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籽儿
他便那样与二哥一同走进来,流泻的月光缀在深紫的衣袖间,繁盛的梅树静默地铺陈在身后,寻常的相视其实并无新意,那一幕早就在钱塘和洛阳都出现过。
“幽州出了何事?”
她免了两人的礼匆匆相询,心里已做好迎接大败噩耗的准备,他的眉目却很舒展、看向她时神情间又有种隐晦难辨的……
她说不清,下一刻又听他答:“两镇节度使谢辞来报,范阳小胜、都罗汗王次子毕忽努被俘,东突厥或有意遣使至金陵求和,眼下是否休战还望太后与陛下示下。”
这是……
……捷报?
宋疏妍心头一松、手心已然出了一层热汗,须知南渡首胜至关重要、于朝局民心都是不可或缺,下一刻总算喜上眉梢露出连月来第一抹真心的笑,说:“好,好——传令谢卿战事不停、河东绝不可失,另且将那都罗次子严加看管,和谈一事孤还要再想想……”
第109章
的确该好好想想。
范阳既是“小”胜、想来伤亡必也惨痛, 突厥人即便“求和”也会想方设法从大周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她不能给他们机会漫天要价趁火打劫,否则空虚的国库根本无力支撑。
她眉头微锁陷入沉思, 一旁的幼主却是欢欣鼓舞雀跃不已,此时一边大赞谢辞与方氏功勋一边对宋疏妍拱手, 欢喜道:“今日母后寿辰又得捷报, 正是喜上加喜好事成双!母后福泽深厚庇佑大周,我朝光复中原必也指日可待!”
这都是好听的吉祥话,水榭之内侍奉的宫人当即也跪了一地随陛下恭贺双喜,一旁的宋明真见状笑而拜曰:“看来臣今日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便就托大请太后与陛下开恩赦臣迟来之罪了。”
他说时眉眼俱笑、兄妹间独有的亲昵之感当即显露几分, 卫熹情绪高涨一时也起了与臣子玩笑的心思, 遂调侃道:“宫中赏罚一向分明,中郎将一误寿宴吉时二无悔过之心, 却要朕与母后如何开恩啊?”
宋明真闻言笑意愈浓, 又拱手对幼主一拜,口中先呼一声“冤枉”、继而侧身露出手中一个三层的食盒,道:“臣岂敢不知悔过?自已备下薄礼向太后请罪。”
说着又将盖子揭开、露出内里藏的佳肴美酒, 其中一道菜品颇为眼熟,鱼叶斗成牡丹状、即熟后呈微红色, 隐约是……
宋疏妍的心思本还绕在战事上、此刻却忽被分了神, 认出那是钱塘的名吃玲珑牡丹鮓,过去她还养在外祖母身边时便最喜欢吃——乔氏商门虽不显赫却也富庶,家中庖厨手艺都很出挑,这道菜做得最好的却是外祖母身边的孙妈妈, 刀下鱼片嫩薄不带一丝腥气,伴清粥而食总是开胃。
“她如今懒怠, 也就是为哄你这小祖宗吃饭才肯亲自下厨,”外祖母兴致好时偶尔也会调侃上几句,“可要记得多用些,以免被她寻着借口往后再不肯动瓢碗了。”
如今想来那正是她一生中最欢乐自在的时光,远离长安与金陵,最大的苦恼也就只是舅舅舅母偶尔的挤兑,可叹现下这些待她好的故人都已一一离去,甚至八年前伴她入宫的崔妈妈也因年迈而离宫还乡,她身边已再无半点与钱塘相干的痕迹了。
——但勉强地……那人也算与钱塘有关。
他曾陪她一同游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更曾在宁静温柔的石函湖畔同她一起吃过这道玲珑牡丹鮓,她还记得当时他被腌鱼的腥气呛得咳嗽了几声,便连那颇负盛名的余杭酒都未见得合他心意——她却永远记得那一晚的微风与月色,湖心岛上潋滟的琼英于一夜间开满,他低眉在花树下看她,让她以为此后便可在他怀中躲藏一生。
“中郎将这礼送得巧,朕方才还预备叫人传膳,”幼主尚不知他母后心头千回百转,只仍兴致颇高地继续与宋明真闲话,“这是何处的菜色?在宫中可没见过。”
“回陛下,江南小菜不比宫中御膳,粗陋得很,”宋明真欠身答,“只是有些余杭风味,或也能算是个新鲜。”
“余杭?”卫熹一听眼登时亮了,“听闻母后过去曾久居钱塘,如此说来也算是故乡味道了。”
