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妃兮
她记得他当年好像前三甲上的金殿,入了圣人的眼,然后委以重任,恰好站位也站到赢家的瑞王,一路平步青云。
算算时间,忱哥儿如今满打满算十岁整,虚岁十一。
在七岁之前他和自己尚在苏府,高府门第年幼时都是有专门的夫子教学启蒙。
但到了陈家村后,他一日也没有读过书写过字,就算是再落后的村子,孩子也在七八岁也入了学堂。
像忱哥儿这样的十一岁,都还没有入学堂的孩子,实属是少见。
忱哥儿该入学堂读书了。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嫂子们,学堂的夫子如今还招学生吗?”
妇人们聊得正起劲,忽闻清脆如铃的年轻女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住在西坡大槐树下的那户小寡娘。
小寡娘难得没有蓬头垢面,洗干净之后肤色白皙透彻,虽不见得多么绝色,却格外的招人眼。
这些妇人都是听说过沈映鱼的名号,心中皆有些不待见她,根本就不搭理她。
好在刘翠莲也在其中,听见她这样问,料想是为家中的那孩子。
她开口道:“顾夫子就住在学堂中,映娘可以去问问夫子,不过听闻夫子只收虚岁十五以下的孩童,想必忱哥儿入学堂是无碍的。”
得了消息,沈映鱼心思微动,感激地看着刘翠莲,忙不迭地道谢。
刘翠莲忙摆手,笑道只是小事。
其他几位妇人面相觑,显然不觉得沈映鱼有这样好心,毕竟那孩子多惨大家时常都看在眼里。
沈映鱼抱着浆洗的一盆衣裳,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回走,走到一处后停下脚步。
那处便是村中的学堂,是村民们齐齐联手盖的,专门用来给夫子教学生,同时也免费给夫子居住。
看了一眼后,沈映鱼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夫子教学生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教的,每一年都是要收半吊铜钱来做学杂费。
她如今身无分文,看来是时候抽空去一趟晋中,但坐驴车来回一趟也要六文钱。
沈映鱼边叹息边回到院子,相隔大老远便看见门口仿若一尊小石狮子的身影。
他像是专门候着等她,甫一看见她的身影,眼眸似陡然亮了,软声唤道:“阿娘。”
苏忱霁小步跑上前去,想要接过沈映鱼手中的木盆,被她躲了过去。
沈映鱼换了个方向,垂眸看着一旁的小人儿,笑着说道:“无碍,阿娘能拿得动。”
“哦。”苏忱霁也未曾坚持,垂着眸,小步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竟然真的是去浆洗衣物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沈映鱼将木盆刚放在石礅上,身后的人就手快,拿起了里面装着的衣裳,几步上前踮起脚尖去晾。
沈映鱼见他晾个衣裳都还需垫脚,陈大娘讲的那句话,越发在脑中清晰着。
苏忱霁绷着雪白的小脸,垫脚晾衣。
忽然手背一暖,指尖划过手背的触觉一闪而过。
那是独属于女人指尖的柔软,带着莫名的激颤,从被触碰过的地方一路蹿出陌生的颤栗感。
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被碰过的手背,神色浮起一丝莫名的晦涩。
身后的沈映鱼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接过他手中的衣裳,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道:“我来吧,你去玩会儿。”
沈映鱼晾衣裳,比小胳膊小腿儿的苏忱霁要快得多,几下就晾了不少件。
苏忱霁被拍至一旁,并没有如她所言出去玩儿,而是立在槐树下,冷眼觑着院中满忙碌的人。
树荫斑驳,偶尔有光俏皮地透过树叶,落在她的乌发,肩头,甚至是手腕上,线条奇怪而又理所应当。
将最后的一件衣裳晾完后,沈映鱼转身便看见立在树下的人,目光却先是被他的脚吸引。
如雪团儿般漂亮的少年,衣裳破烂却穿得整洁,然而趿拉着一双破烂得,可以窥见两三根脚趾的鞋。
衣裳也捉襟见肘,完全不合身。
沈映鱼蹙眉看了几眼,脑中突然浮起什么,转身回了屋。
待人走后,苏忱霁立在院中,脸上渐浮起轻轻讥讽,转瞬即逝。
想起方才她望着自己蹙眉的模样,他止不住地想笑,然而暮色沉沉的眸中,丝毫无情绪浮动。
那是什么眼神呢?
是心疼,还夹杂着愧疚,像是烂在骨子里的花,带着明媚的腐靡。
恶心得令人想要摧毁。
不知道她维持着那副表情,在污泥中腐烂该是什么场景?
“忱哥儿,进来一趟。”
清脆的女声响起,将他脑海中所想的东西打破,但他并没有应声,立在树下晦涩地盯着窗户看。
她这是发现了吗?
