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江齐言叫这突生变故怔住,回过神来才踟蹰开口,“大人,这……这是为何……”
裴琮之并不理会他。
他高坐堂上,微阖着眸。
有些不耐地蹙眉揉额,眼底掩藏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和霜雪。
砚书带着人将衙门里外翻了个遍,没寻到人,回来报。
裴琮之这才睁开眼,目光沉沉,冰刀子一样径直落在江齐言身上,声音也似凝了霜,“她不在衙门,去了哪儿?”
闹成这样,江齐言如何还能不知他是为寻谁而来。
原来她说的他护不了她,指的是这样权势滔天的一个人。
他也的确是护不住她,只能如实答,“回大人,陆姑娘已经离开南江了。”
又迟一步。
裴琮之强按下心里蓬勃的怒意,再问他,“离开南江?她去了哪儿?”
江齐言却摇头,“下官不知。”
他是当真不知,沈清棠没说,他便也没问。
裴琮之却不信,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不知?”
裴琮之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
是医正口中患难与共的情意和郎才女貌的般配。
“听说江大人已向陆姑娘表明了心意,不知为何,陆姑娘却推拒了。”
医正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惋惜,“南江城的百姓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裴琮之将这几个字深深咬在后槽牙里,眸子深处波涛骇浪。
“你可知她是谁,也胆敢觊觎于她?”
他眸光与声音顿时森寒,看着江齐言,一字一句道:“她是我裴琮之已过门的妻!”
江齐言被下了大狱。
——以草菅人命的由头。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不过区区一七品知县,入狱便受了鞭刑。
赵横偷摸来看他,见他形容消瘦,本就抱恙的病体更见病容,愧疚不已,“是卑职害了大人。若不是卑职,大人也不必遭此一劫。”
那衙门口的百姓本就是他传扬流言招惹来的。
他以为江齐言当真是因着此事入的狱。
江齐言并不解释,只道:“此事已过去,再不必说。”
事到如今,他只庆幸,落月跟着赵母和阿阮被他安排去了乡下,早早远离了南江这个是非之地。
砚书将南江周边翻了个遍,连沈清棠之前在永泉村住着的屋子也找了出来。
那莫大娘已经回家,接了她碎银的婶子也被叫过来。
见院里负手立着位墨袍玉带的锦衣公子,分明清俊玉面的好相貌,那气质却清矜泠然,叫人望而生畏。
一眼就知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又见他身边跟着衙役差使,只道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贵人。
两人哪敢再看,均垂首恭敬道:“那陆公子带着他家妹妹,和着身边的一个小厮,在这住了几日。后来,他妹妹生了病,便匆匆离开了。”
“前些日子又回来,说是妹妹的病治好了,赶着上京进考去。”
她一个姑娘家,进什么考,不过又是诓人的鬼话。
再叫人沿着沈清棠离开的路线一路循过去。
她万分谨慎,马车没到渡口,她便和采薇提前下了车,说是要去接自家妹妹。
然后随处找了间客栈,进去要了间房,两人恢复了女子装扮。
等再出来,公子变成了姑娘,那马夫自然是没注意。
两人躲着他离开,另叫了辆青驴车去渡口。
几番周折,等到裴琮之派的人过来。
那马车夫一脸茫然,想了想才道:“倒是有那么位公子,说是接自家妹妹去了,结果进了客栈许久都没出来。我进客栈问,都说没见着他,真是奇了怪了。”
好在沈清棠提前给了车费,那车夫并不在意。
但不管去哪儿,总要去渡口坐船。
这南江渡口是通衢要津,通四州六省,来往客商百姓繁多,三教九流的人也多,鱼龙混杂。想要寻一个人,何其艰难。
砚书再回来禀,裴琮之正在西厢那间沈清棠曾住过的厢房里。
她已经走了有些时日了,屋子里还是弥漫着散不去的清苦药味。
她取了那么多的血,身体都险些熬干了,只能每日靠补药勉强撑着。时日一长,药味浓厚不散。
平日给她送饭端药来的是江齐言从外头买的丫鬟。
此刻正跪在地上回话,“姑娘很少和我们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坐在窗子前看雪。”
裴琮之顺着窗子看过去,冷玉似的眸子深雾缭绕。
时已初春,枝头上嫩芽早发。
她看着那飘雪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有没有曾有过一丝后悔离开他的身边?
砚书便在此时复命回,“公子,人到渡口,已经寻不见了。”
顷刻间,眸中的雾气一下散去,寒眸深如幽寂古井。
第107章 跟踪
她怎么可能会后悔?
哪怕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她也从没想过要再回到他的身边。
他从未如此受挫,也从未如此心寒。
她对这世上所有人都抱有善意,就连南江与她毫无干系的百姓都愿意舍身相救。
却独独对他分外狠心绝情。
裴琮之眉眼万分凌厉,冷声吩咐下去,“拿着画像,让人一条船一条船的上去搜。”
他不信,搜不出她半点蛛丝马迹。
沈清棠打算回上京城。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不可能一辈子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总要安定下来。
想来想去,还是上京城里最为稳妥。
裴琮之满天满地的寻她,绝无可能想到她会回上京城。
上京城是大梁国都,人口逾百万。其实寻常百姓想要遇见他这等显贵,并非易事。她只要多加注意,深居简出。
等熬过这几年,他对自己的执念消退下去,她说不定还能再回陵川的家中去。
陵川是沈清棠的家,她无时无刻都想要回家。
这些打算她都和采薇说了,采薇听着,心里却有些犯怵,“那得等多久啊?若是大公子一辈子都在找姑娘呢?”
沈清棠轻轻敛下眸,“那我也没有法子了。”
他一辈子找,她就只能一辈子藏。
在婚事前一夜,她迷晕裴琮之离开时,所有的一切便都注定好了,她也做好了一辈子逃离的打算。
两个貌美的姑娘结伴行路,总是格外惹人注意的。
船上鱼龙混杂,时常有那么几双眼,若有似无的瞟过来,说不准是打量还是觊觎,总归是叫人不安心。
沈清棠惴惴不安。
采薇也害怕,偷偷拉她的衣袖,低声问,“姑娘,我们是不是叫人惦记上了?”
沈清棠拉着她回客舱。
其实两人已经很隐秘了,除了用饭基本不出船舱,但到底还是惹眼。
白日里叫人惦记上了,夜里船舱的门就时隐时无的叫人弄出声响来。
如何睡得着。
沈清棠搂着瑟瑟发抖的采薇,扬声呵斥,“是谁在外面?再动我可就喊人了!”
客船不大,客舱都是紧挨着的,一个连着一个,声音略大些就叫满船人都能听见。
外头那人这才悻悻住了手。
经此一事,两人如何还敢睡,只能坐着等待天明。
翌日一早,客船停泊在岸,便下船去。
码头人声鼎沸,两人混入人流里,采薇紧紧拉着沈清棠的手,声音都在隐隐颤抖,“姑娘,他们好像跟下来了。”
沈清棠也察觉到了,交代采薇,“别回头。”
她们专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买胭脂水粉,看绫罗绸缎,装得毫无察觉的模样。
前面还有杂耍班子,沈清棠也拉着采薇去凑热闹。
台子上有人口中噙着装有松香粉的白麻纸包,对着手里的火把喷去。瞬时燃烧,腾起巨大火焰。
满堂喝彩。
沈清棠便在此时将手里装满铜板的银钱往天上一撒,喊了声,“有人散钱啦!大家快捡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推推搡搡的蹲下去捡钱,那后头一直跟着她们的地痞也叫这骚乱拦住,不得近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