一顿,又回头对宋疏妍笑道:“不过究竟是否地道还须母后亲自品鉴,若是不好可不能免了中郎将的罚。”
水榭之内欢声笑语,却到此时才真正有了几分“家宴”味道,只是身在此间的颖川侯却忽而成了一个“外人”,幼主看了对方一眼、心想总不该让这位功勋卓著的权臣太过尴尬,思来想去还是上前主动搭了一句话,说:“方侯……”
张口之后却又语塞,大约心底对这位权倾朝野的君侯终归是有几分畏惧的——他是那样不苟言笑威严冷峻、甚至比已故的父皇更令人生畏,他对他的态度亦难免复杂,在敬重顾忌之外更有几分难言的依赖……
一旁的王穆已看出幼主有挽留之意,身为宫中第一的解语花又怎能让陛下烦忧?自要立刻体贴地从旁开口、恭请君侯一并落座入席为太后祝寿;那时方献亭神情不变,语气亦显得很淡泊,推辞道:“臣今日入宫是为禀奏幽州军情,若坏家宴天伦恐是不妥……”
而实际这话却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旁的宋明真都有些无奈了,暗道三哥明明为妹妹专程遣人去钱塘请了庖厨到金陵、要把东西送入宫却偏偏须借他的手,为寻由头一并面圣还得把白日就到的捷报压到入夜时分再奏,好容易见着妹妹了却不肯下王穆送到眼前的台阶,可真是……
“陛下金口玉言,君侯又岂可辜负圣恩,”他连忙又将那台阶筑得更坚实些,真怕三哥果真就此转身走了,“莫非还需太后亲自来请么?”
说着便半笑半真地看向妹妹,其实心底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在鼓动妹妹与三哥重燃旧情?让一国太后与五辅之首暗通款曲?他们早就是不可能的……只是他这个旁观之人总感到些无用的酸辛遗憾罢了。
宋疏妍那时同样感到犹疑,又在下一刻察觉了方献亭似有若无的注视——她知道东西是谁送的、也知他是有意挑在今夜入宫,唯一不懂的只有他的心——扬州之后她已不再有什么指望,那条大江终究只能渡一个人,他与她无论十年前后都不曾有缘同乘一舟。
……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是终于有些可怜她了……所以要来安抚她么?
她已感到有些无趣、在与宋家人周旋过后也着实有几分疲惫,当时却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他的脸面,遂也只好接了二哥的话说:“若方侯今夜无事,便也同坐吧。”
语气不甚热络、谁都听出只是客气的官腔,他却偏偏没有推却这最易拒绝的邀约,对她躬身道:“……臣却之不恭。”
卫熹闻言十分欣喜、连忙唤人为方侯赐座,宋疏妍却已不愿一本正经地坐到席面上去,仍半懒地倚在美人靠上不起身;众人自都是牵就她的,幼主很快便在她右手一侧坐定,宋明真看了他三哥一眼、自发将妹妹左手侧的位子让了出来,方献亭领了,这位次以亲疏论自是不妥、可按官阶尊卑论却也还说得过去。
王穆灵巧地指挥宫人搬来小案置于廊椅前、又将中郎将带来的佳肴一一从食盒中取出摆好,江南酒酿淡淡的香气再次荡开,那一夜的月色的确温吞又明亮;宋疏妍本不想动筷、心底同那个坐在自己身侧的男子有些微妙的龃龉,可属于故乡的旧迹终归惑人,大约那时她也感到了一些孤单吧。
举箸夹了一片薄薄的鲊脯入口,鲜香甘美的味道立刻在舌尖悄悄漫开,其实与孙妈妈的手艺仍相去甚远、可在那一刻却竟圆满得教人无话可说——她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时,外祖母亦慈眉善目地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轻轻慨叹:“我们莺莺,怎么许久不回家了呢……”
她忽而就想落泪,不知怎么竟感到百倍的委屈和悲伤——她真的很想回去,整整八年没有一刻不想从四面高耸的宫墙中逃离,可有些选择一旦做了便无法回头,她的一生亦没有哪怕一刻由得自己做主;南渡途中也曾默默望向钱塘的方向,明明不过几日车程却像与她相隔千山万水,何况她知道即便回去了一切也是物是人非,所谓故乡从不是指一个地方、而只是有故人作伴的一场美梦罢了。
