢贸贸然去凑热闹。
如今有人敲门才开门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第191章 接人
“沈姑娘快去姜家看一看吧!听说与姑娘有关系呢!”
那好心来唤她的人也着急去姜家凑热闹,丢了这句话,赶忙便走了,徒留沈清棠立在门前的翘檐底下,一脸茫然。
她想不出姜家的事与自己有何关系,正犹犹豫豫要不要过去。
身旁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沈姑娘若是好奇,便去看看吧!若是担心,我陪沈姑娘一同去。”
沈清棠转过身来看,果然是裴琮之。
他显然也是从榻上才起,身上披着一件外衫,手里拎着一盏风灯,温雅贵重,琼枝结玉一般的好相貌。
两人一道来了姜家。
也是奇了怪了,本是堵得严严实实的姜家门口,一瞧见了沈清棠,便自发退开身去。
也是这一退身,她看见了里头跪在地上的程颂,他浑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像是有所察觉,本来低垂着的头抬起,缓缓转过来。
两相对视,程颂眼里的都是数不尽的懊悔。
沈清棠什么也不需问,自有不怕事大的王婆在旁边煽风点火,“沈姑娘,你别伤心,这事且还没说定呢!保不准就是个误会也不一定。”
事到如今,误不误会的有什么要紧,姑娘的清白才是顶顶重要。
沈清棠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话声中知晓了大概。
也知晓了,自己的亲事是再无可能了。
她抬眸看向程颂,他已在所有人的闲言碎语中低低垂下了头,不敢看她。
堂上的李婶子还伏在自家亲戚怀里掩面痛哭,“我可怜的思丫头,都是叫你这个王八蛋给害了,你让她今后可怎么办?”
其余的人,都在眼巴巴看沈清棠的反应。
她该有什么反应?
伤心欲绝,还是愤然生怒?
什么也没有。
她在众人窥视的眼里默默转过身去,事到如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阻挡众人窥视的眼,阻碍事态进一步恶化的法子。
“清棠——”
程颂知晓她这一转身便是再无回寰之地了,连忙起身,三两大步过来,想要唤住她。
却叫人拦下。
是一盏风灯,挡在了他的面前,阻隔了他前进的路。
程颂转过头去,对上的是一双比月还凉的眼。
他叫那眼里的冰冷骇住,再不得往前一步。
程颂与沈清棠的亲事退得很快。同时,他与姜思的亲事也定得很快。
毕竟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姑娘的清白,这是最好的办法。
姜思却不依,每日在屋子里哭哭啼啼。
“我不嫁!”
她把程家送来的聘礼都推到地上,愤怒跺脚,“阿娘,你分明知道,我喜欢的是清棠隔壁家的那个公子。我不嫁程颂!”
“我的姑娘欸!”
陈婶子被她气得直冒肝火,“现在是什么情况?由得你说不嫁就不嫁,你的声名清白还要不要了?”
她又耐心来劝,“出了这样的事,你再不肯也只能认命了。其实嫁给程颂也不错是不是?他是有公职在身的衙役,先前定的沈家姑娘那也是顶好的亲。你嫁过去,算不得委屈。”
话虽如此,姜思到底还是止不住的抽噎啜泣。
要嫁的是自己不想嫁的人,没有人比她更委屈。
但是在所有人眼里,最委屈的莫过于沈清棠。
好好的一桩婚事,平白就没了去。现下陵川城里的人看着她,都未免带着些怜悯。
康大夫最是愧疚,“都怪我,若是没给你订这门亲就好了。”
沈清棠反倒来宽慰他,“康伯不必挂在心上,或许该当是我和他没有缘分,不可强求。”
她格外释然,倒是叫康大夫看穿——她未必对这亲事上了多少心,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是以如今没了,也瞧不出多少伤心来。
但旁人可不这么认为,都只道她伤心太过,如今强撑而已。
医馆里,都是知晓这事,隐隐窥视的眼。
沈清棠顶着那些或窥视,或悲悯的目光自顾自做事,抓药熬药,一如往昔。
偶有一只小小的手过来牵她,迎上沈清棠不解的目光,小童指着外头怯怯道:“沈姐姐,外头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