第6章 发现
屋内的沈映鱼久久闻不见应声,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
苏忱霁颤着眼睫,敛去眸中的晦涩,缓步朝着屋内走去。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事被她发现了,临在路过灶台时,还随手挑拣地上的小木棍攥在手中。
那根木棍前端尖锐,似乎只要力道得当,可以一击将脆弱的眼球扎爆,亦或者是纤细的脖颈。
苏忱霁地走进屋,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看着背对着自己不知在忙碌何事的背影,软声地道:“阿娘唤我作何?”
他小弧度地移动过去,腔调犹如带着雀跃的甜,手中缓缓举起尖锐的木棍。
现在只待她转身,他就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眼球扎破。
似是看见那绚烂如艳丽的花,在绽放的场景,他眼底浮现几分狂热的亢奋,舌尖舔着干枯的唇瓣,将眼眯起无害的弧度。
或许她会在今日死,也或许他会在今日死。
“忱哥儿,快来看,我方才在柜子中翻出来一双崭新的鞋,许是婆婆生前为你做的,快试试现在能不能穿。”
沈映鱼正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一面唤他,一面在拆鞋中缠绕的布条。
轻柔的语气带着欣喜。
这双鞋她其实还记得,的确是陈娘生前给苏忱霁做的,只是后来被她藏了起来。
方才见他脚趿着破烂的鞋子,她才想起来这件事。
沈映鱼只顾着讲话,从始至终都并未回头,所以没有看见身后的小少年,正高高举起的尖锐木棍,扬着眉眼,眸中含着灿烂的欢喜。
狂热的欢喜因这句话,定格在雪白的小脸上,又渐渐变成漂亮雪鬼露出狰狞的模样。
“忱哥儿快来。”她还一无所知地唤着。
苏忱霁盯看着,脸上诡谲的表情消失,垂下手,缓步行至她的身旁。
看见沈映鱼埋头弄着的东西,表情古怪的一怔。
沈映鱼将崭新的鞋完全弄出来后,捧着转身,扬着灿烂的笑容。
她见他手背在身后,似乎动了动,表情有些怪异。
“过来看看还合适吗?”沈映鱼并未太在意,伸手将人拉到一旁,欢喜的让他坐下。
苏忱霁任由被她拉着坐着,琉璃般黑亮的眼眸微掠过她的面容,依旧沉默寡言。
沈映鱼蹲在他的脚边,本来是要帮他穿的,但视线却被一旁不知何时,滚落在春凳下面的尖锐木棍吸引。
瞥了一眼就松了手,沈映鱼抬头,含笑地看着坐在春凳上乖巧的小少年,道:“自己穿上试试合不合脚,不合脚,我晚些时候给你改改。”
她站起身,垂在一旁的手隐约有些发抖。
“嗯。”苏忱霁垂着眼眸,神情乖巧地点了点头,弯下腰。
视线掠过春凳下的木棍,他的嘴角轻翘,心情越发愉悦的将鞋子穿上。
他穿上崭新的鞋,双脚踏在地上走几步,然后转身看着沈映鱼,眉眼具弯地道:“阿娘,将将合适。”
其实是有些大,但他就是含笑着说合适。
沈映鱼扬着嘴角扯出一个笑,有些心绪不宁。
春凳是她进来时才搬来的,底下怎么会有一根这般尖锐的木棍?
“阿娘,我现在可以出一趟门吗?”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雀跃,像极了穿新衣急着要出去炫耀的稚童。
“去吧,早些回来就可以了。”沈映鱼勉强带着笑,挥手让他去。
“嗯,谢谢阿娘。”他扬眼,琉璃乌瞳中盛着她此刻的表情。
心,不出意外的在狂跳,不是害怕,而是因为兴奋,似乎还在发出一声比一声,还要尖锐的狂叫声。
苏忱霁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嘴角的笑已经归于平静了。
突然,他扭头瞥着屋内,无辜地眨了眨眼,带着几分张牙舞爪的戾气。
屋内的沈映鱼过许久才站起身,弯腰将春凳搬起来,拾起底下的木棍,一脸沉思地看着。
她想起来了,前世苏忱霁相隔十年后回来,第一件事似乎本是要杀她的。
那柄冒着寒气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浅划过她的脖颈,血珠争先恐后地往外面冒,随后那剑刃却一转,混合着血挑开了她的衣襟。
当时她害怕得要死,一手捂住脖颈,一边疯狂谩骂他,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他心。
清隽漂亮的青年倏地嗤笑出声,收起手中的长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白的手微抬,带着清冷的疏离。
身后便有人将她拖走。
从此以后,陈家村少了一位众人皆厌的寡娘,而盛都苏府的苏大人多了一位小阿娘。
回忆截然而至,沈映鱼放下无意识按在脖颈的手,抿唇将木棍拿到外面,四处寻了个地方将东西藏起来。