“母后可要饮酒?”幼主亦尝了一块鲊脯、却大约并不很喜欢那种盐渍的味道,钱塘梨花春清淡的香气倒颇得他心,此刻便着人斟了半杯递到母后手上,“毕竟是寿辰,且饮一杯吧。”
她心潮起伏尚不能平,或许那时饮酒也正是最好的,接过之后一饮而尽、又令夕秀斟了满杯,笑道:“确是好酒。”
她也实在变了不少,明明过去浅抿一小口都要咳个不停、如今却喝上整杯都面不改色,满饮过后又叫人添,已是第三杯了;夕秀顺从地执壶上前,却还未近身便见君侯抬了抬手,他那时正低眉看着坐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女子,神情在一贯的疏冷外又夹杂丝缕难以言说的微妙情致。
“春熟之酒性温,贪杯却亦伤身,”他低沉的声音就像水榭之外将谢的琼英一般含蓄,“便是生辰也不宜多饮。”
夜风正在那一刻吹起,满枝的繁花都随它簌簌而落,幽幽的暗香扑鼻盈袖,飘零的花瓣亦在水面上荡开小小的涟漪;宋疏妍不知自己是不是醉了,只觉得他当时的语气有种过分的熟悉,好像十年前在湖州驿馆隔门相对一般朦胧,往后一步是守礼寻常,往前一步是孟浪逾矩。
她在含混的酒香中抬头看他,又在对方深邃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明明那时他已不再开口说话、她的耳边却还回响着那声稀罕的“生辰”。
——这会是巧合么?
所有人都称今日是她的“寿辰”,偏偏只有他换了一个说法,一字之差就将她带回了过去,仿佛她不是如今这个地位辈分都高得可怕的“太后”、而只是及笄之年在钱塘与思慕之人同游湖心的少女。
……他总是这样的。
知晓她心底最隐蔽处不足为外人道的酸楚……同时,又对它似有若无不即不离地关照呵护。
她别开了目光,眼热的感觉却反而更强烈,原来人无论多大脾气都是一样的,不被哄的时候怎么都好,一旦察觉被人在意反而就想折腾出什么动静;左右的宫人都很懂事,知晓如今君侯权势滔天、便连天家的体面尊荣也都来自于他,于是自然顺着他的意思不敢再给太后斟酒,水榭之内一时也静默下去了。
那样的安静她最喜欢,柔和的月色同样助长人的脆弱,告诉她只偷偷难过一下也无伤大雅——她不肯再看他,半低着头的样子像在闹别扭,可其实目光却在他的影子上流连,她想伸手碰一碰、就像那日在船舱中那样,可惜今夜四周都是人,怕是不能遂愿了。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将小小的遗憾留在心底,他却忽而起身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酒壶为她添了一杯新酒,落座时离她比方才更近,虽则彼此实际还隔着两尺远,地上的影子却已悄悄紧密相依。
啊……
她有些恍惚,一时也难分辨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刻意,后来却又觉得答案已不重要,月影之下隐晦的秘密已是他给她最好的生辰礼——她收下了,尽管暗地里还有许多悲伤和不甘心,众目睽睽之下的犯禁依然如此尽兴,世上无人知晓他曾在这个月夜如何轻易地填满了她的心。
她饮尽了他亲手斟的酒,又在放杯之时拿捏着分寸轻轻侧过了脸,地上的影子不像她本尊一般小心翼翼、已然堂而皇之地倚靠上了男子的肩膀;他亦微微侧过脸,板正的模样照旧不苟言笑,可他的影子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那么温柔又怜惜、仿佛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真心喜欢的女子,微妙的偏差是月光施舍的馈赠,唯独在这一刻疏离也能变成缠绵的亲密。
她的眼泪都流到心底了——
三哥你知道么?
