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他看着她,温润一笑,“今日下值早,便早些回来。”
他们许久没见了。
虽然同在一个府里,但他实在太忙,出府姑娘还未起,归来夜已深深,姑娘早已歇息。
算起来,上次见面还是秋狩之后。
沈清棠也许久没见他了,几次瞧见的都是他匆匆出府的身影,在府门前一晃而逝。
“哥哥如今升任户部,愈发忙了,我都时常瞧不见哥哥。”
沈清棠眸光盈盈,看着他,“我前些日子送来的吃食,哥哥可喜欢?”
“喜欢。”
他点头,含笑看她,“劳烦妹妹了,替我操心。”
“不操心的。”
她抿着唇道:“哥哥这么辛苦,也是为着府里,为着我们。我帮不到哥哥,只能做些这样的小事,想着能为哥哥分些忧也好。”
裴琮之极受用她这样的讨好,微微一笑。
时辰尚早,兄妹俩去屋子里说话。
沈清棠今日送来的是核桃酥和莲子羹,她亲自从食盒里取出来,送到裴琮之面前。
抬手间衣袖浮动,露出一节白玉似的皓腕来。上头显眼的一块红,分外打眼。
裴琮之问她,“妹妹这手是怎么了?”
“刚刚端莲子羹时没留神,被烫着了。”沈清棠解释,又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回去让采薇涂些药便好。”
她捞下衣袖想要遮住,却被裴琮之拦下。
他搁了碗起身,从柜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复又坐了回来。指挑了些药膏,示意她伸过手去。
清凉的药膏,带着微微苦涩的草药香,细细抹在滑腻如玉的手背上。
沈清棠静静地看着他。
郎君抹得极慢,极认真,温热的指腹轻轻在姑娘手背上打着旋儿,眉眼不动,四平八稳。
他在耐心等着,等着沈清棠自己开口。
她也如他所料,终是按捺不住,抿着唇斟酌道:“今日子萋姐姐来找我了,是昭和公主派人传了话来,说是这天眼见得冷了,宫里新进了一批绿梅,是极罕见的贵品,邀我们进宫一同赏花喝茶。”
她蹙着眉,好看的眉眼里蓄满了愁,“哥哥知道,我向来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以往也都是能避则避。但这是公主相邀,我不得不去。”
药膏终于抹好,裴琮之收回手,抬眸静静看她,“妹妹想要说什么?”
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了出去,采薇领着她们远远在廊檐底下候着。
她终于提着心开口,“我与昭和公主,并不熟识。便是上次秋狩见了,也只是匆匆一面。这好端端的,她突然叫我进宫去,做什么呢?”
无非是上次秋狩走了手,又寻着机会要来害她。
沈清棠心中知晓,面上却不敢违抗,只能来求他帮助。
“琮之哥哥……”她柔声唤他,又伸出手轻轻去拽他的袖角,温温怯怯地祈求,“我有些怕。上次围场里哥哥救了我。这一次,哥哥还会再救我吗?”
裴琮之看着她这般卑微模样,忍不住长长喟叹一声,“妹妹真的不会后悔吗?”
他轻挑起她的下颌,看进她的眼里,“屡屡将自己陷入这种危险境地,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妹妹可就要跌得粉身碎骨了。”
“上次的秋狩围场,妹妹还没有吸取教训吗?若是我当时没有赶到,妹妹会落得怎样的结果?被豺狼撕咬,还是被野虎吞食……”
姑娘的睫在他循循善诱的温柔声中微不可察地轻颤。
他眸底冷邃,嗓音却愈发轻柔诱哄,“不如舍了这婚事,燕城世子是高门,却算不得良配。有昭和公主在,你和他,又焉有可能?”
她低敛着眸,不言不语。
他有的是耐心。
“我知道妹妹的心思,西院里前些日子的事吓到妹妹了,妹妹这才急着出嫁。可西院事情已了,更何况有我在,妹妹不必担心。我自会悉心护着妹妹。”
讲到最后,暧昧难明。
沈清棠猝然抬眸看他。
昏黄烛光下,郎君眼底的觊觎风流一览无余。韬光养晦的豺狼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小心翼翼试探他的绣眼鸟。
她也当真是惶恐,脸色都白了,颤抖着唇喃喃唤他,“琮之哥哥……”
他到底怕吓坏了她,微微一笑,方才的暧昧旖旎尽皆散去,又是施施然的温润郎君。
“当然,妹妹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我又怎么忍心看妹妹陷入险境。”
这便是答应帮她了。
沈清棠面上一喜,眼眸也随之亮起来,“谢谢哥哥。”
她不敢久待,道谢后就以“天色已晚,不耽误哥哥歇息”为由领着采薇匆匆离开。
他也没有挽留,亲送至门口,才回房,看着桌上搁着的核桃酥和莲子羹,牵起唇角淡淡一笑。
沈清棠回了闺阁,掩起房门也仍是惊惧难安。
采薇匆匆跟在她身后,没留神差点被她关在了外面,也抚着胸膛喘息,“姑娘走这么快做什么?倒像是后头有野虎要吃人似的。”
沈清棠垂下眸,面色寂寂,“不是野虎,是豺狼。”
“啊?”