这是我第一个……有你陪在身边的生辰。
第110章
这厢水榭之内其乐融融笙磬同音, 那厢繁华之外的洗粹宫却是寂寥无人冷冷清清。
此处正是天子生母太妃董氏的寝宫,离御园不过百来步远、若是竖起耳朵还能听见宫人往来间杯盘相碰的清脆声,湖畔一侧的灯火彻夜长明亮如白昼, 谁都知晓今日是那位宋氏太后的寿辰,幼主为哄她高兴还专程大张旗鼓重修了一座梅林。
梅林……
董娴在黑暗中独自倚在窗口远眺水榭, 眼前难免又浮现当初先帝在洛阳为那个女人修筑的玉妃园, 同样的花似红云落英缤纷,同样的珍之重之荣宠无双,凭谁见了都要叹为观止万般艳羡。
……那么她呢?
她便是千般不好万般不堪、到底也是为先帝诞下了唯一的子嗣,何以却要被打发去白鹭台幽居十余载?如今新君乃她十月怀胎辛苦所生、即便甚少谋面也总时时令她牵肠挂肚, 何以眼中却只有那个与他无关的异姓女人而偏偏对她避如蛇蝎?
……这不公平。
她只是没有一个好出身, 难道仅仅因此就活该处处低人一等?先帝嫌恶她、皇儿厌弃她, 甚至卫弼范玉成那些做臣子的都不把她当人看,一见她不得幼主之心便将她丢在一旁自生自灭, 任由她被宫里那些一贯只知捧高踩低的奴婢轻慢作践!
她委屈、她愤恨, 远处梅林间的欢声笑语又仿佛在往她脸上扇巴掌,告诉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如宋氏女那般的尊荣爱戴,甚至连想见自己的亲儿一面都是痴心妄想。
明亮的灯火似烧红的烙铁、悠扬的丝竹则是刺耳的嘲弄, 她生受了大半夜酷刑才终于等到琼筵结束,远远便瞧见那个女人如众星捧月般从梅林离去, 也许是吃醉了酒、步伐已然摇摇晃晃, 当朝第一的权臣颍川侯亲自护在左右,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像在时刻提防人摔倒;她的皇儿亦眼巴巴跟在身后,可惜却全然插不上手,满天满地的偏爱像是都落在那女人身上了, 她轻而易举坐拥一切的模样将世上其余那些拼尽全力才可苟延残喘之人都衬成了可悲的笑话。
她待他们全走尽了才哭着奔出洗粹宫,看着满园盛开的梅树只恨不得一把火将它们都烧光, 原地痛哭了半晌方才步履蹒跚悻悻而去,将出御园时却又恰巧遇上了不知何故半路折回的王穆;她立时眼前一亮,如遇救星般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口中先高呼一声“中贵人”,下一刻竟“噗通”一声径直跪在对方面前。
“太妃这是做甚——”
王穆似也吃了一惊、当即便伸手来搀扶。
“天子生母身份贵重,奴婢不过一介下贱阉人,岂敢受太妃之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董娴又怎么会起来?
皇儿不肯见她,她为对他示好不得已连归安殿的小内侍都要巴结讨好,本就不富裕的财帛一个劲往对方手里送、只求他能在幼主面前美言几句让他们母子得以相见,然而一切至今还是无果,那贱奴拿人钱财却不办事、白白令她的心血付诸东流——可王穆不一样,他是侍奉先帝的老人,眼中早无那些黄白之物,且他在熹儿面前说得上话,只要他肯帮她她便一定还有活路可走!
她遂跪得越发坚定、甚至还要俯身对王穆磕头,痛哭道:“中贵人——中贵人——我本不过宫婢出身,又岂敢轻看天子身侧之人?如今遭了熹儿厌弃、更不敢以太妃自居!只是母子骨肉血浓于水,我真的只想见他一面,还望中贵人垂怜,为我指一条明路吧——”
这姿态实在低进了尘埃,先帝才人、今上生母,竟活生生被逼到如此地步,说来也是令人唏嘘;王穆叹息一声,还是坚持将人扶起,随后拱手对她轻轻一拜,答:“太妃爱子之心老奴心知肚明,只是陛下自幼养在太后身边,一时恐怕……”
这话就有了些许打太极的味道、泰半是不愿帮的意思,董娴急得当即又要跪,却听王穆补道:“但太妃有一言说得不错——母子骨肉血浓于水,太后终究并非陛下生母,依老奴之见……兴许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有需太妃援手的时候……”
……援手?
这话说得深奥,彼时王穆的神情亦十分微妙,一双在深宫中看尽人情变幻的老眼闪动着既混浊又透彻的光,令人见了既心潮澎湃又惴惴不安。
“中贵人的意思是……”
她尚不解,王穆却似已生出去意,淡淡一笑后再对董娴一拜,低声道:“等时机到了,太妃自会明白的。”
同样的深夜,宋府亦是灯火通明。
自离宫归家后满族上下便义愤填膺,别说是那万氏一房、就是宋泊一支都不禁要关起房门非议太后今日言行,亥时前后灯都熄了宋泊还被气得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辗转良久终于忍不住披衣而起,拉上三弟宋澄便向大哥院中而去,后者当夜独自歇在书房,被弟弟们吵醒后眉头微锁,道:“大半夜的不去休息,到我这里闹什么?”
宋泊急得心头起火,见得兄长这般稳当模样反而更是躁郁,反问:“大哥如何还能睡得着?莫非今日没瞧见你那幺女对我族之人是何等不留情面么!”
“她竟要将选官之权交与陈蒙!”
他不等长兄发话便自行落座滔滔不绝。
“大哥贵为尚书令,又乃我金陵宋氏一族之主,论地位、声望、家学,哪一点不比他陈蒙更宜坐那个位子!她如今舍近求远分明是还对家族怀恨在心,往后必会断送我族儿郎仕途前程!”
一番控诉十足有力,果真是为自己膝下几个儿孙操碎了心,宋澹的情绪倒颇平稳,当时淡淡看了二弟一眼,头一句只说:“仲汲,慎言。”
“她已贵为我朝太后,今更兼有垂帘之权,”他的语气有些沉,“你我臣子不可僭越妄议。”
这话……
宋泊心底冷哼一声,暗道大哥如今是又做起好人了——怎么,这话是在替他那幺女开脱?当初逼都将人逼进宫了,难道如今轻飘飘体谅几分便能再接续那原本便没多少分量的父女之情了?
“我确可以慎言,但难道太后就不必慎行了么?”宋泊不退反进,继续眉头紧锁着逼问兄长,“洛阳一派对我族怀恨在心、这些年暗地里给子皋子陵使了多少绊子?便是子涧也在著作郎的闲差上停了六年了!难道孩子们便活该受这份罪?”
“他们是受了委屈的!何况我族原本也并未指望贪得什么情理之外的东西!若能主考此次制科此后朝堂情势必能一改,那卫弼范玉成之流也必不敢再以下犯上恣意妄为,岂非一举数得?而若太后连这点恩赏都不肯下赐,日后又凭什么指望我等为她卖命!”
这都是实在极了的质问——世上能有几个颍川方氏?多的是为谋一己之私而不惜贪赃枉法的狂悖之徒,宋氏能兼顾国与家已算是难得的忠良,难道还真指望他们个个去做圣人不成!
一旁的宋澄见二哥情绪激动也不禁出言劝慰,此刻一边轻拍他的背一边也转头看向长兄,叹道:“大哥,二哥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们做长辈的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替儿孙们多做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