采薇一时没听明白,她也不再解释,自顾自去了里间歇息。
夜里仍旧做那个梦。
床榻上的折腾,波云诡谲的手段。她反反复复惊醒,一时也恼了。
这些日子,流水儿似的汤药喝下去,眉头都苦皱了,却是半点没有效果。
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起身,借着微弱清凉的月光去院子里坐。
一墙之隔是裴子萋的梧桐院。
这夜里,承平侯府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得安眠。
“姐姐怎么没睡觉,在这儿看月亮?”
沈清棠从相通的角门过去,和裴子萋一起坐在廊檐底下。仰起头瞧,天上弦月正亮。
第22章 落胎
“我睡不着。”裴子萋看她,“妹妹也睡不着吗?”
沈清棠“嗯”一声,问她,“姐姐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有一点儿。”裴子萋道:“今日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听见她和身边的张嬷嬷说,太子哥哥属意于我,想让我做他的良娣。”
原来上次秋狩储君便存了这个心。
此番裴琮之升任户部尚书一职,他来府中贺喜时便顺道提了此事。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子萋姐姐不喜欢太子殿下?”
裴子萋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提起心来,重重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往常只将他当哥哥,并没想过要嫁给他。如今突然要我做他的良娣,我有些不习惯。”
她怕沈清棠不能理解,又贴心地打了个比方,“就好像,你和大哥哥一同长大,你也只当大哥哥是你的亲哥哥。可是有一日,有人告诉你,你得嫁给大哥哥,你会如何做?”
裴子萋目光炯炯看着她。
她却心虚,将眼慌张避开,“姐姐乱说什么!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我就这么一说嘛,又不是真的。”
裴子萋心烦意乱,也察觉不出她的不对,只沉浸在自己的困扰中,深深叹气,“妹妹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沈清棠想了想,“大概就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罢。”
“妹妹你喜欢燕城哥哥吗?”
她毫不犹豫点头。
“真好。”裴子萋艳羡不已,“我也想象妹妹一样,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就被安排好了自己的婚事。”
“姐姐何必自寻烦恼呢?”
沈清棠宽慰她,“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姐姐心里没有旁人,那为何不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要知道,能成为太子殿下的良娣,是上京城里多少姑娘艳羡的事啊!”
“再说了,你和太子殿下自幼相识,本就熟稔。往年的情分在那里,姐姐若是嫁过去,殿下必定爱你重你,又焉知不是良配?”
裴子萋经她开导,豁然开朗,“是啊!既然左右都是要嫁人的,我又没有喜欢的郎君,何不就嫁给太子哥哥。”
她再不庸人自扰,欢欢喜喜回房去睡,还不忘提醒沈清棠,“妹妹也别坐着了,快回去睡吧。明日我们一块儿上街去做衣裳,过几日进宫赏花穿。”
沈清棠点点头。
翌日裴子萋果然一早便来寻她。
沈清棠尚还在梦里,就被她从榻上强拖起来,梳妆,换衣,去了听禅院请安,再要出门去。
慌里慌张,手忙脚乱,沈清棠鬓上的一支珠钗都没插好,正颤颤巍巍扶着,对着院子里的池塘水面整理,就瞧见对面桥上远远走过个人。
一晃眼,她有些诧异,问裴子萋,“那是景明哥哥院里的行露?”
“是啊!”
她看起来憔悴极了,哪还有之前那副颐指气使的跋扈样子,连走路都是垂首低头的。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子萋解她疑惑,“妹妹前些日子摔了脚,不常出门不知道。三嫂嫂自进门后,就给行露立了规矩,整治得她服服帖帖的。”
沈清棠更疑惑,“景明哥哥不护着她吗?”
“听说她倒是找三哥哥哭过几次,只是三哥哥如今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只嫌她烦,不爱搭理她。这不,她碰了几次壁,现在总算是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了。”
说到后面,任是裴子萋也不免唏嘘。
男人多薄情寡性。当初不管不顾,护在心尖尖上的一个人。现在厌烦了,也是说扔就扔。
现如今,行露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她的唯一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